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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成本国际政治学:一种新的视角

2010-04-11袁胜育

关键词:奴隶主奴隶交易成本

袁胜育,郑 飞

(上海政法学院国际事务与公共管理系,上海201701)

交易成本国际政治学:一种新的视角

袁胜育,郑 飞

(上海政法学院国际事务与公共管理系,上海201701)

交易成本分析视角是分析国际组织、制度结构变迁的重要工具。在当代,许多国际关系学者借用威廉姆森关系性缔约模式来解释国际制度选择,然而,现有交易成本研究存在局限性,原封不动地把制度经济学逻辑移植到国际政治研究领域中来,其适用性存在疑问。用交易成本来解释一切是做不到的,因此,必须继续深化对国际政治领域中组织与制度的认识。

交易成本;组织选择;适用性

交易成本分析视角是分析国际组织、制度结构变迁的重要工具,本文旨在对交易成本学说在国际政治研究中的适用性进行一点补充与修正。本文涉及三个方面的内容:交易成本学说在国际政治中的应用,交易概念在国际政治中的适用性,以及现有交易成本研究的局限性。

一、交易成本学说在国际政治研究中的应用

自从英国经济学家罗纳德·H.科斯提出交易成本概念以来,在所有制度经济学研究者之中,奥利弗·威廉姆森的理论框架最为人熟知和称道,他提出了一系列标准来阐述组织结构发生的问题[1]。

在解释为什么发生纵向一体化这个问题上,威廉姆森是从资产专用性和机会主义造成缔约后风险的角度来加以解释的。很多的协约设计、组织设计都是为了解决缔约前后的风险。

在威廉姆斯看来,从理论上讲,在交易频率越高(也就是交易的价值越大)的情况下,信息不对称的程度越高,资产专用性越大,交易的风险也就越高,因此也就需要更有保障能力的制度。在很多情况下,这意味着更严格、更等级化的制度安排。这就是威廉姆森的逻辑,也就是说,契约的性质逐渐由规制彼此的交易上升到规制彼此的社会关系,并有逐渐向权力关系过渡的倾向。

在当代,许多国际关系学者开始借用威廉姆森关系性缔约模式来解释国际制度选择,介绍和提供了一种能够确立变量关系的研究框架和制度选择模型。比如,托德·桑德勒(Todd Sandler)和乔恩·考利(Jon Cauley)把国家间交易成本划分为决策成本、相互依赖成本和实施成本,然后同交易收益作一对比,认为超国家组织的范围停止于边际交易成本等于边际交易收益的那一点[2]。贝思 ·亚伯勒(Beth Yarbrough)和罗伯特 ·亚伯勒 (Robert Yarbrough)也运用了威廉姆森的概念,认为组织的多样性反映了用于方便和执行协议的治理结构的不同,他们以此来解释19世纪以来不同时期国际贸易的组织[3]。戴维·莱克(David Lake)和卡嘉·韦伯(Katja Weber)是首批用交易成本概念来分析安全组织的国际关系学家[4]。这两位几乎是照搬了关系性缔约模式来解释各自的案例[5]31-37。

我国学者田野大概是我国第一个用交易成本视角来分析组织选择的。除了对变量的描述和组织方面与上述国外学者有少许差别之外,他走的同样是威廉姆森的路子。这在他同莱克几乎提出了同样的逻辑、假设中可以看得出来[5]173-175。也就是说,随着不确定性、交易频率和资产专用性的增长,国家之间倾向于采取更制度化的交往方式。他们认为国家间交易成本等于缔约成本(事先交易成本)与治理成本(事后交易成本)之和,国家选择何种国际制度取决于哪种治理方式总体交易成本最低。

但是,到现在为止,所有采用过交易成本分析方法的国际关系学者几乎都是原封不动地把制度经济学逻辑移植到自己的研究中来。而鉴于制度经济学和国际政治研究的对象存在差异,原封不动地把制度经济学逻辑移植到国际政治研究领域,其适用性是存在疑问的。

二、交易概念在国际政治领域的适用性

政治,不管过去的学者赋予它多少种不同的内涵和定义,大家心里都有一些最基本的契合点。比如,政治可以被看作是实现权力(the exercise of power)、实施权威(the exercise of authority)、制定集体政策(the making of collective decisions)、分配稀有资源(the allocation of scarce resources)等活动[6]。可见权力在政治中始终处于中心地位。

将交易成本经济学的逻辑直接搬到国际政治中,会有这样一个疑问:交易成本经济学所阐述的逻辑,都来自市场经济或者是其他社会领域,在这些领域中,个体之间的地位是平等的,而且没有人身上的危险。个体一开始就可以选择不进入某项交易。而国际政治领域,正如现实主义学家所言,“武力与武力威胁有时是外交的一个必要工具,在对外政策中有其作用。此乃治国方略的一部分惯常见识”[7]。胁迫与强制向来是国际关系中非常突出的特色。这样看来,温文尔雅的交易似乎只是商人的把戏。在国际政治领域,动用权力来胁迫其他主体来为自己的利益服务,不是更容易吗,何必又需要交易呢?

田野在其《国际关系中的制度选择》一书中是这样解释的,国家主权制度为国家间交易提供了基础。“如同国内社会秩序是个人和法人权利得以界定、行使和保障的前提一样,国际社会秩序是国家权力界定、行使和保障的前提”[5]67。“在国际关系中,国家主权就是‘这种权利的初始界定’,使国家能够在彼此交易时形成相对稳定的预期,从而为国家权利的让渡创造一个必要的前提”[5]68。

根据这个判断,他用主权来比喻市场经济中的产权,来为国家间交易铺平道路,主权的让渡构成了交易的基础。但是这样的解释是存在问题的,首先,按照这个逻辑,在不存在国家主权制度的时代难道就没有国家间的交易吗?例如欧洲中世纪,答案显然不是的。

其次,主权同产权并不是一个概念。主权一般来说,指的是一定领土范围内的最高权力,也就是各个国家拥有支配自己领土范围内事务和资源的最高权威。主权是一种相互承认的权利。当然,主权的存在为产权的运行提供了基础,也就是财产和资源的保护问题,但是主权却没有解决产权体系所需要的第二个因素:交易安全。

当霍布斯在《利维坦》中谈到无政府状态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自然状态(无政府状态)是一种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争,也就是一种极度不安全的状态。这种极度不安全,可以分为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持有的不安全(Vulnerability of possession),即任何人的财产都处在遭到他人抢夺的危险当中;第二个层次是交易的不安全(transactional insecuri2 ty),也就是说任何一种交易中双方都有先有后,先者受到后者的威胁(拿了东西不给钱)。这两个层次之间的联系比较稀松,国家主权解决的是第一个层次的不安全问题。但是单单有国家主权却不能解决交易不安全问题(强有力的地位足以保护财产,但是不能保证交易,因为交易是双向的,既要保证自己不在交易中受害,也要向交易对方保证自己的承诺是可信的)。国家之间订立各种条约,制定国际制度,建立国际组织,相对来说,就是为了解决交易不安全问题。

交易先于权利而存在,国家主权制度本身也是国家交易的产物。是交易造就社会,而不是事先存在一个社会来促使交易。

在交易概念是否适用于国际关系这个问题上,关键在于明白交易到底是什么。交易不一定是平等者之间的平等交换。我们认为,权力关系同交易并不矛盾。这是因为行使权力是有成本的,权力行使成本的存在为交易奠定了基础。即使是在极度不对等的权力关系中仍然可能存在交易,这是因为权力的行使不可能不受到信息的限制。美国经济学家巴泽尔(Y.Barzel)对奴隶制衰落的分析可以说明这个问题。

奴隶制显然是一种极端不对等的权力关系,奴隶终身受奴隶主的任意支配。如果我们说存在一个“奴隶合同”,很多人会大不以为然,尤其是法学家——既然一方的人身都在另一方的任意支配之下,怎么还谈到上缔约和交易?巴泽尔的分析将说明“奴隶合同”(奴隶主与奴隶之间的交易)这个概念还是很有用处的。

奴隶从头到脚都是奴隶主的财产,从理论上讲,奴隶主可以任意拿走奴隶创造的任何东西。在监测和评估奴隶的劳动、劳动效率及其净产出上,如果不存在任何成本,那么奴隶主确实能成为最完全意义上的所有者。但是监测与督导却是有成本的。这为奴隶主权力的行使设定了障碍。

如果一个人的身份是自由人,他不需要什么刺激也会有劳动的积极性。这样,只需要很少的成本就可以测定他的劳动效率。但是奴隶并不存在这样的自我激励,根据美国内战前的种种文学和史学描述,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就是奴隶磨洋工。内战前美国南方对黑人的普遍歧视,认为他们是低能儿,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奴隶谋划的结果。如果他能让主人相信自己是低能的,因此不抱过高的期望,这对奴隶本身是有好处的。想要使奴隶达到最优劳动效率,就要求奴隶主付出激励成本——在这里,就是监督成本和惩罚成本。假定监督工作的边际生产率递减,奴隶主就将放松监督工作,不再尽力谋取最大的产出。也就是说,奴隶所能生产的最大产出与其实际产出之间有一个差额。这个差额的存在就是奴隶主为了维护奴隶生产方式所付出的机会成本。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些没有被创造出来的财富,就成为奴隶自己的财产。

奴隶主既要监督奴隶的劳动,又想节约这种监督的成本,这就使他对奴隶的占有不可能达到完全的程度。在法律上和权力关系上,是的。但是在实际的生产运作中,不是。对奴隶的劳动进行监督的难度越高,这种不完全的程度也就越大。

这种未完全占有的人身权利就成为奴隶与奴隶主之间的公共空间,也成为奴隶与奴隶主交易的筹码。由于偶然的因素或者是由于社会生产技术的发展,这个潜在的财富达到一定份额,以至于超过奴隶主从奴隶制上获得的收益,整个社会就有可能达成协议,用释放奴隶的方式来换取这个潜在财富中的一部分。在这里,奴隶主进行监督的能力和保护产权的能力也是一个影响变量。巴泽尔总结说:“到了19世纪末,美国已基本废除了奴隶制,其原因大概是保护这种制度所花费的成本已经超过了其净收益。”[8]

奴隶与奴隶主这种不成文的交易为奴隶制的废除提供了效率基础。

首先,巴泽尔关于奴隶制衰落的分析足以证明权力关系下交易的可能性。这可以归结为一点:谁想要盗窃他人的生产能力,谁一定会付出高昂的代价。

其次,交易并不是公平合作的同义词。从上文的“奴隶合同”的例子也可以看出来,交易很可能是并不公平的,合同可以同权力结合在一起。交易后的结果也并不一定符合交易中一方的短期和局部的利益。仅仅把交易看做几个人或者实体面对面的谈判交换利益,是一种太过简单的看法。

再次,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也可以随处见到无政府状态下交易的例子。我们不必说存在的各种国际条约、国家间协议,还可以举出其他多种例子:1850年前后西班牙在加利福尼亚的统治瓦解,蜂拥而至的金矿开采者在不存在任何外部权威的情况下自发地建立起了规范采矿活动、生活的社会秩序。诺曼人入侵之后在中世纪欧洲出现的封建领主制是在原有社会解体的无政府状态下产生的一种保护与被保护的合约关系;由于罪犯不受国家法律保护,毒贩之间的交易网络也可以看做无政府状态下交易成功的例子[9]。我们可以说,交易不需要社会的事先存在,但它将造就一个社会。

权力的使用是有代价的,也是有条件的。即使是最专制的独裁者也会发现,他无法仅仅依靠权力进行统治。即使是最有能力的独裁者也要依赖他的秘密警察、心腹死党和一整套的行政机关,而这些东西都成为一种他自己也无法更改的结构,而这个结构的作用在某种程度上是他也无法加以控制的。因此任何一种统治在实践上都不会是一种单独社会阶层或某个人意志上的完全统治。所以即使是独裁者实际上也面临着合同问题。此逻辑推而广之,就可以知道,即使是国际关系中的霸主国家,也会存在交易问题。

三、对交易成本国际政治学的评价

正如威廉姆森所说,交易成本经济学的基本分析单位是交易及其合同,任何能够被描述成为合同问题的关系都可以从交易成本的角度来分析。从上文我们得出,政治生活中的很大一部分也是由交易组成的,这些交易都是可以从合同的角度来考察的。

国际政治学虽为政治学科下面一分支学科,但如果我们从交易的角度讲起来,国际关系这门学科应该排在经济学和政治学的中间。因为从总体上说,交易的强度随着行为体的自由度减少而减少——在市场经济中,其成员享有最大的自由度。在国内政治领域中,个人被限制在既定的权威结构和社会规范结构中,成员的自由度最小。而国际关系正好处在中间。

从交易成本分析视角来对制度与组织架构的选择进行分析的解释能力也随着从经济领域过渡到国内政治领域而减弱。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交易之外的因素随着交易强度的减少而提高了它们的影响。因此,我们不能从交易成本政治学反推过来探讨交易成本国际关系学。同交易成本政治学相比,交易成本国际关系学同交易成本经济学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和逻辑。

总的来说,交易成本分析视角确实是分析组织结构变迁的重要工具。在合适的限定条件下使用该视角中的特定概念和分析手段——通过对信息、风险、激励等问题的分析,可以让我们了解国际组织设计的规律。

但是过于简单地把政治制度同经济制度等同起来,直接用经济逻辑来套政治逻辑是有问题的。

其一,他们试图将对所有制度的解释还原到个体的理性计算的层次上,也就是试图在制度真空中解释一种制度。然而,制度真空是不存在的。任何制度都是历史的延续,我们所能做到的只是在给定的历史和某些制度下解释另一些制度。

其二,他们关心的是制度之间的比较,而忽视了制度变迁的过程。例如莱克和田野对于制度变迁的研究仅仅是停留在不同治理方式的对比上,而效率假说则被用来作为跨越无效率制度到有效率制度之间鸿沟的方便工具。尽管制度之间的比较是有意义的,但是我们不能简简单单地用效率来解释制度变迁的过程和原因。首先是因为有许多种社会制度并不是以节省交易成本为目的的。在市场上,效率是个体唯一考虑的因素,但是在政治生活中却并不如此。尽管从长期看,各个社会领域同市场一样,有效率的制度有相当大可能性取代无效率的制度,但短期内并非如此。其次是因为这种黑箱化的操作使得制度研究停留在规范的层面,而无法深入研究制度变迁的机制。

其三,他们只将效率作为评判制度和组织绩效的唯一标准,而对制度和组织的其他功能视而不见。这样我们就无法在实证层面上对制度和组织结构变迁的动力给出一个符合实际的描述。

其四,在进行制度比较的时候,他们往往注意到的是正式制度(例如田野在衡量国际合作制度化水平的时候使用的三个变量:正式化、集中化和授权化),而忽视了非正式制度这种隐性合同(例如社会规范)的意义。

最后,他们把制度简单地视为一种控制机制(控制成本、控制风险),而没有看到制度在建立社会关系方面的作用。例如制度在培育信任方面的作用——我们注意到许多组织制定了大量的规章制度,但在实际运作中很少去使用它们。这是因为制度完善的组织有利于培养信任关系,帮助其成员跨越从制度信任到品质信任的鸿沟。

总之,我们认为,必须继续深化对组织与制度的认识,用交易成本来解释一切是做不到的。

[1]奥利弗·E.威廉姆森.资本主义经济制度——论企业签约与市场签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2]Todd Sandler and Jon Cauley.The Design of Supranational Structures:An Economic Perspective[J].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1977(2).

[3]B.V.Yarbrough and R.M.Yarbrough.Cooperation and Governance in International Trade[M].Princeton:Princeton Uni2 versity Press,1992.

[4]David A.Lake.Anarchy,Hierarchy,and the Variet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J].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1996(1);David A.Lake.Entangling Relations:American Foreign Policy in Its Century[M].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9;Katka Weber.Hierarchy amidst Anarchy:A Transaction Costs Approach to International Security Cooperation[J].In2 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1997(2).

[5]田野.国际关系中的制度选择:一种交易成本的视角[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6]燕继荣.政治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4.

[7]戈登·克雷格,亚历山大·乔治.武力与治国方略——我们时代的外交问题[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258.

[8]Y.巴泽尔.产权的经济分析[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115.

[9]Peter Reuter.Disorganized Crime:The Economics of the Visible Hand[M].Cambridge:MIT press,1983.

[责任编辑 孙景峰]

D822

A

1000-2359(2010)05-200672-04

袁胜育(1964-),男,湖北大悟人,上海政法学院国际事务与公共管理系教授,法学博士,主要从事国际政治研究。

2010-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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