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窦娥冤》看关汉卿的儒生理想
2010-04-07何水英
何水英
从《窦娥冤》看关汉卿的儒生理想
何水英
从《窦娥冤》的题目正名可以看出,关汉卿对窦天章这一角色的肯定,而窦天章的儒生人生设计与现实是有很大的反差,这一较为圆满的设计正是体现出了关汉卿的儒生理想。
窦天章;独特性;现实;儒生理想
元杂剧在剧本结尾处有题目、正名,通常用两句或四句韵语总结全剧内容。关汉卿的代表作《窦娥冤》的“题目正名”是“秉鉴持衡廉访法”“感天动地窦娥冤”,也就是说这则杂剧包括了两个主要内容。而人们对其评论多以“感天动地窦娥冤”为中心,对“秉鉴持衡廉访法”这一内容有所忽略。
《窦娥冤》里的“感天动地窦娥冤”涉及的是民生问题,而“秉鉴持衡廉访法”则赞扬了官吏窦天章的公正执法。窦天章这一形象有其独特性,关汉卿通过对这一角色的肯定,表达出了自己的儒生理想。
一 重功名讲诚信的儒生形象
剧中的楔子部分便交代窦天章的儒生身份“幼习儒业,饱有文章”,在关汉卿的其它剧作中也有不少儒生形象,但是这些剧本里的儒生们对功名缺乏积极进取的态度,“没有外力,他们就会安于现状,感觉不到追求知识、追求真理的内在动力。他们当中略有财产者就会沉醉于声色犬马之中,玩物丧志;一贫如洗者则会‘安贫乐道’、苟且偷生。”[1]如《救风尘》中的安秀实、《金线池》中的韩辅臣重女色,轻功名。《谢天香》中的柳永进取功名之前不厌其烦地请求钱大尹“看觑谢氏”,他们身上充满惰性,不到万不得已不去赶考,做官也是表现平平。儒生的如此行为是不被作者纳入剧本的主要内容部分的,这从剧本的题目正名就可看出,如《救风尘》的题目是“安秀才花柳成花烛” ,重点说安秀才如何获得爱情,正名是“赵盼儿风月救风尘”,是对赵盼儿的赞美。《谢天香》的题目“柳耆卿错怨开封主”,正名是“钱大尹智宠谢天香”,以此看出剧本内容重点都不是写儒生的政治行为。而在《窦娥冤》,作者是赞赏地把窦天章的政治行为作为了剧本的主要内容之一。窦天章的儒生形象也的确与那些儒生有所不同。他对功名始终是积极的态度,“读尽缥缃万卷书”说明其追求知识的内在动力,他虽然“可怜贫杀马相如”却以“不说当罏说《子虚》”表明自己志在功名。他功名未遂时,将女儿抵人做童养媳也坚持应举,可见其功名心之重。
儒家自孔子提出了“人而无信,不知其可”的思想,并且把信提升到“民无信不立”的高度,为儒家诚信学说的建构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孟子将诚信结合在一起,阐发了诚与信的内在联系和规范意义。荀子则把它进一步推广到选贤治国方面,强调君臣上下都应以诚信为本。后来的儒家学者都继承了这一传统,“为人则求信”的儒家理论在窦天章的身上也体现明显。他借了蔡婆婆的高利贷,无力偿还,便将女儿送与蔡婆婆做儿媳妇以抵债,而与此相对比的是同样借了高利贷的赛驴医却是欲将前来讨债的蔡婆婆杀害。
二 “礼”的守护者
在误认为窦娥确实因毒死张驴儿的父亲而判罪时,窦天章说:“我当初将你嫁与他家呵,要你三从四德:三从者,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四德者,事公姑,敬夫主,和妯娌,睦街坊。今三从四德全无,划地犯了十恶大罪。 我窦家三辈无犯法之男,五世无再婚之女,到今日被你辱没了祖宗世德,又连累了我的清明。”窦天章的这番责备句句不离“礼”,他把“三从四德”作为妇女行为准则,置于亲情之上,由此番言论可以看出窦天章心里的“清明”就是以守‘“礼”为标准。
“三从四德”是为适应父权制家庭稳定、维护父权—夫权家庭(族)利益需要,根据“内外有别”“男尊女卑”的原则,由儒家礼教对妇女一生在道德、行为、修养方面进行的规范要求。如班昭的《女诫》指出:“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汉宣帝还首开表彰贞节。宋代理学家程颐主张“饿死事小,守节事大” (《程氏遗书》卷二十二),而实际上世俗并没有普遍接受这种贞洁观念。《宋史·范仲淹传》载范仲淹母亲改嫁“仲淹二岁而孤,母更适长山朱氏,从其姓,名说。”《宋史·王安石传》也记载王安石的儿子精神不正常,王安石便为儿媳选个好人家嫁了出去。连理学家朱熹也曾经感叹道:“昔伊川先生尝论此事,以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自世俗观之,诚为迂阔。”(《与陈师中书》)
宋代如此,蒙古族统治的元代礼教观念则较宋更淡薄。“蒙古统治者由于受本民族婚俗的影响,对妇女离婚再婚作了某些新的规定。妇女离婚和改嫁在法律上得到允许。”[2]在这种情况下,于是“妇人夫死守节者甚少,改嫁者历历有之,至齐榱之泪未干,花烛之筵复盛” ( 孔齐《至正直记》卷二) 。《元史·列女传》也记载在元年间,郑州尹氏在丈夫死后不愿再嫁,婆母却劝说道:“世之妇皆然,人未尝以为非,汝独何耻之有?”由此可见,礼教要求在元代是比较宽松的。
在这种宽松的环境中,当面临亲情与礼的选择时,窦天章首先还是选择了“礼”,意味着“礼”在窦天章那里已经成为了一种自觉,他的护“礼”行为实际上是传承了宋代儒家思想,将其作为一种信仰,成为行为基本准则,身体力行并且随时都准备将这一准则延续下去。窦娥所言的“好马不备双鞍,烈女不更二夫”,正是“三从四德”中“从夫”的体现,从中可见窦娥守“礼”的自觉,这就是窦天章的护“礼”行为的部分内容的实践。关汉卿让窦娥宁死不改嫁,最后在窦天章德的帮助下取得了最终胜利,实际上也意味着儒家“礼”的最后胜利。
元人朱经在《青楼集·序》中说关汉卿“不屑仕进乃嘲风弄月,留连光景”。而关氏在其散曲[南几·一枝花]《那伏老》中也说: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看似玩世不恭的关汉卿却把窦天章塑造成一个“礼”的坚定守护者,加以赞扬,看似矛盾,实际上正如幺书仪所言:“公平地说,这从表象上看来,很不严肃,颇不正统,玩世不恭的一群,似乎在失去作为一个正统的肩负着庄严使命的儒仕身份以后,就一切都处于潦倒、放浪和不可挽救之中了。实际上,他们在思想观念、道德规范上都并没有太多超越常轨的现象。在玩世的假象之下,他们基木上仍然是一群骨子里铭刻着‘正统’二字的书生。他们在屠沽青楼中,并没有消泯对于政治的关注和参预的强烈意识……只不过是换了一种表现方式而与正统文人有异而已。可悲的是,这种痴情又从来不被看重和珍惜。”[3]“礼”在元代对人们的思想钳制已经变得比较松动,而关汉卿却让“礼”在窦天章身上如此扎根,足以看见他内心的护“礼”的渴望。
三 忠诚廉洁的清官形象
窦天章中举后,是“官至参知政事”。参知政事系从二品,隶属中书省,职位在左丞右丞之下。可见此官位为高官。后来又提为“两淮提刑肃政廉访使”,而提拔的原因是因为窦天章“廉能清正,节操坚刚”,由此可见戏剧中君臣关系的和谐:臣子正直廉洁,君主英明纳贤。
实际上在元代,元王朝不重视学术文化,儒生的社会地位很低微,马致远在《荐福碑》里就感叹到“儒人颠倒不如人”,余阙《青阳先生文集》卷四《贡太甫文集序》甚至写到“小夫贱隶,亦以儒为嗤诋”,即使是后来一些登上仕途的儒生,也是受到统治者的歧视,抑郁不得志,“中州人每每沉抑下僚,志不获展”。(胡侍《珍珠船》)知识分子要想获得入仕的机会都难,更别说靠自身的“廉能清正,节操坚刚”就得到君主或上层领导者的提拔,那只能是一个黄粱美梦。在剧中,关汉卿却把窦天章这一儒生的命运安排的苦尽甘来,平步青云,这也只能是因为现实没落,所以设想才美丽。
窦天章后来中举不仅做官,而且是做了一般儒生难以企及的高官:两淮提刑肃政廉访使。“两淮提刑肃政廉访使”是一个元代官职,《元史·百官志》记载:
肃政廉访司:国初立提刑按察司……(至元)二十八年,改按察司曰肃政廉访司……每道廉访使二员,正三品;副使一员,正四品。
《窦娥冤》中“提刑肃政廉访使”是将“提刑按察使”与“肃政廉访使”合称。而肃政廉访司的最高职官廉访使一职,一般只允许蒙占人和色日人担任。《元史·成宗纪》记载:
中书省御史台臣言:“各道廉访司必择蒙古人为使,或阙,则以色目世臣子孙为之;其次参以色目、汉人。”
由此可知,蒙古人和色目贵族是廉访使的首选,普通色目人与汉人只能在其次。关汉卿将这样一个蒙古人和色目贵族为首选的官位给予了出生贫贱的窦天章,实在是因为他内心太渴望儒生能入仕干预政治。
另外,窦天章对窦娥案的重新审判,以及对桃杌这一污吏的惩罚,代表着儒生官员对利令智昏的贪官的胜利。窦天章最终也以为民伸冤、公正执法的正义行为赢得了关汉卿的肯定,“秉鉴持衡廉访法”将其作为一个主要内容加以赞扬。
但是这种政治行为在现实中实际上是很难找到的。 据《元史》记载,忽必烈任命阿合马为相,用事达二十年,他贪赃枉法,因献妻女而得官的有一百三十三人,献钱财得官的有五百八十一人,在这些人的影响下“官吏多聚敛自私,资至巨万” (《元史·耶律楚材传》),足见为政者的昏庸,连元世祖也承认“滥官污吏,缘侵渔,科敛则务求羡余,输纳则暗加折耗,以至滥刑虐政,暴敛急征,使农夫不得安于田里”(《元典章》),由此可见,在那样一个贪官污吏遍布的元代,清官何其难见,而一个清官要战胜贪官,又该何其难。也正是因为现实的不可能,才产生了关汉卿的理想渴望。
综上所述, 从这三个主要的特征来看,窦天章遵循着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基本准则,修身以积极进取诚信为重,齐家以礼为重,治国以廉政为重,这一正直廉洁,节操坚刚,公正执法,身居要职的清官形象在现实中是难以生存的,而这一角色实际上又是不能跻身仕途的儒生们的渴望。“生而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藉风流,为一时之冠”( 元·熊梦祥《析津志》)的关汉卿,这位元代前期杂剧界的领袖人物,玉京书会里最著名的书会才人,在元代也就只能借文学形象来满足自己的内心追求,借文学样式来满足自己“伦理团圆”和“政治团圆”,正如幺书仪所认为“元杂剧作家在真实地揭示儒生穷愁潦倒和为世俗鄙薄时,又为他们编制了爱情与仕宦统一的轻飘飘的美梦,聊以寄托不平、感伤、失望等等极其复杂的心理。”[4]也如鲁迅所言:“这因为中国人底心理是很喜欢团圆的……所以儿是历史上不团圆的,在小说里往往给他团圆,没有报应的给他报应。”[5]
[1]程朝翔.从元杂剧看中国文人[J].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1989,(11):161.
[2]韩志远.元代婚姻制度述论[A].元代文化研究.北京师范人学出版社,2001:275.
[3]幺书仪.元人杂剧与元代社会[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184.
[4]幺书仪.元人杂剧与元代社会[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52.
[5]鲁迅.中国小说历史变迁[A].鲁迅全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316.
OnGuanHanqing’sConfucianIdealInterpretedinthePlayInjusticeSufferedbyDouEr
He Shuiying
The paper discusses the well-known play Injustice suffered by DouEr .The play reflects the Confucian ideal of the author of the play GuanHanqing , who is a famous ancient Chinese play writer. The worldly ideal of DouTianzhang , a main character in this play is contrast to the social reality at that time , which is praised by the author in the play .
reality ; DouTianzhang; reality; Confucian ideal
ClassNo.:I206.2DocumentMark:A
宋瑞斌)
何水英,博士,讲师,凯里学院,贵州·凯里。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文学。邮政编码:556011
1672-6758(2010)05-0096-2
I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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