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感风寒治法浅论中西医医学观的差异

2010-04-07张月娟

湖南中医药大学学报 2010年9期

张月娟

（湖南中医药大学，湖南长沙 410208）

中西医之争由来已久。鸦片战争后，列强入侵，西学东渐，伴随西方文化而传入的西医由于具有快捷的外科效果、种类繁多的检测手段、物理化学技术支持及直观易懂等特点，对国人构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理震撼。特别在五四运动向西方学习思潮的影响下，大有传统既是糟粕，西学便是优秀的趋势。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立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中医自然成了攻击的对象。但是，在以征服自然为潜在思维方式的现代西方科技的引领下，在经历了最初眼花缭乱的惊喜后，人们发现自然界开始了反抗性的报复。SARS、禽流感、细菌日新月异的变异，全球极端气候的不断出现等等，提醒人们应该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自然之间不是竞争关系、征服关系，而应该是和平相处的共赢关系。医学观亦应如此。重新审视人与疾病的关系，从更深的角度探讨疾病的本质或许有助于医学向更高层次的发展。

1 中西医医学观对外感风寒治则的差异

中西医之争，除了政治、价值观、话语权、民族主义等非医学因素外[1-4]，中西医在治病过程中由于世界观不同，导致治法大相径庭从而产生的隔阂和误解，恐怕才是中西医之争的根源所在。任何医学都是以其哲学世界观作为潜在行为法则。西医是建立在征服自然世界观之上的。所以当它面对疾病的时候，它本能的把人体与致病因素之间对立起来，其采取的治疗法则无不建立在彻底杀菌和去除病灶的基础之上，常用的手段也以竞争性抑制的药物、阻断剂、抗生素、激素、手术切除等为主。这些方式虽然快捷，但也往往会导致耐药性，治标不治本，药物依赖性或者是手术创伤等副作用。中医是建立在顺应自然、师法自然、敬畏自然世界观之上的，讲究的是天人相应、阴阳调和。人也好，病菌这些外邪也好，都是同时存在于自然界的不同东西罢了。如果两者相安无事，那么人之外的这些东西充其量就是六气，如果对人体产生了不良影响，那么就成了六淫。但对待六淫的态度也不是把六淫赶尽杀绝，而是用汗、吐、下等法通过皮肤、胃肠道、口腔、尿道等把邪气或者机体由于疾患产生的毒素驱除体内，让其不再干扰人体就了事。对于病邪在半表半里不容易清除体外的，最多也就采用和法。所以中医的治疗法则是：汗、吐、下、和、温、清、补、消，但不管哪一种治法都是网开一面的方式。中国有句古话：“穷则思变”。西医动不动就杀菌、灭菌，消灭其后代的办法，自然逼得细菌和病毒无路可走，为了物种的生存而变异就成了当然的选择。中医的网开一面让病邪有了出路，病邪也就用不着垂死挣扎，其变异的概率就小了很多。因此，大部分中药方剂只要辨证准确，历经千年洗礼仍是效果显著，很少有耐药性的现象发生。

2 中西医医学观对外感风寒的治法差异

以外感风寒为例，体会这两种不同世界观造成的中西医诊疗手段的差别。外感风寒有很多种，限于篇幅，这里主要讨论以太阳中风和太阳伤寒为主的太阳表证，大概对应西医的普通感冒，当然，同样由于认识观的问题，两者并不能完全等同。临床上看到一个以鼻塞、流涕、咳嗽、头痛、恶寒、发热为主要表现的病人的时候，在排除一些特殊病症后，中西医的治疗思路分别如下。

西医通常诊断为感冒，即上呼吸道感染。其治疗的核心法则为去除细菌或病毒，根据病人是患病毒性感冒还是细菌性感冒采取不同方式治疗。对于病毒感冒，西医缺乏消灭病毒的特效药，所以只能让病人多喝温水，或再补充些维生素，及缓解头痛、发热、流鼻涕等症状的解热镇痛药，通过病人自身的抵抗力使其痊愈。多喝温水的做法客观上起到了中医发汗的作用，某些感冒退热药的发汗作用也符合中医太阳中风发汗解表之意，所以对疾病的痊愈有帮助[5]。而面对细菌性感冒，西医当然是抗生素当仁不让，如果病情危重，还有可能使用激素。

中医通常诊断为太阳中风或太阳伤寒的太阳表证，通常的治疗手段为汗法（不可汗的病例除外），通过1～2 h的发微汗过程达到脉静身凉，驱邪外出的目的。汗法主要用来治疗邪在体表，中医在这方面有着丰富的理论和实践经验。发汗的代表方剂有麻黄汤、桂枝汤、小青龙汤、大青龙汤、葛根汤等，这些方剂，对真正寒邪在表的这种证候确实有很好的发汗效果，基本上可以真正的做到覆杯即愈。

从中西医对外感风寒的治法中可以看出，除了西医在无意中采用符合中医发汗机制的手段外，西医的治疗手段主要是等待人体免疫力的自然修复和应用抗生素。抗生素虽然有用药方便，效果快捷等特点，但其毕竟是细菌间进行生存斗争的化学武器，容易对肝、肾、皮肤、神经等器官和组织产生不同程度的毒副作用[6]。对于微生物感染的病人，使用抗生素后（不管合理还是不合理）通常会造成体液内毒素浓度迅速上升，从而对机体组织及器官产生影响。如大肠杆菌败血症的动物及体外实验表明，使用庆大霉素后，血中活性菌急剧下降的同时，内毒素的浓度急剧上升，比原水平增加10倍至数百倍[7]。这一点往往被抗生素的使用者忽略。除此之外，抗生素也会对人体内的益生菌造成影响，抗生素的耐药性就更是一个众所周知的麻烦问题。

总之，西医面对疾病的时候多以去邪为主，认为病毒、细菌等是导致疾病的主要原因，且强调赶尽杀绝细菌或病毒，防止死灰复燃。虽然也有说要通过提高免疫力来治疗疾病的，但由于其方法学上的限制，它的去邪手段和提高免疫力手段是相对比较分割的，不能很好的融合，互为补充。西医里面也没有很好的提高免疫力的方法，无非就是维生素、疫苗、干扰素等。使用维生素的原因是其可以充当酶的辅助因子，或者加强体内酶的活性，帮助体内相关氧化还原或者羟化反应的发生等，其确切疗效比较模糊，效果也不是很明显，对免疫系统的调动也有限，充其量就是一种辅助用药。而疫苗提高免疫力主要是根据那些可能致病的抗原合成相应的减毒疫苗，从而激发体内的抗体合成，针对性窄，对全身免疫系统缺乏整体调动的有效方式。干扰素虽然在抗病毒感染方面有重要的作用，但一般不轻易使用，因为其是被动免疫制剂，它可能使身体内自身免疫系统变“懒”。如果把治病比作治水的话，西医治病可以说以“堵”为主，围追堵截病毒、细菌、肿瘤及病变组织是它唯一的着眼点。

中医根据外界病邪的侵入程度及人体对其的抵抗程度，把疾病分为不同类型及不同的病程来辨证论治。中医认为体内阴阳失和是导致疾病的主要原因，出汗是机体一种自发驱除外邪的本能反应。因此，中医顺应这个趋势，利用药物的作用助机体一臂之力进行发汗。然而，中医的发汗剂不能等同于西医的阿司匹林、泰诺灵等发汗退热药，其发汗退热的机制复杂得多。中药复方多由众多活性物质构成，并通过多途径、多靶点作用于机体发挥多效应。现代药理学实验表明：许多中药发汗药物及清热解毒药物具有抗菌消炎、止咳平喘、直接破坏内毒素、增强单核-吞噬细胞系统对内毒素的清除、提高白细胞、增强嗜中性粒细胞的吞噬、提高血清或分泌液中溶菌酶的水平、增强补体水平、促进抗体的生成、抗自由基、改善微循环、激活网状内皮系统、保护细胞器、阻断LPS信号转导，降低TNF－a水平等多种作用[7-12]。相比抗菌药而言，中医的发汗药既驱邪又扶正。驱邪不光注重抗菌也注重把外邪产生的毒素排出体外，而且与西医最大的不同在于：虽然某些中药也有抑菌作用，但这仅是扶正排毒作用的补充，中药的直接抑菌作用常弱于抗生素，单纯使用中草药经常达不到西医所需要的抑菌效果[8]。所以，中医是一门仁慈的医学，它对外邪永远都是网开一面，中病即止，它的治疗效果是建立在扶正驱邪的基础之上的，并不提倡对外邪赶尽杀绝。《黄帝内经·素问》曰：“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无毒治病，十去其九。谷肉蔬菜，食养尽之，无使过之，伤其正也。”而且研究表明清热解毒的中药对一个人重复多次应用后也会导致用药量的增加[13]，产生一定的耐药性。这些都表明对待外邪最好的方法是网开一面，扶正驱邪，这种顺应机体自然反应，网开一面的治疗原则对西医有着非常重要的借鉴意义。

综上所述，中医的治法重在排毒与扶正，并没有特别杀菌，所以很多中药里面哪怕用了有抗菌成分的药物，其剂量也不大，并不能达到把病菌完全杀灭的目的，他只是把病菌控制在一定程度内，以后的事情交给免疫系统去处理，这样当然很难激发出病菌的抗药性。而西医重在杀菌，且讲究杀的彻底，又是单一化学成分，这样病菌的快速变异就在情理之中。其实哪怕是中药杀菌，如果着眼于把病菌赶尽杀绝也会导致抗药性的产生。有些人提出要通过中西医合用的方式，把杀菌的中药和抗生素联用，这正是西医斩尽杀绝思路的体现，难保不出现中西医都奈何不了的超特级病菌。与其研究从中药中提取具有抗菌作用的有效成分，还不如认真借鉴下中医的治病思路，让人与病菌和谐相处。中西医各有所长，中医善“疏”，西医善“堵”。正如著名中西医汇通派张锡纯在《医学衷中参西录》中认为：“中医治病恒深究病之由来，是治病之本也，西医治病务治其局部，是治病之标也。若遇急危之证及难治之症，正不妨以西药治其标，以中药治其本，则见效必速。”即一般情况下采用中药温和驱邪外出就可以了，危重病情中才考虑加上诸如抗生素之类的西药对外邪全部斩尽。在某些程度上西药确实比中药见效快，但快并不是治病的唯一标准和最好的标准。如果把西药比做尚方宝剑的话，这宝剑应该作用最紧急的关头，平时过分的使用最终会使它的效应力大打折扣。

给病邪以出路不仅是中医仁慈的表现，也是顺应天理，合乎自然的做法。人类过于以自我为中心，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思路似乎应该认真反省一下了。在临床上面，当遇到引起疾病的这些细菌、病毒或肿瘤的时候，或许应该摆脱看见它们就想杀死它们的冲动，只要将它们的危害限制在机体可接受范围，把对身体有害的毒素驱除掉即可，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自身的免疫系统善后，或许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而且临床上还应摆脱对发烧，呕吐，泄泻，出血，寒战等机体不舒服现象的本能恐惧，对它们进行重新认识，很大程度上，它们并不是不良现象，而是一种机体的驱邪外出作用。针对这些现象，或许我们可以考虑采取因势利导，助其一臂之力的方法，利用药物使得这个过程更为顺畅有效，而不是采取抑制这些现象的一些手段，从而使得关门留寇，暂时缓解了外部症状，实际上是在将来给身体埋下了定时炸弹。比如发热是人体的免疫大军与侵犯人体的微生物激烈拼杀反应的表现，体温的升高严格的来说，是表明“战斗”正打得热火朝天，这对免疫大军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实战锻炼机会，过早地用上了退热药，不利于机体战胜疾病。再如激素，其虽确有抗炎作用，但它的抗炎是通过限制机体对各种有害刺激的反应性，从而减轻了炎症反应而达到的。可以这样说，激素的抗炎不是支持“对外反抗”，而是对内镇压“反抗势力”，让机体的免疫大军乖乖地“缴械投降”[14]。在这方面，中医没有走过弯路，中医里面经常有战汗而解，衄解，汗出热退等观点。

3 结语

不光在外感病中，中医在很多病中都是用的这种网开一面驱邪外出的方式，而且很有意思的是，中医在治病过程中有时会出现由于外邪排出体内而导致的某些人体不适症状。比如在用厚朴半夏生姜甘草人参汤治疗脾气虚伴有腹胀满时，在治疗的过程中有些人会出现皮肤出疹子和下利的表现，这其实是机体排除体内残留毒素的表现，当毒素基本排完后，疹子和下利会自动消失。所谓“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生病原本主要是自身正气不够强大，导致致病因素可以“兴风作浪”所致。治病如治国，一味的高压打击，或许当时能见明显的效果，但却很难持久。有高压有怀柔，有“堵”有“疏”，宽严相济才是真正的可持续发展之道。因此西医不要老把疾病归结为细菌、病毒的危害，觉得将之彻底消除之后就大功告成了，不妨借鉴中医的这种网开一面，以“疏”为主，驱邪外出的治疗法则，或许会惊喜的发现另外一片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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