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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林价值多元论及其启示

2010-04-07曹文宏

关键词:一元论伯林理性主义

○曹文宏

(华侨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 福建 泉州362021)

在当代自由主义思想史上,或广义的政治哲学中,以塞亚·伯林当之无愧是个引导性的人物。而贯穿其思想始末的一条主线就是价值多元论。伯林的价值多元论是对传统自由主义基础也即理性主义一元论的一种颠覆,也是对西方文明的根基的一种消解。伯林指出,理性主义一元论是以普遍的人性论为前提,而这只是一种形而上学的幻想,它缺乏对人类悲剧状况的认识。人性只能是多样的和矛盾的,以多变的人性观为基础,伯林提出了自己的价值多元论,并力图在价值多元论基础上对自由主义进行重构。虽然这种努力并不是很成功,但他所开辟的自由主义多元论的思考方式,业已成为当代政治思维的出发点。伯林去矣,而多种价值或生活方式的共存已是一个既定的事实,多元价值的冲突以及缺乏道德与政治共识的征兆在当下国内乃至国际的政治生活中变得日益突出。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研究伯林的价值多元论思想,从中挖掘出对我们有用的思想资源,无疑会为我们反思既往的政治实践,适时转变政治思维方式提供一种借鉴。

一 理性主义一元论批判

(一)理性主义一元论:西方思想的核心观念

以塞亚·伯林作为“战后自由主义复兴运动”的四大家之一,其自由思想所具有的独创性和颠覆性为传统的自由理念注入了无穷的生机与活力,伯林全部哲学活动以及对思想史的研究都可以被视为一种反抗、批判传统信念的理论战斗。正是在对西方主流政治思想分析梳理的基础上,伯林认为,西方思想传统,从古希腊哲学直至现代所有的科学思潮,都一脉相承地以一种一元论为基本的思考框架,力图从千差万别的事物中找到统一性的基础,发现所谓的“始基”或所有事物的最后根据和共同基石,即万物终归于“一”。实质上是对一元、同一性及确定性的痴迷,反过来则表现为对多元、差异、不确定性及不和谐性的恐惧,试图通过对最终和谐、完美整体的寻求,幻想可以在人世间营造一个美好的乌托邦。当这种思维定势成为后继者当然的思考基点后,这就合乎理智地形成了西方思想的一套核心观念。伯林指出,自毕达哥拉斯和柏拉图以降,三个基本预设构成了西方思想的这个核心观念:第一,所有真正的问题必然有且仅有一个正确的答案,所有其它答案必然都是谬误,即所谓“真理只有一个”;第二,对一切真正的问题做出解答的方法是可以发现的,真理的发现必然有可靠的途径,并且这些正确答案原则上是可以认识的;第三,这些正确的答案之间必然是相容的,不会相互排斥与冲突,因此彼此必然共同构成一个和谐的整体。这三个预设都是以一元论为旨归,强调唯一的绝对真理,指向某个唯一的声音。同时,一元论假定所有的问题都是关于事实的问题,因此,这唯一正确的答案总是可以被找到的,可能我们一下子找不到这个正确答案,那只是因为我们太笨,努力不够,设备不好,先天不足或其他原因,但这一必然存在的正确答案,迟早是会呈现出来的,区别仅仅只是方法和途径。一些人借助于信仰、启示,另一些人通过经验观察或形而上学的直觉,但是西方传统更倾向于认为合乎逻辑地发现真理的方法应该是理性探索的方法。

伯林进而指出,理性主义的核心就是一元论,一元论实际上就是理性主义的极端形式。西方两千多年来的思想传统,从古代理性主义、中世纪理性主义、一直到启蒙运动所开启的近代理性主义,都以对普遍性的追求为己任,认为理性所把握的东西是超验的,是不以时空为转移的。理性主义认为世界是一个有序的统一体,世界的发展是符合普遍法则,而科学或理解的任务,就是通过理性活动去发现这样的秩序和法则,认为从原则上对任何一个真实的问题,只有一个答案,而别的答案都是错误的,最终和谐、完美的答案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的理论与实践问题。这种追求终极答案的理性主义一元论思维模式,就是西方文明中根深蒂固的核心观念。当然,伯林并不是一个反理性主义者,他反对的是把实践中的两难困境最终看作是虚幻现象的那种理性主义,他对理性主义的批判不是批判人的判断能力,人类的探究能力,而是批判太过的理性主义。太过,意味着理性是绝对自足的,理性为自己立法,理性显示出对感性的极端反对。正因为相信理性对于经验有着先在的超验性,才使得那些盲目推崇理性的人乐观地认为,理性一经运用,进步便指日可待。凭借人类的理性认识过程,我们便可以人为地改造,甚至设计出合乎理想的社会与政治制度。并且,理性主义倾向于将一切精确化,用虚构的确定性替代现实中的不确定性,当计算与现实不相吻合时,他们认为错在室外的现实而不在脑子里的计算。因此,他们采取的办法是改造前者以适应后者。更为重要的是,在理性主义者那里,理性享受了对恶的绝对豁免,这也就为那些自认为掌握了终极真理的人,借理性之名对社会和大众实施的压迫和奴役提供了借口和合法性证明。除此之外,最重要的,理性主义一元论给人类规定了一个归宿,一条道路,一种方法,一元论反对个人选择或使选择成为不必要与不可能。所以,理性主义最终导致了理性的毁灭:拯救人类的学说造成了人类的普遍的奴役状态。它总是企图找寻一条一劳永逸地解决人类一切重大问题的根本途径,总是试图使人类彻底摆脱蒙昧状态和获得最终解放。这样一种“乌托邦”末世论致力于营造一个“人间天国”。在此过程中,人类理性出于其“致命的自负”,又使得一切不宽容和专制成为合理,使得通往自由之路成为通往奴役之路,使得人间天堂成为人间地狱。

(二)理性主义一元论批判

人类政治与道德实践表明,人类在一般情况下总是更愿意接受一元论的生活方式,拒绝接受多元论的生活方式。换言之,价值一元论比起价值多元论更具魅力,因为“无需强调的事实是,一元论以及对单一标准的信仰,无论对于理智还是对于情绪,常常被证明是个深刻的满足之源”[1]244。它支持着人的一种期望,即所有真正的道德价值必须设法适合于一个单一和谐的体系,一旦我们了解这一完善的体系,我们就能够解决所有的价值冲突,从而使得普遍信奉单一生活方式的完美社会成为可能。确切地说,价值一元论的迷人之处就在于宣称不同的价值犹如人类大花园里众多和睦相处的花卉,它们都能和谐地生长,只要实现了其中的某一价值,其它的价值也就迟早都会实现,即人们所追求的一切积极价值,最终都是相互包容、相互支撑的,并统一于更高的一元价值。这种一元论思维满足了人类内心至深无比、无药根治的一种形而上学冲动,迎合了人类对确定性的内心诉求,引导人类不断将思维的兴奋点转向对尽善尽美的理想境界的不懈追求。

这也是为什么一元论思维方式能长期占据主流,而多元论思维始终被边缘化的内在心理原因,对此,伯林作了深刻的分析。在伯林看来,价值多元论往往是历史上的“幽闭恐怖症”的产物:当一元论的一致化、一律性的要求对人类形成了不堪忍受的钳制,思想的“齐一化”已经使整个社会陷入极度的僵化,给人类的发展造成不堪忍受的负担时,人类普遍开始要求更多一点空气和光明,要求扩大一点个人的自由和个人自主来打破禁锢。但是,这种不堪忍受的钳制在历史上所占的时间并不多,人们在一元论的长期统治下,在理性的面具的遮挡下,接受相当程度的压制,却很少感到不堪忍受的痛苦。间或有苦痛感,却总是用乌托邦的迷幻药来麻醉自己的神经。有时候,人们也真的感受到了痛苦的不堪忍受,站起来打破这禁锢。然而当过度的控制有所松动,个人自由的扩大,人类又容易染上“沙漠恐怖症”:人们仿佛感到社会现在失去了方向、没有了路标、也看不见目的地,犹如置身沙漠之中。太多的自由反而使他们惊惶失措,特别是在历史危机时刻,在面临必须独立做出选择时,又害怕自主选择所导致的后果,苦恼于道德选择时对自身的疑虑。于是转向更容易的一元论方法,求助于理性主义一元论的一律要求,以丧失自己的部分自由来换取“禁锢中平庸、自足的安全、一种终于找到自己在宇宙里的适当位置的感觉”。他们转而呼吁新的一元秩序、新的稳定、新的组织化,要求尽快重建“通行无阻、众所公认的权威”,因为权威能告诉自己怎样去生活,人们可以从他那得到现成的答案,可以避免选择的苦恼和责任。于是人们就时常在这两种症状中摇摆不定,跛足难行,这也是价值多元论难以坚持,一元论思维大行其道的的原因所在。

伯林对价值一元论的批判,显得富有睿智。他指出,人们赖以生存的某些最终价值,不仅在实践上而且在原则上、概念上都是不可兼得的,任何一个社会都始终存在着一些彼此不可调和、无法公度的价值,这类价值可能是同等神圣、同等终极的,并非并行不悖的,而是常处于相互冲突的矛盾之中,“我们不可能拥有一切,这是一个必然的而不是偶然的真理。”[1]243因此,对人类价值冲突问题,宣称不同时空芸芸众生截然相异的人类价值或人类理想可以“完全满足的观念乃是一个形式上的矛盾,一个形而上学的狂想。”[1]241追求一种笼罩全局唯一的、最后的、普遍的解决方案,企图把无法并存的人类价值僵硬机械地整合起来,这些观念纯粹是一种无知。孤注一掷地把一切都寄希望于社会问题的某种最终解决方案,就会放弃或否定人类丰富多彩的实际生活和情感生活,扼杀了人类的多样性,坚信借助于某种唯一的行动方案,来确保人类可以享受永远的自由、平等、幸福等会创造出一种极端危险的臆想,因为“如果人们真的相信这种解决是可能的。那么,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付出多少都绝对不为过:为了使人类永远公正、幸福、富于创造性以及和谐协调,有什么不可以为此付出的呢?为了做成这样的蛋糕,我们可以打破无限数量的鸡蛋”[2]4。我们需要去做的只是尽一切手段,不管是和平的还是暴力的来实现这种理想秩序,在这些狂热的原则和口号的名义下,在向理想乐土进军的途中,不可避免地导致灾难、痛苦、流血和可怕的压迫,其结果必然是人类很快就会再度被欺凌与杀戮所淹没,更可怕的是,蛋糕没做成,鸡蛋还在无休止地打破,最后总是以毁灭人类自身而告终。伯林指出,这种一元论思维以一种形式或另一形式成为可追溯到古希腊的西方传统伦理思想的主流后,价值一元论观念必然发展为行事原则的“不容异性”,因为价值一元论者深信一切美好价值都能统一于一个目标中,既然我们已经找到了这个目标,那么必然会把与这个目标不和谐的东西统统视为是对人类美好价值的危害,从而迎头痛击,全力挞伐,以免贻害人类。鼓吹一个目标可以颠覆其它所有的目标,作任何牺牲都是合理的,这种一元论的乌托邦思想就成现代极权主义专制的惯用托词和政治权威主义的主要理论渊源。

对理性主义一元论的批判,贯穿伯林思想的全过程。在伯林眼中,理性主义是西方文化源远流长的主流意识形态(因此他在很多地方把自己的思想称为“反潮流的”),是受到非主流意识形态不断批判和消解的意识形态。对理性主义一元论的批判,是伯林价值多元论的核心内容。伯林通过分析理性主义一元论可能给人类带来的威胁,表明了在多元的现实世界里推崇一元论的危险性,从而也表明了他自己的观点:在政治与道德实践中,不能再沿袭一元论的思维模式,而应转向对多元论的诉求。

二 伯林的价值多元论

任何或者绝大部分政治理论都是建立在特定人性理论基础之上的, 这意味着人性分析是政治分析的出发点。作为20 世纪西方世界最为出色的自由主义大师之一的伯林, 在其政治理论中, 有着他贯穿始终的人性立场。伯林的多元价值论就是以其对人性的认识作为逻辑出发点的。

(一)对普遍人性论的质疑

在伯林看来, “古典的世界与理性的时代, 留下了一种人性的决定论, 认为不论在何时、何处, 人类都具有一些同样不变的需要、情感与动机”[1]257,启蒙时代的理想就是将人看作是一成不变的, 看作是永恒的。理性主义一元论思维就是建立在普遍人性论的基础之上,伯林指出,这种普遍的人性论认为存在一个人类本性的实体,人性的基本特征在任何地方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的,它隐含着这样一种推理:理性的人在任何时候任何国家对于同样不变的基本需要必然要求同样不变的满足,因此,人类有着相同的目标,人类的命运是由人类本性的构成所决定的,人们无法改变其命运,只能理解由此而生的法律与规则,只有理解了支配人类的法律与规则,就可以用最有效的方式去追求幸福的生活。按照这样的推理,人类的价值观念可以从人类天性的事实中推演出来,所有人想得到的都是一样的,而且这些东西彼此之间并不冲突。伯林认为,这种人性立场是靠不住的,是与人们的经验背道而驰的, 这种见解从根本上来说,与人的自由属性相矛盾。在伯林看来,人与一般自然物体乃至动物是不同的,人区别于自然物体和动物的标志就是他的自由意志。因此,伯林认为,自由,更确切地说是个人自由,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标志。既然人在本性上是自由的,既然人本然地具有自由选择的能力,人类的本分就应该是面对大地而不是天堂而生活,生命是流动的,生命的过程是自由创造的,人生的意义在于不断地进行创造。因此,“在伯林这里,人性并不意味着任何不变的人类情感或需要,相反的,伯林把选择能力和对生活方式的自我选择看作是人类存在的构成要素,看作是人类区别于其它动物的特征;……确实,正是人类的选择能力和通过选择活动为自己创造了多样的本性,……构成了人的最为显著的特征。”[3]127总的来说,伯林认为人是生而自由的,自由,个人自由,是人类最为珍贵的财富,而生活的意义在于自由创造,在于面对大地而生活。既然自由创造是生命的本质,生命不息,战斗不止,那么人只能被看作是未结束的和未完成的,本质上是自我改变的 。

(二)价值多元论

价值多元论就是伯林基于对人性的复杂性和多样性的考察而得出的逻辑必然。伯林把马基雅维里看作是价值不可和谐共存和不可通约(the incommensurability of values)这一观念的现代先驱,认为他点燃了颠覆启蒙理性的价值一元论基石的导火索。[注]参见[英]伯林著,冯克利译:《反潮流》,译林出版社,2002年10月版,第67-68页“马基雅维里的创见”。在这里伯林写到:“如果马是正确的,如果履行被普遍的欧洲人所接受的特别是基督教伦理学规定的义务和道德上行善,同时又要建立斯巴达城邦或伯里克利政体或罗马共和国甚至安东尼王朝,在原则上是不可能的,那么由此得出的第一个结论就是:对于‘人们应该如何生活’这个话题,相信在原则上可以得出正确的客观有效的结论,这种信念本身就是错误的……把世界合乎人类社会当作是一个理性结构的观念根本上不过是自然法的变体形式,诸如毕达哥拉斯派的数的和谐,柏拉图派的形式的逻辑阶梯,亚里士多德的遗传学逻辑模型,斯多葛学派和基督教教廷及其世俗支派的神秘的‘逻各斯’…… 这种统一的一元论模式是传统的理性主义、宗教徒、无神论者、形而上学和科学、先验论和自然主义的共同信念,构成了西方文明的典型特征。西方人的生活和信仰是建立在这种一元论的基石上的,而马把它炸毁了。当然,如此伟大的颠覆反转是不能由某一个人的活动完成的。这在稳定的社会秩序和道德秩序下是很难发生的。实际上,除了马,还有很多人,如中世纪的唯名论者,现实主义者,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者,对于炸毁这个基石都提供了自己的力量,…… 但正是马点燃了导火索。”伯林关注马基雅维里,并非后者在《君主论》中所大书特书的有关权力的技巧,而是关于基督教的品德与复兴罗马共和国所需要的政治品德的不相容性。在这里,伯林认识到,“人类现在以及过去的最高道德价值,并非必定都是相容的,这一认识逐渐损害我较早建立在‘永恒哲学’基础上的设想,以为在真正的目的之间,在人生核心问题的答案之间,不可能存在任何冲突”。[4]后来,孟德斯鸠、维科,特别是浪漫主义思想家赫尔德等又进一步发展了这一思想。维科在《新科学》中全面论述了“文明的差异性和多样性”。他以“人创造自己的历史”作为理论出发点,强调了不同的文明是不同时代的不同地区的人民自己创造的,而不是一个上帝所设计的。因此,不可能有统一性,更不可能有找到什么“统一标准”来裁定哪个文明高级或低级,只是表明了不同的文明有其不同的价值取向而已。赫尔德则进一步提出了不同“民族文化”的差异性和多样性,认为每一个民族文化都有“它自己的重心”(its own center of gravity)。他强调:不同民族文化之间固然有很多共性,但一个民族文化的独特价值在于“自家独有而别人没有”的文化创造。

正是在这些思想家的启发下,伯林明确地提出了自己的价值多元论。他认为,价值的多元论体现在三个层面上。

首先,在任何道德或行为准则的范围内,终极价值或人类目标之间总会产生一些冲突;对于这种价值冲突,人们是无法用一个合理的统一的标准加以仲裁和解决,因为这些价值之间是不可通约的。不可通约的价值观产生的方式有很多种。

其次,即使在同一价值或善的内部,其构成的要素也都是复杂的和内在多元的,其中的一些要素是不可通约、不可比较甚至是相互冲突的。因此,每种价值或善本身都可能是一个各种不可通约的要素进行竞争和冲突的场所。

另外,不同的文化形式也产生出不同的道德和价值,这些文化尽管包含着一些重叠交叉的特征,但也有许多不同的、不可通约的优点、美德和善的观念。这种根源于不同文化或社会结构的善的观念也会互相冲突的。由此,伯林认为,正是客观价值的冲突和价值选择的两难困境,构成了生活中许多悲剧的深层原因。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知道,多元主义与以往占统治地位的一元论学说的最大区别在于,一元论者,都认为争论、没有答案只是个暂时状态,人类之所以争执不休,乃因惟一正确的答案还没有找到,思想的努力就在于寻找这个最终答案。而多元论者则认为,这个事实的存在本身就表明,这些问题就其本性而言是没有答案的,按其本性来说只能处于众说纷纭状态。更进一步讲,从人生的重大问题或基本问题的解释模式的相互冲突,不可通约、不可公度的思想体系的多元论出发,可以发现,人所追求的价值(目标)本身就是冲突的,人性本身就是冲突的。我们天生就拥有互相冲突的需要,追求互相冲突的目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平等有时就意味着限制自由,这是人类生存与价值领域的“绝对真实的”本性。因此,伯林的价值多元论常被称为“具有悲剧性质的自由主义”。因为它突出的是人类永远面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悲剧境地,强调“所失”就是“所失”,不可能由其他“更大所得”来补偿,因此,价值多元论者都强烈反对动辄以历史必然为名来要求某些人群作出牺牲。

伯林认为,价值多元或冲突是一个简单又明显的事实,是关于价值的客观而又“绝对真实”的性质。这就是伯林最核心的思想。

三 伯林价值多元论的启示

伯林是一个“反潮流”的思想家,他要反对的就是西方思想中根深蒂固的理性主义一元论。这种强烈的一元论诉求,总是企图找寻一条一劳永逸地解决人类一切重大问题的根本途径,总是试图使人类彻底摆脱蒙昧状态和获得最终解放。在伯林看来,一元论不仅是在概念上是不连贯的,而且也不尊重普通的经验事实。回顾现代历史,甚至整个人类发展史,我们可以看到,正是相互冲突的观念、理想目标把人类搞的四分五裂,比邻反目。理性主义一元论企图对这个现象进行调和,然而,却最终给出了一个更为荒谬的一律——要使人们重新回到巴比塔下,去修建那再不可能完成的通天之路。伯林告诫人们,与其继续无聊地挣扎下去,不如回过头来,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承认多元价值本身的存在和客观性。价值多元主义的目标是使不同的价值尽可能在政治共同体之中或之间共存,实现和睦相处,为了在政治生活中应对价值和实践冲突,就要求人们通过协商的方式达成共识或寻求宽容来缓解冲突。宽容作为理性的批评和合理责难的条件,它倡导的是多一些对特异性的宽容,在可预见的将来(特别地)多一些达到目标的办法,为那些其趣味与信念(对错姑且不论)在多数人中很难找到共鸣的异己实现他们的目的多留出一些空间。

伯林的多元主义的思考方式,已经成为当代政治思维的出发点。伯林矛头所指的西方思想中的理性主义一元论思维模式其实也是近代中国政治实践中的思维方式,虽然中国的的经验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中国近代的屈辱使我们背负起救亡图存的历史使命,不同的政治派别纷纷出场,种种救国方案轮番上台。但无情的现实击碎了我们善良而天真的愿望,强国战略的受挫导致的不是理想的适当下调,而是理想之高昂,也使我们彻底让位于理性主义的思考方式,继而让位于极端浪漫主义的思考方式:中国问题的解决必须以别的方案的不存在为前提,路只有一条。于是,中国近代化或富强方案的失败,原因就归结于有一批反动的力量,因为他们反动立场或利益,或者不能看到这种正确的方案,或者有意识地阻碍正确方案的实施。因此,必须起而攻之。对救亡图存的追求演变成了各种“绝对观念”的你死我活的厮杀,文明之间的冲突转变为文明内部的冲突。这就是中国近代政治实践中的一元论思维方式,它带给我们的更多的是破坏性的而非建设性的后果,强制代替了对话与宽容。政治也就逐渐失去了在对话中寻求适意、包容见异的本性。这种彻底的、一劳永逸的解决之道,在政治思维上本身就是温柔的陷阱,其本身就是一种专制。历史发展到今天,一个愈发多元的时代,我们应该对这种一元论政治思维推动的政治实践进行深刻的反思,至少,从某种程度上讲,中国近代的不幸与此有着某种联系。中国近代史的挫折,乃至世界历史的经验中给我们留下的遗产是对政治的重新审视,我们应该采取一种多元论的政治思维方式和有原则宽容的立场。这同样也是伯林留给我们的有价值的思想遗产。当然,采取多元论的政治思维方式并不是说要走向政治上的相对主义。中国正处在一个转型期,特别是市场经济的运行,使得利益主体逐步多元化,社会结构也发生了深刻变化。这就要求我们必须努力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作为社会主义制度的精神之魂,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大厦的基石。在坚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基础上,让不同的利益群体都有表达自己意见的平台,尊重差异,包容异见,这样才能避免社会矛盾的积累和激化,也才能真正建设我们的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从国际政治来看,无论是“历史的终结论”还是“文明的冲突论”,都是一元论政治思维的产物。冷战的结束不是“历史的终结”,全世界的统一文明并不存在,非西方国家并不必然地走向“西化”。同时,人类文明的多样性与差异性是一个客观事实,但并不必然导致文明之间的冲突。文明多样性是人类社会的基本特征,也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重要动力。在人类历史上,各种文明都以自己的方式为人类文明进步作出了积极贡献,强求一律,只会导致人类文明失去动力、僵化衰落。我们应该尊重各国自主选择社会制度和发展道路的权利,推动各国根据本国国情实现振兴和发展;应该加强不同文明的对话和交流,以平等开放的精神,维护文明的多样性,促进国际关系民主化,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构建一个各种文明兼容并蓄的和谐世界。

参考文献:

[1] [英]伯林.自由论[M]. 胡传胜,译. 南京: 译林出版社, 2003.

[2] [伊朗]拉明·贾汉贝格鲁.伯林谈话录[M]. 杨祯钦,译. 南京: 译林出版社, 2002.

[3] [英]格雷. 伯林传[M]. 马俊峰,译. 北京: 昆仑出版社,1999.

[4] [英]伯林. 论追求理想[J].哲学译丛,19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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