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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旧之变》自序

2010-04-05孙郁

东吴学术 2010年3期
关键词:自选集自序格式化

孙郁

《新旧之变》自序

孙郁

李辉先生嘱编辑一册三十年自选集,答应之余便是一番感叹。二十多年前我们见面时彼此还是个青年,现在自己竟也华发满头了。五十岁后才真的感到生命的速度,遗失的与遗憾的东西越来越多。这时候自然要有记忆的回溯,要留下一点什么。但人到了只会回忆的境地时,大概就真的有些衰老了。所以,在编辑这本书时,自己并没有多少兴奋,好像觉得身上的东西更沉了一般。

我发表作品是在一九七六年十月,第一篇稿子是刊登在县文化馆的小报上,恰是庆贺粉碎“四人帮”的诗歌。那时候的文字不能说是文学,不过是颂圣一类的东西,而且很是真诚。真的学会自己默想的文字,是八十年代初。在日记里有零星的记载。但也是戴着镣铐的样子。大约在一九八三年,忽地喜欢上西方哲学,一面又在读当代的小说,于是开始了所谓文学批评的尝试。感谢 《当代文艺思潮》、《当代作家评论》、《文学评论》三个刊物接纳了我幼稚的文字,这三个平台影响了我后来的选择。八十年代,我从东北向各地投稿,不认识一个编辑,但他们的认真,让我感到了一丝丝温暖。

搜集年轻时代的文章,觉出我在那个时代的痕迹已不再可能复出了。人不能脱离时代,我们都是社会的产物。对我自己来说,从来不是先知先觉的人,如果说还有点什么思想,那也是别人启发的结果。读书与读人,都会留下痕迹。这本书就是一个痕迹的汇集,连自己也觉得,可拿出的货色真的不多。

书读多了,挑剔自然增加,也就会感到先前对历史的看法是朦胧的时候居多。一旦了解真相,才懂得文字里的幻象太多,人生不过如此,只是被政客与文人弄复杂了。我后来才知道,读书与读人是不可割裂的。考察历史的细节,才是重要的。而我们的历史道德的涂饰过多,要进入现场,真的难之又难。

而且要命的是我们的思维方式,早就被训练得方方正正,用的是格式化的形式看人看物。真的世间是不能格式化穷尽的。康德就看到了这一点。到了海德格尔那里,有限性被深思着,我们终于可以了解精神的复杂意义。

学术与创作,是无法规范的存在。可是我们偏偏要规范它。记得有位作家说,创作的时候,越清晰越写不好,倒是朦胧的状态会有佳作出现。学术与之却相反,越朦胧越不是学问,科学性是第一位的。别的学科我不知道,就文学史与文学批评而言,只有逻辑化的术语还不够,趣味与鉴赏是不能偏废的。而鉴赏就是非逻辑的运动。要是把历史,尤其是文学史单一化,那读书人是不买账的。

可是我们难以做到这一点。我看自己在三十年的写作里,一直没有解决好这个问题。年轻时四处寻觅,圣徒般虔诚;中年后感伤不已,两手空空,不知如何是好;渐入老年,才知道世上虚妄者多多,回到自身才能找到问题。然而问题又接踵而至,不可胜数,于是又想虔诚地回到青年。然而已没有狂热的激情了。跟着别人跑不行,相信方法论也不行。到了自己想独立去说点什么的时候,反而发现竟无新意,不过是前人语录的陌生化的再现。这在我,是很大的痛苦。无话可说,或说了可有可无的话,那还不如沉默的好。我一直认为,叫唤的人,天际浅,而无语者,反而是大智慧的。历史上这样的人不知有多少,我们谁去注意他们呢?

现在看到这本自选集的样子,就像老人收拾残破的屋子,可入目的什物寥寥,有的连自己都陌生了。读者从来不需要教训,写作者能给世人提供的如果都是些正确的废话,那还不如沉默些好吧。好在还有人要出版这样的书,那不过是亮亮自己的家底。我一生无论在哪个层面上都是清贫地过来,从未富有过。所以给世人的也多少是些贫瘠的文字。好在现在丰富的作品在增加,真的没有人再看我们这样的文字时,世界就真的进化了。我相信未来的青年,将写出别于我们这代人的作品,我读到六十年代以后出生的作家的文字,就感到我们这一代人,快要过去了。历史属于洒脱的一代,久在囚牢的人,是飞不起来的。这样的时候,我对那些青年,真心地羡慕。

二○○九年一月二十一日

孙郁,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北京鲁迅博物馆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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