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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类型学视角下的汉英语序对比研究

2010-04-05李金满

当代外语研究 2010年5期
关键词:次序语序宾语

李金满

(上海财经大学,上海,200433)

1. 引言

语序是所有自然语言的共性特点,亦是语言之间的一个主要差别之所在。我们在考察对比不同语言中的语序时,一个问题是不同语言中的语序到底怎样分布,有何异同;另一个问题则是该语言中的语序情况是否和跨语言共性倾向相吻合。换言之,了解两种语言语序的相似和不同之处只是解决了一个初步描写问题,更进一步的研究是对以下问题加以探讨:如果两种语言某一成分组合在次序上存在区别,那么到底哪一种语序在世界语言中是常见的,哪一种是个别的?造成这种格局的动因又是什么?

本文在以往语序类型学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将汉语和英语放在世界上不同地区不同谱系的语言背景下,从类型学视角系统考察两种语言语序的特点,从而了解汉英语序到底有何异同,在语序方面哪种语言更具特殊性,具体语言成分的排列次序在世界语言家庭中哪些是特殊的或是常见的等。

2. 研究背景

当代语言类型学始于语序分析和分类,迄今语序仍被视为最重要的一个研究领域。它的创始人Greenberg(1963)把及物性陈述句中主语(S)、动词(V)和宾语(O)的相对次序作为该语言的基本语序,将世界上的语言分为六种,即:SVO,SOV,VSO,VOS,OSV和OVS,并探讨了语言中各类成分的语序分布情况与该语言基本语序之间的关联。Lehmann和Vennemann认为(引自Dryer 1991,1992),划分语言最基本的参数是动词和宾语的顺序,VSO,VOS和SVO三类语言都是VO的子类,它们的其他语序特点彼此相近,因此可以将六种语言类型合并为VO语和OV语两种。这种划分受到不少语言类型学家(如Comrie 1989:96)的质疑,他们认为现有的语言证据并不支持将SVO语言和VSO、VOS语言归为一类,因为它们的分布模式并不相同;而且,即便知道一种语言为SVO语言,也无法像其他类语言一样对别的语序分布做出可靠的预测。

然而,Dryer(1991)用大量的语言事实证明,SVO语言虽然在个别方面表现出来的特性介于VO语言和OV语言之间,但总体分布模式的确和VO语言非常相似,因此可以归入VO语言之列。Dryer(1992)通过改进方法,扩充材料,调查统计六大地区(非洲、欧亚、东南亚及大洋州、澳洲—新几内亚、北美、南美)252语属(genus)的625种样本语言的语序分布情况,进一步确立了以VO/OV为基本参项的做法,并详细阐述了哪些成分的语序分布和“动词—宾语”基本语序密切相关,哪些以往认为有关联的成分其实和“动词—宾语”基本语序无关。后来,Dryer(2007)将数据库扩充到1550多种语言,而新的语言证据依然没有改变之前确定的语序相关模式。本文采取的类型学视角,就是看汉英语序特点是否符合这些建立在大规模语言考察基础上的VO语序共性倾向。因此在下面的具体语序考察中,我们将先概述各种成分的语序在VO和OV语言中的分布倾向,然后比较汉英语和这些普遍倾向是否一致,有何不同。

在详细考察汉英语各成分语序特点之前,我们必须确定基本或主要语序问题,即如果一组成分存在两种或多种分布次序,哪种次序应确定为其基本语序。参照Dryer(2007),我们的判定主要依据三个标准:1)使用频率,即看哪种次序更常见,使用更普遍;2)分布特点,即看哪种次序在句法词法语境中的分布范围受限制更小,形式上更简单;3)语用中性,即看哪种次序不是受语用因素的驱动而形成的。如果几个标准相互冲突,或者两种次序不相上下,难于定夺,就将两种次序都视作基本语序,归属为并存语序。

3. 语序比较

3.1 主语、宾语和动词的顺序

当我们说一种语言的基本语序时,通常指该语言中及物陈述句的主语、动词和宾语排列的优势语序。汉语和英语的基本语序都是SVO,如(1)所示。

(1) a. 我 喜欢 书。

b. I love books.

虽然汉语也可以构成SOV语序,比如(2)中的“把”字句,但在实际语料分析中,其使用频率相对较低,而且受制约很多(如Sun和Givon 1985)。因此,现今一般认为汉语是SVO类型的语言。

(2) 我 把书 看完了。

SVO语是世界上分布第二广泛的语言类型,仅次于SOV语。按照上述Dryer(1992,2007)的观点,SVO语的语序特点和VO语高度相似,和OV语差别明显,大致可以归为VO语言。汉语和英语的基本语序一致,同为SVO语。那么,这两种语言的其他语言成分排列次序是否也大致相同呢?如有不同,到底哪一种语序更符合世界上VO语的共性倾向呢?

首先,我们比较一下Dryer提出的与语言的基本语序——“动词—宾语”没有关联的几组成分。

3.2 和“动词—宾语”语序无关联的语序

根据Dryer(1991,1992,2005,2007)的观点,有些成分的排列次序从跨语言的角度来看,并不像以往认为的那样和“动词—宾语”语序相关联,即它们在VO语和OV语中的分布没有显著性差异。

3.2.1 形容词(Adj)和名词(N)

以往很多研究者都认为形容词和名词的组合顺序与“动词—宾语”语序相关:VO语倾向于作NAdj(名词—形容词)排列,而OV语倾向于作AdjN(形容词—名词)排列。实际上这种关联站不住脚:世界上的语言以NAdj排列次序为多。在Dryer(1992)区分的六个地区中有五区的OV语言倾向于NAdj顺序而非AdjN顺序;VO语言中的AdjN和NAdj两种排列各占三区,没有明显的倾向性。具体而言,488种OV语中有201种为AdjN,287种为NAdj,后者分布更普遍;VO语中NAdj语序也占大多数,但AdjN语序比以往认为的要更常见(Dryer 2005c)。因此,没有充分证据显示形容词和名词的排列次序与“动词—宾语”语序具有相关性。

有趣的是,虽然VO语或SVO语中呈AdjN次序的语言偏少,但汉语和英语如(3)所示,都通常将形容词放在名词之前。

(3) a. 大树

b. big tree

3.2.2 指示词(Dem,demonstrative)和名词

在Dryer(1992)调查的六大地区中,有五区的OV语言呈DemN次序,四区的VO语言呈DemN次序。总体而言,除非洲区语言更多地采取NDem排列之外,VO和OV语言在这方面没有显著差异,都倾向于采取DemN排列。汉语和英语也同世界上大多数语言一样,均将指示词放在名词之前,如(4)所示:

(4) a. 这些人

b. these people

3.2.3 数词(Num,numeral)和名词

这里的数词指的是基数词而不是序数词。之所以作此说明,是因为有些语言中的基数词和序数词的位置并不相同,如非洲的Gude语中,基数词位于名词之后而序数词位于名词之前(引自Dryer 2007)。数词位于名词之前(NumN)和名词之后(NNum)的次序在VO和OV语中都很常见。在这方面,汉语和英语语序一致,都将数词放在名词之前,如(5):

(5) a. 两个男孩

b. two boys

3.2.4 否定小词(Neg,negative particle)和动词

这里的否定小词指的是非动词性非词缀的否定成分,如英语中的not。否定小词和动词的两种排列次序在OV语和VO语中都存在,但VO和OV语都倾向于将否定小词置于动词之前(NegV),特别是VO语。相比VO语,VNeg在OV语中更为常见,但并不具有统计显著性。汉语和英语同大多数VO语一样,均将否定成分放在动词之前,如(6)所示:

(6) a. 我不喝酒。

b. I do not drink liquor.

3.2.5 时体小词(T/A,tense/aspect particle)和动词

这里Dryer说的时体小词指的是非动词性非词缀的表时体成分。在VO和OV语言中,时体成分都倾向置于动词前。尽管在OV语中,时体成分跟在动词之后的情况比VO语稍多一点,但差异很小。和T/A-V这个语序倾向相反,汉语把“着、了、过”等时体成分放在动词之后,显得十分特殊。英语中不存在这类时体成分,无法和汉语比较。

不过,英语中有另一类成分,即时体助动词,如have,will,be等。这类成分在OV语中倾向于跟在动词之后,如(7)a。在VO语中倾向于放在动词之前。英语和大多数VO语一样,将时体成分放在动词之前,如(7)b。

(7) a. 他吃过晚饭了。

b. He has eaten dinner.

3.2.6 程度词(degree word)和形容词

程度词也称作加强词(Intens,intensifier),是修饰形容词的副词。在Greenberg(1963)的研究数据中,VO语中形容词在前,OV语中形容词在后,而SVO语中形容词位于程度词前后位置各占一半,介于VO和OV语之间。Dryer(1991)指出这是由于Greenberg的样本存在区域偏见造成的:30种语言有20种来自非洲和欧亚两区。根据Dryer(1992)的调查,在VO语和OV语中,两种语序都很常见,都有三个区域的语言倾向于将程度词放在形容词之前(IntensAdj),两个区域的语言倾向于将程度词放在形容词之后(AdjIntens)。其差别可能在于就是IntensAdj次序稍多一点。因此,这个组对的次序和“动词—宾语”语序也没有关联。汉语和英语在这方面次序一致,都将程度词放在形容词之前,如(8)a和(8)c,为较普遍的IntensAdj。汉语中也可以将程度词后置,但总体而言分布受制约,附加条件更多,如通常需加“得、了”,如(8)b。

(8) a. 很美

b. 美极了/美得很

c. very pretty

3.2.7 小结

就上述和“动词—宾语”语序无关联的语序而言,只要汉语和英语中都有某类成分,其排列次序就保持一致。不过,从类型学角度来看,具体情况有所不同:有些成分的使用次序是世界上所有语言的共性倾向,汉英语也概莫能外,如将指示词放在名词之前(DemN),将否定小词放在动词之前(NegV);有些成分的两种次序在VO和OV语言中都很普遍,但汉英语选择了同一种语序,如将数词放在名词之前(NumN),将程度词放在形容词之前(IntensAdj);还有些成分,如形容词和名词的组合顺序,虽然世界上的语言以NAdj排列次序为多,但汉英语都将形容词前置于名词(AdjN)。据此可发现一个规律,即不管世界语言在这些成分的次序上有无倾向,汉英语都将修饰词前置于被修饰的中心词。唯一的例外是时体小词和动词的次序。虽然时体小词在大多数语言中倾向前置于动词,但汉语却将其置于动词之后(V-T/A),显得有些特殊。英语中则没有时体小词。

3.3 作为混合型的SVO语语序

在总体上,SVO语和VO语的语序特点大致相同,但仍有三个语序特性确是介于VO语和OV语之间。换言之,这三组成分的语序在一些SVO语中和VO语中的次序一致,在另一些SVO语中和OV语中的次序一致,不能简单地一概归到VO语中。汉语和英语都是SVO语言,因此,我们有必要把这三组成分单独提出来,放在SVO语而不是VO语的分布特点中进行讨论。

3.3.1 领属语(Gen,genitive)和名词

GenN次序在OV语中占据压倒性优势,NGen次序在VO语中占明显优势,但程度略小,六个区中澳洲—新几内亚区GenN次序更普遍。就SVO语而言,两种语序在SVO语中同样常见,有些SVO语呈GenN次序,有些呈NGen次序。Dryer(1991)认为,由于领属语和主语在很多语言中形式相似,“领属语—名词”的关系和“主语—动词”的关系平行,因此SVO语的这种混合次序情况也可以理解为“领属语—名词”次序不仅和“动词—宾语”次序相关,也和“主语—动词”次序相关。

英语中的领属语既可前置、也可后置于名词,而且两种次序的使用和分布差不多,没有谁更基本的问题,所以英语应该算GenN/NGen两种语序并存的语言(参看Rosenbach 2008),如(9):

(9) a. the box’s cover

b. the cover of the box

如上所言,SVO语呈GenN或NGen次序都很平常,英语的表现似乎并不算特殊。不过,大多SVO语都能确定一种次序为基本语序,即要么是GenN,要么是NGen,像英语这样拥有两种不同构式且语序相反的情况,并不多见。和英语不同,汉语只将领属语放在名词之前,与OV语中的GenN倾向一致。领属语和名词之间有的必须带“的”有的可不带,如(10):

(10) a. 兔子(的)耳朵

b. 我(的)父亲

c. 猎人*(的)狗

3.3.2 一般疑问词(Q,question particle)

区分是非疑问句和其相对应的陈述句的方式有多种:有些语言通过改变语调,有些语言通过变换句式,有些语言则使用词缀或疑问词。一般疑问词在六大区的OV语中通常都放在句末(SQ),在VO语中倾向将其放在句首(QS)。但在SVO语中,一般疑问词位于句首或句末都比较常见,介于OV和VO语之间。具体而言,非洲区和东南亚及大洋洲区的语言倾向将其放在句末,其他区则倾向将其放在句首。英语通过变化句子结构,颠倒“主语-动词”来表示疑问,没有一般疑问词。汉语中的一般疑问词“吗”如(11)所示位于句子末尾,和OV语中的倾向一致。

(11) 你会写汉字吗?

3.3.3 特殊疑问词(Wh,Wh-word,interrogative word)

在VO语中,特殊疑问词通常出现在疑问句句首(Initial-Wh);在OV语中,特殊疑问词大多在原位不动(Wh-in situ),即仍然出现在陈述句中的相应位置。但是,在SVO语中,两种情况都很普遍。汉语和英语在这方面不同:汉语的特殊疑问词位于原位,和OV语中的倾向一致;英语的特殊疑问词位于句首,和VO语一致。

(12) a. 你 在做 什么?

b. What are you doing?

3.3.4 小结

从2.3.1-3这一部分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在SVO语区别于VO语的三个语序特点方面,汉语和英语不相同。这似乎并不太出人意外,毕竟SVO语在这三组成分的次序选择上没有倾向性,即两种次序都普遍存在,选择哪种次序都有可能。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汉语在这三个语序选择方面,始终倾向和OV语中的优势语序一致:领属语放在名词之前(GenN),一般疑问词置于句末(SQ),特殊疑问词位于原位(Wh-in situ)。英语中没有一般疑问词;特殊疑问词的分布和VO语一致,位于句首。在领属结构方面,英语是GenN/NGen并存的语言,具有领属语和名词的排列次序相反的两种不同构式,比较少见。

3.4 和“动词—宾语”语序有关联的语序

之所以提出将语言划分为VO语和OV语,是因为很多语序特点和“动词—宾语”语序有关联,在同一类型语言中的表现总体上基本一致。汉语和英语都是SVO语,它们中和“动词—宾语”语序相关的各类成分的语序是否和VO语中的共性倾向一致呢?我们一一来看。

3.4.1 附置词(adposition)和名词

在Dryer(1992)的调查中,所有六大区的OV语都倾向使用后置词(Postp),VO语都倾向使用前置词(Prep)。具体而言,437种OV语中有427种使用后置词,455种VO语中有417种使用前置词(Dryer 2005a)。英语中虽然有一些词可分析为后置词,如ago,notwithstanding,但数目有限,其附置词的基本次序是以前置于名词为主,和VO语一致,如(13)所示:

(13) He jumped on the table.

汉语中的情形比较复杂,既使用一批从动词虚化而来的前置词,如“把、在、从、被、到”等,也大量使用名源或副源后置词,如“上、里、起、似的”,同时还有不少框式介词(参看刘丹青2003),如(14)。从数量和使用频率来看,汉语中前置词和后置词都很常见,应该视为Prep/Postp共存语序,这在VO语中显得异常特殊。

(14) a. 他从北方来。

b. 我们飞到上海了。

c. 他象狐狸似的狡猾。

另外,如果一个名词需要同时使用两个附置词,英语中常采取连续性方式,而汉语中为非连续性,如(15):

(15) a. 太阳从云后出来。

b. The sun came from behind the clouds.

3.4.2 附置短语(PP,adpositional phrase)和动词

与附置词相关的另一个语序问题是附置短语(或称作介词短语),即附置词和名词构成的短语,和所修饰动词之间的排列次序。Dryer(1992)指出,这组成分的语序和“动词—宾语”语序关联性最强:附置短语在所有六大区的OV语中都倾向于前置于动词(PP-V),在VO语中都倾向于后置于动词(V-PP)。事实上,VO语中只有汉语语属将附置短语放在动词之前,如(14a)和(15a)。在Dryer(2003)调查的199种VO语中,附置短语前置的语言只有3种:汉语普通话、粤语和客家话,其实都是汉语。另外,汉语虽有时也将附置短语后置于动词,如(14b),但使用受限制,非优势语序。英语和其他VO语一样,只使用V-PP语序,如(13)和(15b)。

3.4.3 关系从句(Rel,relative)和名词

在OV语中,关系从句前置或后置于名词都比较常见,但前置(RelN)的情况稍多;在VO语中,关系从句几乎都后置于名词(NRel),只有汉语属例外。在Dryer(2005b)统计的375种VO语言中,关系从句前置的有5种:汉语普通话、粤语、客家话、白语和阿眉斯语,但实际上只有三种:汉语、白语和阿眉斯语。后两种语言在地理位置上均和汉语邻近。中国大陆的白语是一种藏缅语,一般认为深受汉语影响;台湾的阿眉斯语很可能也受到汉语的影响。由此可见,汉语在关系从句的位置方面也是异常特殊,如(16)a。英语中,关系从句都后置于名词,和其他VO语一致,如(16)b。

(16) a. 我给你的书

b. the book that I gave you

3.4.4 比较结构

Greenberg(1963)在30种语言样本的调查中就发现比较结构语序和“动词—宾语”语序有很强的关联:比较结构的成分次序在VO语中为“形容词—标记(M)—基准(St)”,在OV语中通常为“基准—标记—形容词”。如果只考虑标记和基准的次序,汉语和VO语一致,为MSt;如果只考虑形容词和基准的次序,OV语中明显倾向于StAdj,而VO语中只有汉语普通话和客家话为StAdj语序,其余均为AdjSt(Dryer 2003)。英语自然也不例外,和其他VO语一样使用“形容词—标记—基准次序”。

(17) a. 小王 比 他 高。

b. Bill is more intelligent than Peter.

粤语中比较结构通常也采用“形容词—标记—基准次序”,转换成汉语普通话为(18a):

(18) a. 今天热过昨天。

b. 今天比昨天热。

这种语序表达在粤语中为比较结构的优势语序,而在汉语普通话中基本不这样说,(18b)才是常用的基本形式。

3.4.5 方式副词和动词

方式副词在OV语中几乎都倾向位于动词之前,在VO语中基本倾向跟在动词之后。英语中有时将方式副词放在动词之前,有时将其置于其后,如(19)所示:

(19) a. John slowly walked into the room.

b. John walked into the room slowly.

但在其他语境中,VAdv是优选次序,如(20),因此应该将VAdv视作英语的基本语序(Dryer 2007)。

(20) a. John is slowly walking.

b. John is walking slowly.

和英语一样,汉语中方式副词也可置于动词之前或后,也包含具有语境选择性的语序。不同的是汉语以方式副词前置于动词为基本语序,这种语序分布范围更广,如(21):

(21) a. 慢点走。

b. 走慢点。

c. 他在慢慢地走。

d. *他在走慢慢地。

从词汇层面来看就更清楚,汉语把方式副词放在前,如“飞跑,疾走,暴涨,狂跌”等。

简而言之,虽然汉语和英语在使用方式副词方面都存在两种语序,但英语以VO语中的语序倾向为基本语序,而汉语以OV语中的语序倾向为基本语序。

3.4.6 名词和复数词(plural word)

有些语言用单立的复数词而不是词缀(如英语中的-s)来表示名词的复数性。由于词缀是更常见的复数标志形式,复数词只存在于世界上的少数语言中。它们在OV语中都位于名词之后,在VO语中虽然两种位置都存在,但大多位于名词之前。英语中没有这种独立的复数词,汉语中有一个单立的“们”字,位置在名词之后,和OV语而不是VO语的常见语序一致。不过,需要指出,“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复数词,它的使用受很多限制,并不完全表复数,如(22),将其看作一个表集体意义的虚词或词缀可能比较合适。

(22) a. 孩子们

b. 三个孩子(*们)

c. *桌子们

3.4.7 系动词(Cop)和谓项(Pred,predicate)

在六大区的OV语中,系动词都倾向于放在名词、形容词、方位词等表语谓项之后(PredCop);在VO语中,系动词倾向于放在谓项之前(CopPred)。这方面,汉语、英语都和VO语的优选语序一致,如(23)所示:

(23) a. 我是中国人。

b. She is a doctor.

3.4.8 能愿助动词和动词

能愿助动词在OV语中通常位于动词之后,而在VO语中通常位于动词之前。汉语和英语在这方面也同其他VO语一样,助动词前置于主动词。

(24) a. 我要去北京。

b. I want to go to Beijing.

3.4.9 状语连词(Sub,adverbial subordinator)和从句(S,sentence)

状语连词在大多数OV语中出现在句末,但在VO语中几乎都在句首,只有南美区一个语属为VO和SSub。汉语和英语也不例外,状语连词都均位于从句句首。

(25) a. 因为他已经离开了

b. because he has left

3.4.10 标句词(Comp,complementizer)和从句

标句词是标示主语/宾语补足语等嵌入从句开始和结尾的成分。它在OV语中既可位于句首位置,也可位于句末,但以句末为常;在VO语中都位于句首位置。英语作为VO语,自然也是如此,如(26)

(26) The teacher knows that the student is sick.

一般认为,汉语中没有象英语中的that那样的典型标句词。不过,Chappell(2008)通过调查认为,台湾国语和北京话中的标句词语法化程度已经相当高了。如果“说”类动词(verba dicendi)能算的话,那么汉语也和英语及别的VO语一样,将标句词放在从句句首位置,如(27):

(27) 我总是觉得说生活里缺了点什么。

3.4.11 冠词(Art,article)和名词

并不是每种语言中都存在冠词,有冠词和没有冠词的语言都很普遍,没有冠词的语言甚至有可能更多。就不同类型的语言而言,冠词在VO语中比在OV语中更常见,大量的OV语都不具备冠词。冠词和名词的顺序与“动词—宾语”语序虽然也有一定的相关性,但比起其他语序来,这种相关性要弱一些。五大区的VO语都将冠词置于名词之前(ArtN);在OV语中有两个区较多使用ArtN次序,而更多的语言将冠词置于名词之后(NArt)。英语中的冠词a/an/the只用在名词之前,和VO语中的优势语序ArtN保持一致。汉语中没有和指示词区别开来的真正意义上的冠词。

(28) a. a dog

b. the dog

3.4.12 小结

综上所述,在这十余个和“动词—宾语”语序有关联的语序中,英语只要存在相关成分,其语序就和VO语的优势语序保持高度一致。汉语虽和英语在有些成分的语序选择方面有相同之处,如系动词置于表语谓项之前(CopPred),能愿助动词置于动词之前,状语连词位于从句句首等;但在其他许多成分的语序选择上和英语差异颇大,和OV语中的优势语序趋同,如同时使用前置词和后置词,附置短语和方式副词位于动词之前,关系从句置于核心名词之前,比较结构为StAdj语序等,语序类型显得颇为独特。

4. 结论

通过从类型学角度系统梳理对比汉英语语序特点,我们可以回答文章开头提出的两个问题。一是虽然汉语和英语都是基本句子语序为SVO的语言,但这两种语言许多成分的语序特点并不一致,存在重大差异;从类型学上讲,这种差异不是由于英语的语序特点造成的,而是缘于汉语的语序特点过于特殊,违背了语序共性倾向。除了在领属结构语序方面表现出一定特殊性之外,英语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典型的VO语言,它各种成分的排列次序和VO语的优势语序几乎完全一致。汉语则不同,虽为SVO语,但许多成分的排列次序都和VO语倾向选择的语序相反。对于两种次序选择概率均等的三组SVO语语序,如2.3所示,汉语都选择了OV语的优势语序;对于和“动词—宾语”语序关联性极强的几组成分语序,如2.4.1-5所示,汉语也罕见地都选择了OV语的优势语序。这些语序选择(如附置短语前置,关系从句前置,比较结构中基准前置于形容词)在现已调查过的VO语言中几乎都是独一无二的。使用Haspelmath等(2008)编著的世界语言结构分布地图册检索验证一番,即可发现汉语在上述语序特征方面体现出非同寻常的个性(李金满2009)。因此,就语序而言,汉语的确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语言。

我们已经知道,汉语在许多语序分布上表现出强烈的非典型性VO语特征,而且这种现象在世界语言中是极其罕见的。那么,这个历史悠久的语言为什么会异于世界上的其他语言,具有这些特殊性呢?Dixon(1997)认为,语言发展的一种状态是谱系树所反映的“裂变”,另一种状态是互相融合的“聚变”。此外,构拟重建还需考虑语言在不受其他语言干扰下也会自然演变的规律(参看陆丙甫、屈正林2008)。我们就循着这一思路讨论一下可能导致汉语现有特殊语序的几个观点。

一种假设是,原始汉藏语是OV语类型,汉语现有的附置短语前置、关系从句前置等异常特点是其在从OV基本语序向VO发展的过程中从原始母语那儿保持下来的。可是,这一观点无法解释为什么世界上其他OV语言演变成VO语言后,都无一例外地不再具有以前附置短语前置、关系从句前置这些特点,唯独汉语成为例外。因此,即便这种归因于早期语序的观点成立,也需要解释为什么汉语罕见地保留了这些特殊语序。事实上,古汉语中附置短语后置的情况很常见,如“种瓜于长安城东”。

近期研究显示,语序跟区域相关性较大而格标志跟谱系关系较大。比如,Dryer(2003)认为汉藏语言的语序最好从地区角度进行解读。由于汉语的不少语序特征和位于其北方的韩语、日语、蒙古语等北亚OV语相似,因此它的那些异常之处很可能是受到这些周边语言的影响。我们知道,关系从句和名词的两种排列语序在OV语言中都很普遍,但是跨语言调查显示RelN次序在欧亚区,特别是环绕汉语的东亚区更普遍,而NRel次序在其他地区更普遍。因此,与其说汉语的关系从句前置是OV语的特征,还不如说是与亚洲的OV语(藏缅语和汉语北部语言)相联系的一种特征。另外,汉语将形容词、指示词、数词、加强词等修饰成分都放在中心语之前,这和东北亚的语言相同,和大多数藏缅语不同。藏缅语中和汉语此类成分分布一致的一些语言在地理位置上却又相距甚远。因此,Dryer认为汉语和北亚语言而不是藏缅语或者其他OV语更相似,从地区影响的角度或许能较好地理解汉语语序的特殊之处。但是,为什么汉语的基本语序SVO和其他一些语序没有受到影响?是偶然选择还是存在什么规律?另外,为什么说汉语受到北亚语言的影响而不是相反?这都有待进一步纵向横向深入调查研究。

另一种解释就是汉语的语序特点源于其内部的自然演变。石毓智(2003)认为,动补结构的发展和建立影响了现代汉语语法系统的形成,从而直接或间接地引起了一系列句法结构的嬗变。这些变化使得现代汉语具备了部分异常特殊的语序类型特点,如比较构式语序由“季氏富于周公”变为“季氏比周公富”,附置短语由可位于动词前后变为主要限于动词之前。这个观点的问题在于,动补结构的影响并不能解释汉语中的所有反常语序。而且,为什么人类语言中只有汉语会在发展过程中衍生出动补结构,并导致一连串独特的变化?这和汉语是声调语言或使用象形文字有无联系?

此外,汉语另一个特色鲜明的成分——话题或题语,是否会影响其它语言成分的排列次序或者是否可以作为一个参项来对语言进行区分也值得讨论(李金满2006)。比如汉语中各式各样的话题句使得常说的受事宾语很容易通过话题化出现在动词之前,构成实际上的OV格式,从而汉语的VO基本语序显得不那么纯粹;汉语之所以具备不宜扩展的前置关系从句并长期存在,或许也跟其能广泛运用话题化这种特定补救手段有关。这些观点意味着,汉语语序现象错综复杂,单从某一方面对其进行全面解读很难做到周全。很有可能是谱系分流、语言接触以及自身演化等多种因素共同作用,才使得汉语言发展为今天的语序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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