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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版《翻译学导论
——理论与实践》评述

2010-04-05

当代外语研究 2010年4期
关键词:导论研究者译者

刘 芳 邢 杰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广州,541021;香港理工大学,香港)

《翻译学导论——理论与实践》(IntroducingTranslationStudies:TheoriesandApplications)自2001年4月出版以来,因其全面、明晰的特点,成为欧美以及中国高等院校翻译专业师生的入门教材。该书在2007年由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中译本。作者杰里米·芒迪(Jeremy Munday)在有限的篇幅内阐述翻译研究的脉络,由古至今直抵翻译研究的前沿,使翻译专业的学生和研究者得以概览领域内历时与共时的二维图景。2008年,作为再次整合翻译研究的新成果,推出新版。在该书中,芒迪调整了原有章节,添加了新的内容,试图透析处于各类学科交汇点的翻译研究,并发现各种研究视野给予翻译问题的贡献。两版《导论》的异同客观上反映出翻译研究领域的拓展与深化。

1. 扩充后的新版《导论》及其分析

《导论》第一版共有11章。新版增加第12章作为全书的结语。第一版内容包括:(一)翻译研究主要问题、(二)20世纪前的翻译理论、(三)对等与等效、(四)翻译转换模式、(五)功能翻译理论、(六)话语分析和语域分析方法、(七)系统理论、(八)多样化的文化研究、(九)翻译异质性:翻译的隐(显)形、(十)翻译的哲学理论、(十一)跨学科的翻译研究。新版则有所改变,主要体现在部分章节标题上:(四)考察翻译产品及翻译过程、(八)文化与意识形态转向、(九)译者的角色:显形、伦理与社会学、(十一)新媒介引领的新方向、(十二)结语①。各章标题的变化及部分章节中内容的增加都表明作者注意到过去七年中翻译研究领域的变化。新的研究问题与新的学科交叉使翻译现象得到更充分的描写和阐释,从而为最终找准翻译行为的特征、发现翻译的各类属性增添方法及解决方案。可以说,作者对新增视角的论述为翻译研究的前行指出了一条条通路。

综观两版《导论》,首先可以发现,作者在回顾翻译史的发展历程中,开始摒弃以往偏重欧洲语言撰写的史料,转而力求将中国、阿拉伯世界及其它民族文化几千年发展史中积累的翻译实践经验与思考也纳入其中。作者列举了孔慧怡对佛经翻译中“源文本”及“源语”概念的质疑,以及陈德鸿分析“直译”、“意译”概念的英译中出现的问题(Munday, 2008:20-21)。事实上,将不同文化空间中存在的对翻译的论述并置观照,可以帮助我们发现每一种文化如何以特定的方式看待翻译。当然,这并不容易做到。芒迪也曾经谈到过,“直到近来,翻译学一直主要只是欧洲的一个学科”(芒迪,2007:xi)。但是,不同语言、文化中各自对翻译的表述可以互为借鉴,相互影响,在交汇中挖掘新的理论资源,探索各种语境中研究者对翻译现象的抽纳与考量。

具体到每一种研究路径,芒迪增加了对翻译认知过程探索的论述。他总结了三类认知研究的成果:塞莱丝柯维奇(Danica Seleskovitch)与勒代雷(Marianne Lederer)的释意模式、古特(Ernst-August Gutt)的关联理论视角与贝尔(Roger Bell)的翻译过程模式(Munday, 2008:63-64)。

释意模式认为口译活动要经过三个步骤,即:理解、脱离源语外壳和重新表达。其中,中间步骤至关重要。只有在口译过程中脱离源语外壳,译者才能避免简单的符号转换。在塞莱丝柯维奇与勒代雷看来,口译转换过程的实现有赖于意义,而不是词汇的转换。古特借用关联理论的视角对翻译的解释就相对复杂。翻译是一种包含交际与解释的交际行为。交际者要确保其“信息意图”(informative intention)被接受者所获取,而且是以接受者付出最少的努力,却产生最大语境效果的方式。译者必须评估“信息意图能够传递,如何传递;是使用描述性、还是解释性的办法翻译,译文与源文在多大程度上类似等等”(Munday, 2008:64)。要回答这些问题,译者必须对目标语读者的“认知环境”(cognitive environment)做出准确的判断,从而选用能够实现最大关联的译文。因此,古特关心的实际上是翻译行为中的认知交际过程。贝尔把翻译看成是包含“分析”(analysis)与“综合”(synthesis)两个部分。每个部分都在三个层面上进行,即句法、语义和语用。他运用句子结构、命题内容、主位结构、语域特征、文体风格、言外之意及言语行为等概念构建译者的翻译过程。就三类翻译认知研究而言,关联理论的视角更倾向于对翻译现象作出解释,而塞莱丝柯维奇、勒代雷与贝尔则尝试建立各自的翻译认知模式。令人遗憾的是,无论“脱离源语外壳”环节还是整套分析,综合的过程都还只能建立在推理的基础上,尚有待更多的实证观察和分析加以验证。由此,也引出了翻译认知研究中的新方向,包括有声思维研究(Think-Aloud Protocol)与采用革新的技术手段(如Translog程序、眼球追踪技术等)以探索翻译过程(Munday, 2008:65)。有声思维研究要求受试者在做翻译的同时说出自己正在思考的内容,Translog程序能够记录译者在键盘上做出的每一步动作,而眼球追踪技术则顾名思义能够发现译者在面对文本时注意力的变化。这些实证方法可以帮助研究者了解译者如何在翻译中作出种种决策,从而依据这些数据推测翻译的认知过程。

如果说认知翻译研究关注译者大脑的“黑盒子”如何针对具体的翻译问题作出决定,那么译者在现实社会中担负什么样的责任,如何处理与翻译领域中其他行为者之间的关系以及最终扮演何种角色则是翻译研究要解决的另一个问题。第一版第九章的标题为“翻译异质性:翻译的隐(显)形”,新版中被改为“译者的角色:显形、伦理与社会学”。也就是说,讨论译本中所使用的翻译策略、译者的伦理观以及把译者置于社会网络中进行透视的方法都是把解释译者行为当作根本目标。芒迪(2008:149)认为,贝尔曼(Antoine Berman)所讨论的目标语文本中语言“变形”(deformation)表明的是伦理立场。因而,“求异”并不仅仅是区别于“意译”和遵循目标语语言规范的翻译方法,它确保弱小民族能够在与强者的对话中发出自己的呼声。从这一意义上讲,译者的职责超越了仅仅作为文本转换者的角色,他们肩负着挑战文化强权,促进文化间共融共通的重要责任。此外,就译者研究而言,抛开其在转变文本、促进文化交流中发挥的作用,社会翻译研究的途径又把研究者的目光引向译者的形成、译者地位与翻译策略的关系等问题。这应该就是芒迪新辟一节进行重点探讨的原因。芒迪在翻译的社会学与历史编纂中着重介绍了布迪厄(Pierre Bourdieu)使用的社会学概念,如“场域”(field)、“思维习惯”(habitus)、“资本”(capital)与“幻象”(illusio)。这些概念有助于把看似杂乱的译者行为有效地组织起来,从而达到理解译者的目的。之所以说社会翻译研究重要,是因为芒迪认同它是翻译研究中显著的新视角,研究者将围绕这一主题进行激烈的探讨(Munday, 2008:158-159)。

芒迪在梳理翻译中的认知、文化、伦理与社会等理论视角之外,也注意到新方法、新领域给翻译研究带来的方法论与研究内容上的革新。语料库语言学的发展使研究翻译中普遍规律(universal laws)的可能性得以实现。以往仅仅停留在假设层面的译文文本特征可以经由大量标注后的语料进行验证。芒迪认为,各类单语语料库、可比语料库、平行语料库将帮助研究者找到形成译者风格的显著特征。他特别提到贝克(Mona Baker)探讨译文趋向于标准化的研究(Munday, 2008:180-182)。影视翻译、戏剧翻译这些新的研究类别也扩展了翻译研究的领域。对比文学翻译而言,它们还处于研究的新生阶段。霍姆斯(James S. Holmes) 在他1972年为翻译研究勾画的蓝图中对此甚至未作介绍。当时文中②所关注的翻译媒介研究(medium-restricted theories)区分的是机器翻译、人工翻译、机助翻译、笔译和口译(Holmes, 2000:178-179)。早期的影视翻译研究尽管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才逐渐兴起,但仍带有明显的时代印记③,即:表现出语言学与规定性的特点。之后,影视研究的关注点开始由与其它类型的翻译相同的语言转换部分转移至非语言因素对翻译过程的影响。画面、人物表情、背景中的文字和图片、声音效果、源语电影中的标题以及可用于翻译的时间、空间因素都会对字幕翻译和配音等形式产生重要影响。为此,芒迪介绍了将影视翻译称之为“易受责难的翻译”(vulnerable translation)概念。在其它翻译类型中,目标语文本的使用者不一定对源语文本有所了解,但在影视翻译中使用者总是可以从声音、语气和画面中获取一些语言或符号信息,这将译者置之于更容易被批评的地位。另外,芒迪也注意到全球化与本土化对翻译研究的影响。在他看来,这一对概念给译者带来犀利的挑战,因为翻译科技、译者身份及后现代的世界等各个层面的问题在此得到集中体现(Munday, 2008:194)。那么译者怎样在全球化的时代里发挥一种对话协调者的作用,促使各种语言、文化进入到对话进程中并确保对话的有效性,将构成翻译研究者值得深思的一个问题。

2. 翻译研究的发展与自身意识

经过对比,可以看出芒迪在新旧两版《导论》里对翻译研究的叙述发生了多重变化。这反映出研究者试图从各种角度对翻译研究进行理论化与概念化的整合。作者跟进研究发展的努力把历史维度中的翻译研究谱系呈现得更为完整,帮助研究者了解这一领域的历史与现状,同时在立足学科架构的基础上保留清醒的认识,体察各种研究范式背后的哲学基础或是伦理立场。新版给我们的启示主要有以下两方面:

首先,如果说翻译研究的逐步深化与扩展是必然的,那么新版《导论》显示出这一过程的具体倾向和实现手段。可以发现,新理论、新视角和新领域的出现横向拓宽了翻译研究的范围,促进它与相邻学科之间的交流与互动;而新方法、新技术的改善则帮助现有的研究理念得以在更大范围的材料中进行实证检验,从而对一些研究假设及初步结论作出修正。就前一种情况而言,社会学翻译研究就是一个例子。无论是语文学研究、语言学研究、文学研究还是文化研究的范式都揭示了翻译本质的一个侧面。翻译涉及语言转换,翻译对目标语文学产生影响,翻译还有构建文化的作用。然而,此前被研究者所忽略的一个侧面就是翻译是在社会语境开展的,它本质上也必然带有社会行为的属性,因而社会研究中的规律有可能对翻译现象及译者行为提供一条新的解释途径。意识到这一点,赫曼斯(Theo Hermans,1997:10)提出,“翻译是社会规约的行为”。可以说,社会运行的机制,尤其是它在翻译领域中具体的表现形式,对译者如何认识翻译,对译者能力的培养及其在实践中具体的翻译策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当然译者也并非全部被动接受(即前文中布迪厄的“思维习惯”概念意义所指),译者本身的选择将对外部社会机制有所反拨,产生互动作用,并最终帮助译者就翻译过程中的一系列行为作出决策。通过社会视角,研究者发现翻译除了具备以往已知的种种属性之外,还有我们没注意到的新的属性。跨学科视野中的研究为探索翻译的本质提供了新的可能。新方法、新技术的应用对翻译研究的贡献是另外一种模式。语料库的应用就能把一些可操作的变量置于上百万字的语料中进行检索,找出译语特征。这秉承描述翻译学的理念,经过描述、实证的过程寻找翻译规律,但研究结果因了科技的发展能够更为接近普适性的目标。如王克非(2003:415)在对450万字词的英汉、汉英互译文本的语料考察后,发现汉译英(文学)、汉译英(非文学)、英译汉(文学)和英译汉(非文学)英、中文平均字词数比例分别为1∶1.41、1∶1.33、1∶1.79和1∶1.72。该数据提供了英汉翻译对比的实证,对译员培训、机器翻译等也有启发意义。

其次,翻译研究彰显杂合、多元并存的特点,这是否会导致研究体系间自说自话,互不相干?新版《导论》进一步叩问一统翻译研究的可能性与立足点。翻译研究的各种途径彼此有所分化实难避免,毕竟主导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语言学途径与八十年代后兴盛的文化途径追求的研究目标并不一致。但是,切入角度的差异并不影响不同视角间的对话与交流。也就是说,翻译研究存在一些共有基础(这个基础可以随着研究的发展逐渐变化)。切斯特曼(Andrew Chesterman)与阿罗约(Rosemary Arrojo)就曾主持过关于翻译共有基础的讨论。他们提出三个方面30条子项命题。芒迪延续这一思路,把存异的翻译研究可能的聚合处确立为三类:一、翻译的定义与疆域(什么是翻译?);二、译语文类的特征;三、翻译的效果(需要考察翻译史,找出翻译的影响)(Chesterman和Arrojo,2000:152-156;Munday,2008:197)。可见,一种研究途径如果能对上述三方面有所贡献,它就推动了翻译研究的发展。比如文化翻译就涉及翻译的定义及翻译的效果,语料库翻译研究与翻译的定义和译语文类的特征相关,多元系统理论研究关注翻译的效果和译语文类的特征。当从文本、认知、社会和文化等各个层面都建构起翻译研究的一个图像时,研究者或许就能够触摸到翻译研究的本质,给翻译下一个定义。或许正因为如此,切斯特曼(2005:19-28)提出了“契合”(consilience④)的目标,希望各种知识能够在翻译研究领域融会贯通,最终以理论、方法、或材料的方式予以启发。

两版《导论》都旨在梳理翻译研究所涵盖的内容,以简明扼要、条分缕析的方式将其呈现在读者面前,从而使读者在这一研究领域能经由导向标的指引,找到方向。翻译学科发展迅猛,要求研究者不断更新相关的研究内容与方法。作者尝试在不同时代的研究视角间建立联系,挖掘新近研究出现的理论支撑与社会背景,阐明翻译研究深化与扩展的动因;同时,作者强化翻译研究者对学科本身的意识,寻求跨学科下的统一,找准翻译研究的目标。各种不同范式的研究途径或许还存有边界,但可以帮助翻译研究在更深层次打开一条通道,解释翻译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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