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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文学史写作的反思与突围

2010-04-04颜水生

城市学刊 2010年2期
关键词:当代文学文学史文学

颜水生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济南 250014)

中国当代文学史写作的反思与突围

颜水生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济南 250014)

中国古代“成一家之言”的史学理论对当代文学史写作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集体写作存在矛盾与困难,影响了当代文学史写作的发展;个人写作改变了当代文学史写作模式,同时表现出一定的局限。洪子诚和陈思和的文学史著作是新时期30年里具有重要影响的当代文学史著作,体现了“成一家之言”的学术精神,也暴露了一些引人深思的问题。

成一家之言;当代文学史;集体写作;个人写作

一、成一家之言:理论与实践

新时期30年,当代文学史写作经历了纷繁复杂的发展历程,既取得了重要的成就,又表现了一定的局限性。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完美的当代文学史写作是不可能存在的,当代文学史研究的持续发展是不可避免的。分析总结30年来当代文学史写作的成果与经验,对当代文学史研究的持续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借鉴意义。当代文学史写作的理论探索在当前成为学术界的热点,西方理论为这种探索提供了丰富的资源。如陈晓明提出:“‘现代性’这个概念是理解20世纪中国文学最为有效的理论视点”;[1]南帆也是以西方理论作为当代文学史研究的理论框架,提出了“对当代文学史进行共时的结构研究”。[2]然而,当代文学史写作的理论研究忽视了本土理论资源,这是一个值得反思的现象。

中国历来重史,明王世贞提出:“天地间无非史而已。三皇之世,若泯若没;五帝之世,若存若亡。噫!史其可以已耶?”[3]在当下的学术潮流中, 中国古代“成一家之言”的史学理论与实践理应引起重视和反思。“成一家之言”在《四库全书》中总共出现了324次,可见其在历史上产生过重大影响。最早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提出了“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后来,“成一家之言”更是成为历史学家的重要追求,如“采四方之志,成一家之言,长悬楷则,以贻劝诫”。[4]清代学者章实诚阐释了“成一家之言”的具体要求是:“详人之所略,异人之所同,重人之所轻,而忽人之所谨,绳墨之所不可得而拘,类例之所不可得而泥”,[5]178最终目的是实现“独断于一心”。所谓“独断于一心”指的就是对历史要有自己的独特见解,对他人的历史观点要有“异议”。如章学诚在《文史通义》提出:“六经皆史”,该观点革新了一个时代的学术观念。清朝乾嘉时期,考据学是学术界正统,“世俗风尚,必有所偏。达人显贵之所主持,聪明才俊之所奔赴,其中流弊,必不在小。载笔之士,不思挽救,无为贵著述矣。苟欲有所救挽,则必逆于时趋。时趋可畏,甚于刑曹之法令也”,[6]章学诚正是在这样严苛的学术环境中进行学术变革。钱穆指出:“经学家最大理论,莫若谓道在《六经》,通经所以明道,此自亭林唱‘经学即理学’之说以来,迄东原无变,实斋始对此持异议”,[7]“持异议”指的就是“成一家之言”的学术使命感。“六经皆史”的学术观点反叛和颠覆了当时的学术潮流,“成一家之言”的学术使命感则为学术提出了具体要求。作为历史学家和文学史家,章学诚的学术精神是一笔宝贵财富,他的治史精神对当前陷入困境的当代文学史写作也具有十分重要的启示意义。

文学史观对当代文学史研究具有重大影响,如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史观、现代性文学史观等,但是任何一种文学史观必然遮蔽历史的丰富性与复杂性。目前的当代文学史研究存在问题,并不在于坚持某种文学史观,而在于学术精神和学术态度。在当代文学史研究中, 实现“成一家之言”需要一定的主客观条件,当下的社会环境较为自由开放,具备了“百家争鸣”的客观条件;从主体角度来看,文学史写作需要深厚的文学积累和文学史积淀,需要较强的审美感受能力和逻辑思维能力,需要自由心态和独立意识,才能“成一家之言”;然而长期以来,人们争先恐后地编写当代文学史著作,急功近利心态使当代文学史写作大都成为“草创”,因此,“成一家之言”在当代文学史写作的发展中显得更加重要。

二、集体写作:矛盾与困难

唐 先生的“当代文学不宜写史”,[8]揭示了当代文学史写作面临的矛盾与困难,但仍无法阻挡人们给当代文学写史的热潮。“我国的文学史,可能是世界上最高产的,给人以批量生产的感觉,这是因为在许多作者看来,写文学史比文学评论还要容易,文学评论还要自己的见解,文学史只要罗列足够的现象就成了”,[9]这句话很是耐人寻味。中国当代文学短短几十年,而关于它的文学史有近百部,如孟繁华、程光炜在《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绪论中列举了60部,然而如此众多的当代文学史中有很多都是在作重复工作,甚至有些是在罗列作家、堆砌作品、罗织评论观点,而真正具有“史家”意义的却很少,“有的人甚至认为,现在出版的当代文学史,几乎都不能读,大都是‘垃圾’”。[10]

当代文学修史有几十年时间了,人们习惯上把它分为三个阶段:1960年代作为当代文学修史的初创阶段,出版了几部有重要影响的当代文学史著作,如《中国当代文学史》(山东大学中文系编著,山东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中国当代文学史稿》(华东师院中文系编著,科学出版社,1962年版)、《十年来的新中国文学》(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作家出版社,1963年版);1980年代初的建设阶段,出版了为数不少的当代文学史著作,比较重要的有《中国当代文学史》(山东大学等 22院校编写组编,福建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中国当代文学概观》(张钟等编写,北京大学出版社,1980年版)等;1980年代末及以后,学术界认为《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发表和“重写文学史”的讨论带来了文学史观念的变革,当代文学修史进入一个反思探索阶段,出现了一股重写文学史的热潮。显然,这样的修史分期具有明显的局限性,因为文学史观念的变革和文学史写作并不是“共时结构”。其实,从1960年代初到1990年代初这一历史时期,当代文学修史并没有实质性的进步,很难说有超越性或突破性的文学史著作出现,也就是说“当代文学史的写作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延续了同一种历史阐释框架和同一种写作模式”。[11]综观1990年代初以前的当代文学史著作,它们具有以下特点:第一,大都是集体编写,如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山东大学中文系、华东师范学院中文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山东大学等22院校编写组、北京师范大学等十院校编写组等都先后编著了当代文学史著作,在这些集体编写的著作中,先是由各执笔人完成各部分的初稿,然后编写组对初稿进行讨论和修改,最后由定稿组负责定稿工作。第二,大都具有教材性质,如十院校编写的《中国当代文学史初稿》就是教育部委托编写的高等院校中文系教材。第三,在文学史观上坚持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观,认为当代文学是社会主义性质的文学,如华中师范学院编写的《中国当代文学》认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随着社会制度的根本变化,我国当代文学具有了鲜明的社会主义性质和内容,它是以共产主义思想为核心的社会主义文学”。[12]2第四,在文学史分期上,坚持文学受经济、政治状况的影响,如《中国当代文学》提出:“根据我国社会主义各个时期的经济、政治状况和文学特征”,[12]3把当代文学的发展划分为四个时期:开拓时期的社会主义文学(1949~1956)、在曲折中前进的社会主义文学(1957~1965)、“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文学(1966~1976)、新时期的社会主义文学(1976-);又如十院校编著的《中国当代文学史初稿》把当代文学划分为三个时期:1949~1966年为第一时期、1966~1976为第二时期、1976年以后为第三时期。第五,肯定当代文学的巨大成就,认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社会主义文学是革命的、群众的、崭新的文学,它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广阔发展的前景。”[12]11由此可知,特定历史环境的各种规范决定了“集体写作”在当代文学史写作中不可能“成一家之言”。

三、个人写作:典范与局限

1999年出版的洪子诚著《中国当代文学史》、陈思和主编《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以其个人化特色,改变了当代文学史写作的陈旧模式,初步实现了“成一家之言”的史学要求,但也存在明显的局限。

洪子诚以个人写作的方式改变了当代文学史集体写作的局面,提出当代文学是从一体化走向多元化的历史进程的文学史观。洪提到:“本书的着重点不是对这些现象的评判,即不是将创作和文学问题从特定的历史情境中抽取出来,按照编写者所信奉的价值尺度(政治的、伦理的、审美的)做出臧否。”[13]洪子诚客观冷静的“春秋笔法”在当代文学史写作中同样具有个人特色。但是洪著也引起了众多争议。首先,一部史书不作价值判断、没有“一家之言”就失去了史书存在的意义。古人说“史之大源,本乎《春秋》;《春秋》之义,昭乎笔削”,[5]180“笔削”就是说对史实的评判;“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辩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蔽起废,王道之大者也”,[14]这里强调了价值判断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家之言”的评判对史书的价值,文学史也不例外,“文学史的最终目标是要对它的对象做出评价,文学史作为人文学科,与自然学科的一大区别就是它的价值性,价值问题的核心是被评价的对象对我们今天所具有的意义,人们决不是为写文学史而写文学史,写过去是为了今天,指出过去对现在的意义,因此价值判断是文学史建构的核心问题”。[15]其次,“材料的取舍,更显示对价值的判断”,[16]32洪子诚在《中国当代文学史》前言中也表达过类似的看法,这种说法并没有实际意义,因为所有的史书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对史实的选择和处理。不过,后来洪子诚为自己的观点作出了解释:“我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中讲到的对价值判断的搁置和抑制,并不是说历史叙述可以完全离开价值尺度”。[17]第三,洪子诚评判历史的实例体现了完全“价值无涉”的艰难,如洪著第138页对“非主流文学”思想特征的概括、第146页对小说和戏剧作品的分析以及第219页对天安门诗歌的总结等章节中,一些饱含感情和明显爱憎的语句体现了洪子诚所处的价值立场和情感判断。最后,不能忽视洪子诚大量引用他人的评论,它们在一定程度上遮盖了洪子诚自己的价值判断和所处的价值立场。因此,在洪著中,洪子诚主观上试图实现客观中立,客观上却是困难重重,历史言说和言说历史在一定程度上出现了矛盾对立,这种主客观的冲突充分体现了当代文学史写作的复杂与艰难。

陈编引入了一些很有个人特色的关键词,诸如“多层面”、“潜在写作”、“民间文化形态”、“民间隐形结构”、“民间理想主义”等,这些关键词集中体现了陈思和的“一家之言”。显然,“民间”是这些术语中的核心,引入“民间”是陈思和构建文学史模式的一个策略。一方面,主流意识形态话语在以往的当代文学史著作占主导地位,陈思和强调“民间”,极大地改变了旧式局面。另一方面,1980年代以来,中国大量引进了西方理论学说,导致了学术界盛行新方法和新理念,陈思和建构一系列个人化的学术话语,在《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中有意放逐“洋货”,因此“民间”有着深层的隐喻意义。

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来,一方面,纯文学和纯审美在中国受到了广泛的质疑,文学创作中的媚俗倾向也日益明显;实际上,纯文学在文学史写作中也受到了偏见;但是陈编进行了弥足珍贵的探索,即使这种纯审美标准难以贯穿始终。例如,对具有明显意识形态性质的、思想大于艺术的“革命历史小说”的描述几乎是轻描淡写,《红旗谱》《红岩》《创业史》更是遭到了放逐,而这些在其它文学史可是浓墨重彩。另一方面,1990年代,文学研究出现了由内向外的跳跃,人们争先恐后地对文学作诸如文化学的、社会学的研究;但是陈著是对这一宏观研究潮流的反叛,它重视对文学作品的微观研究,强调文本细读,强调作品的再解读和多义性阐释。例如在叙述《红豆》这篇小说时,很多文学史都认为它是那个时代“爱情小说”的代表作,但是陈思和认为“爱情虽然是故事的主要内容,但并不是作品的主题”,作品“隐晦地表现出知识分子在大痛苦与大欢乐交织在一起的时代洪流中所面对的人生选择与内心矛盾”。[18]

陈编是一部“审美的文学史”,具有突出的个人特色;然而人们也质疑该著作过分强调对作品的静态分析,从而使该文学史失去了历史感。“文学研究的合情合理的出发点是解释和分析作品本身”,[16]145陈思和也认为构成文学史最基本元素就是文学作品,是文学的审美;“离开了文学名著,没有了审美活动,就没有文学史”。[19]以作品来结构文学史,不同于勃兰兑斯的《十九世纪文学主流》以作家结构文学史;但是两部文学史对作家在特定历史时期和境遇中的思想和心灵的分析是一致的,事实上从这一点出发,《十九世纪文学主潮》体现了深沉的历史感;同样,把陈编对不同作家的心灵分析贯穿起来,它可以说是一部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灵魂史。勃兰兑斯认为:“文学史,就其最深刻的意义来说,是一种心理学,研究人的灵魂,是灵魂的历史。一个国家的文学作品,不管是小说、戏剧还是历史作品,都是许多人物的描绘,表现了种种感情和思想。感情越高尚,思想越是崇高、清晰、广阔,人物越是杰出而又富有代表性,这个书的历史价值越大,它也就越清楚的向我们揭示出某一特定国家在某一特定时期人们内心的真实情况”,[20]也许陈编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才体现了历史感。

[1] 陈晓明. 现代性与当代文学史叙述[J]. 文艺争鸣, 2007(1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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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陈思和. 中国现当代文学名篇十五讲[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3: 3.

[20] 勃兰兑斯. 十九世纪文学主流:流亡文学[M]. 张道真, 译.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0: 2.

Abstract:The common theory in ancient China is of important significance in the writing of the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History. The collective writing was full of conflicts and difficulties, and had o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writing of the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History; the personal narrative writing has changed the mode of writing of the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History, and showed some limitations at the same time. The works of Hong Zicheng and Chen Sihe were important influence books of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History in three decades of New Period. They did not only embody “A commom theory” of the academic principle, but also exposed some problems for thought.

Key words:a common thoery;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History; collective writing; personal narrative writing

(责任编校:彭 萍)

Reflection & Way out on the Writing of Chinese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History

YAN Shui-sheng
(Institute of Literature,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 Jinan, Shandong 250014, China)

I 206.7

A

1672–1942(2010)02–0075–04

2009-12-24

颜水生(1980-),男,湖南衡阳人,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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