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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入欧盟:战略价值与认同差异的角力

2010-03-21刘兴华

外国问题研究 2010年2期
关键词:入盟土耳其欧洲

刘兴华

(江西财经大学金融学院,江西南昌330013)

在现代国际关系史上,土耳其申请加入欧盟是最耐人寻味的特殊案例。与此前欧盟扩大相比,土耳其加入欧盟问题历经近半个世纪,在欧盟内部引起文明融合及欧洲认同的激烈争论,这是战后欧盟任一成员所无法比拟的。随着土耳其入盟问题提上议事日程,它亦日益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不仅对欧洲一体化进程产生重要影响,而且对当代国际政格局的重构具有深远意义。

一、土耳其入盟的艰辛历程

自20世纪凯末尔革命以来,土耳其始终将欧洲作为外交政策的重要基轴,实行建立共和制、废除哈里发制度、颁布欧式法律等世俗化改革举措,选择了“脱亚入欧”的民族复兴道路。在向欧洲靠拢的进程中,土耳其加入了除欧盟之外的几乎所有欧洲组织,彰显十足的“欧洲特性”,加入欧盟是其欧洲取向战略的下一个目标。对于这一点,土耳其的国内认知基本一致,入盟已不再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原则,而是一项需要通过自身持续努力来满足各方要求的具体使命。土前总理埃杰维特把土耳其的欧盟完全成员资格看做是“与生俱来的权利”。可是,近年来土耳其的入盟之旅并非想象中的一帆风顺。

1963年,欧共体与土耳其签署接收土为欧共体联系成员国的“安卡拉条约”,其主旨是经过关贸协定过渡期后,可以考虑土耳其正式加入欧盟。由于该条约对土耳其能否加入欧共体,在原则上做出了肯定的保证,它也成为日后土耳其指责欧盟的根据。1980年的军事干政很快葬送了土耳其取得的成果,经过多年政治民主化与国家法制化建设,土逐步改善与西方的关系,并于1987年提出加入欧共体的正式申请。1989年,欧盟委员会决定无限期推迟考虑土成为欧盟正式成员的申请,土耳其入盟进程首次遭受重大挫折。

1992年,欧盟成员国签署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要文件——“马斯特里赫特条约”。“马约”不仅为日后欧盟扩大制订清晰的“政策框架”,而且拟定以欧盟候选国为内容的“路线图”。在这一条约指引下,欧盟加快了商讨土入盟步伐,并同土耳其于1995年正式结成关税同盟,这是欧盟与第三国建立的第一个具有实质性意义的经济联盟。联盟确保双方渐进降低关税,取消进出口配额限制,实行对第三国的共同对外关税,意欲在土入盟前实现与所有欧盟成员国内市场的合作和协调。某种意义上,欧土关税同盟正是沿着“马约”指向的路径前进,土耳其似乎感觉到入盟夙愿即将实现。1997年,卢森堡峰会将土耳其的美好愿望击得粉碎,欧盟确定波兰、匈牙利、塞浦路斯等中东欧国家为扩大对象,却以民主和人权为由将土排除在候选国名单之外。土耳其对此反应强烈,单方面终止同欧盟的对话,并威胁说,如果欧盟与希族塞浦路斯开始入盟谈判,土就继续执行将北塞浦路斯融入土耳其的计划。欧土关系不断恶化,直至赫尔辛基峰会。这次峰会重新确认土耳其的候选国资格,承诺为土提供入盟前的战略资助。对于欧盟的示好,土耳其一一笑纳,并从2001年起开始推出大量适应性举措,在政治、经济、法律等领域进行大规模改革,以满足欧盟标准。始料未及,2002年的哥本哈根峰会重演了卢森堡峰会一幕,欧盟同意吸纳包括华约集团和塞浦路斯、马耳他在内的东扩计划,却把有着40年之约的土耳其挡在了门外,传媒将土耳其与欧盟关系比作“一对早就订了婚却迟迟结不了婚的恋人”[1]。在土方看来,此次峰会是极不公平的,土耳其没有任何收获,惟一的慰藉是,欧盟做出了只要土耳其在人权和民主问题上达标,就于2004年底同其展开入盟谈判的承诺。

也许土耳其的入盟之路注定要经历一番磨难,2004年,欧盟首脑会议将本该于当年启动的入盟谈判时间推至2005年,并声明未来所有谈判遵循“开放”原则。这一表述被解读为欧盟对土政策产生重大变化,因为它为土耳其回归欧洲确定了“时间表”;欧盟同时也明确表示,倘若土国内出现严重、持续违反人权或欧洲价值观的情况,入盟谈判随时有被叫停的可能。2005年10月,谈判如期举行,土耳其民众对此欢欣鼓舞,多年的“欧洲梦”距实现已近在咫尺,但欧洲主流舆论并不抱乐观态度,前法国总统希拉克指出“土耳其入盟谈判需要10-15年的时间”,欧盟制宪委员会主席德斯坦则公然反对土耳其入盟,称土入盟意味着“欧盟的终结”[2]。如此言论无疑给满怀期待的土耳其入盟前景蒙上一层阴影。

果不其然,随后的谈判进程一波三折。2006年,欧盟因双方在塞浦路斯问题上存在分歧而部分暂停了与土耳其的谈判,欧土关系再度降至哥本哈根峰会以来的冰点;2007年3月,欧盟重启与土耳其的部分谈判,双方开始就企业和工业政策问题进行艰苦的讨价还价,在土方看来,谈判前景依旧不明,预计短期内很难出现突破性进展。

回眸土耳其半个世纪以来的入盟之路,虽曾收获些许回报,但时常换得的是等待和失望,土耳其迄今尚未修成“正果”。许多在土之后提出入盟申请的国家,却已荣膺欧盟正式成员之列。土耳其浓厚的“欧洲情结”换来的是“对欧洲爱恨交加”,通向欧洲之路也许注定是一段漫长的、风雨兼程的道路[3]。

二、土耳其入盟的谈判筹码:地缘政治与战略安全价值

虽然土耳其入盟历程充满坎坷,但欧盟始终没有把入盟大门关死,欧土关系呈若即若离的胶着状态,表现为欧盟既不愿接纳土耳其,又不轻言放弃,采取延滞土耳其融入欧洲的政策。“不愿放弃”意味着土耳其对欲在国际政治舞台有所作为的欧盟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确切地说,就是土耳其日益凸现的地缘政治和战略安全价值。

横跨欧亚大陆的土耳其,地处“三洲”战略要地,扼守黑海通往地中海要道,兼有两种文明,兼属两大国际势力范围,独特的区位优势使其成为欧洲重要的战略支撑点。冷战时期,欧洲面临的主要威胁是来自苏联的进攻,出于战略安全考虑,西方必须让土耳其完全倒向自己,于是吸收土加入北约便成为东西方激烈对抗之际拉拢土耳其的诱饵,土亦利用这一便利加快“欧洲化”的前进步伐。对欧洲而言,土耳其不仅是阻止苏联向南欧扩张的重要屏障,也是联结欧洲与中东的重要桥梁,而后者无论从经济、军事还是安全都是西方的生命线。美国前国务卿亚历山大·黑格曾这样评论道:“冷战中土耳其具有不可替代的战略作用,值得不惜代价来支持。”[4]

冷战后,国际政治格局发生重大变化,来自苏联的威胁不复存在,土耳其拥有的战略重要性有所下降,土似乎失去了与欧盟讨价还价的筹码,欧盟也的确在20世纪90年代把土耳其搁置一边。“9·11”事件后,国际社会掀起“反恐”浪潮,欧盟开始重新审视安全观及自身安全战略,逐步认识到维护欧洲及其周边地区稳定的重要性,欧洲必须着手考虑解决更大范围内的地缘安全问题[5]。随着不稳定性因素的增加,地区间对抗与冲突时有发生,民族主义、种族冲突、边界争端以及伊斯兰极端主义的兴起使巴尔干、高加索、中东和中亚地区处于动荡不安状态,这些不安全因素具有很强的传播性,对欧盟国家边境安全和国内社会关系造成极大压力。于是土耳其被“忽视”多年的地缘价值再度受到关注。

欧盟与土耳其在地缘政治、战略安全领域的利益认同,使欧盟始终对土耳其有一种“战略需求”,这是欧盟长期以来不轻易拒绝土入盟申请的主要原因,也是土耳其未来与欧洲谈判的重要筹码。吸纳土入盟将给欧盟带来显而易见的好处:第一,可以扩大欧盟在欧洲的行动能力,挤压竞争对手俄罗斯的战略空间;第二,土耳其入盟进程是追求民主和欧洲认同的过程,欧盟可借其申请入盟之机,用“欧洲模式”去改造土耳其的民主与政治制度,并将土作为西方“民主样板”输出到战略安全重要的中东地区。在第二次民主化浪潮中,欧盟不仅愈加注重民主质量以及国家对公民权利和人权的重视,而且在考量土入盟请求时,欧盟官方总是有意无意地拿民主、人权等作为入盟标准的检验尺度。

土耳其的战略安全重要性除受欧盟青睐外,还为超级大国美国所垂青。在土耳其入盟问题上,美国的态度常常对欧土关系乃至谈判进程产生不容忽视的影响。伊战后,土美关系因借道不快而生磕绊,可美国却在土融入欧洲的表态上毫不含糊,力挺土耳其加入欧盟。布什执政期间,美国力助土耳其在赫尔辛基峰会上重获候选国资格;哥本哈根峰会前夕,布什分别致电时任欧盟轮值主席、丹麦首相拉斯姆森以及法国总统希拉克,希望欧盟尽快与土展开入盟谈判,殷切之心可见一斑。

奥巴马上任后如何拟定对土外交政策,怎样看待土耳其入盟问题,我们不得而知。笔者揣测,美国对土政策也许会有变化,但不太可能出现根本性的改变。支持土入盟外交政策符合美国利益,有利于美国实施中东战略。美国中东政策的目标是控制石油资源,确保本国公民在中东的安全,将中东纳入其全球发展战略。这样做有太多的理由:在目前美国主导的国际政治格局中,美国政府试图推行霸权式全球发展战略,但并不意味着美国可以独自承载此任而不需要配合其行动的坚定的支持者。土耳其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在处理复杂的中东事务中能够发挥沟通作用,美国以“支持入盟”为条件,意欲将土塑造成中东事务的“忠实伙伴”。而且,土耳其一直努力修复与美裂痕,因而土美摩擦不会从根本上改变美对土入盟态度。更重要的是,伴随经济实力的提升,欧盟政治影响力迅速崛起,在五角大楼看来,欧盟已从过去惟命是从的小伙计发展为公然向美国叫板的竞争对手,美国不得不着手调整对欧政策,支持亲美的土耳其加入欧盟,以“新欧洲”去制约“老欧洲”[6],或许不失为一种切实可行的办法。美国的支持一定程度上增添土耳其与欧盟谈判的政治筹码。

三、土耳其入盟障碍:未达标准还是认同差异

欧盟对土耳其有特殊需求,土耳其又一直向欧洲看齐,为什么时至今日土耳其入盟之路依旧迢迢?其面临的主要障碍是什么?这一直是国内外学者长期争论不休的问题。早在1993年,欧盟委员会确定了欧洲国家入盟的“哥本哈根标准”,即实现国家稳定,以此作为维护民主和法律秩序的基础,在选举方面保障人权,保护少数民族;坚持有效率的市场经济,在联盟内部继续发挥市场的力量和竞争的作用;承担成员国相应的义务,坚持政治联盟和货币联盟所确定的目标[7]。“哥本哈根标准”明确规定候选国向欧盟正式成员转化所需具备的条件,是检验和评价候选国政治、经济是否达标的基准,也被看成判断候选国可否入盟的初始门槛。

卢森堡与哥本哈根峰会上,欧盟以土民主、人权、经济未达“哥本哈根标准”为由否决其候选国资格,招致土耳其的强烈不满,在土耳其看来,欧盟的拒绝理由简单、幼稚而难以接受。自2001年起,土耳其在民主、政治领域进行改革,出台大量适应欧盟标准的举措,如土议会通过部分废除死刑、在公众生活中允许使用除土耳其语外的其他语言等宪法修正案;修改刑法和影响言论、出版、集会自由的法律,纠正长期存在的关闭政党、虐待囚犯等情况;提出包括司法改革、出版自由、文人政府、军队关系和男女平等在内的宪法修正案。从动态角度看,土耳其的政治改革方向按照欧盟要求进行,欧盟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一问题上过于纠缠,否则就会被理解为欧盟在设置“高门槛”。

欧盟以土经济没有达标而拒绝其入盟,其理由是在吸纳经济远落后于欧洲的土耳其时,必须考虑共同体就业前景、预算调整、农业政策和决策程序等潜在的代价。欧盟的这些担忧也许是必要的,但土耳其对此最有力的反诘是,同样入盟前未达“哥本哈根标准”的保加利亚、罗马尼亚,经济表现尚不如土耳其,却在“重返家园”旗号下顺利入盟,而土耳其依旧在欧盟之外徘徊。惟一的解释是,欧盟在土入盟问题上故意设置障碍或采取双重标准,经济没有达标也许根本不是土不能入盟的真实原因。何况,为了与欧盟市场接轨,土耳其近年来在产品规格、安全标准上逐渐“欧盟化”,甚至在经济制度和经济政策方面也都深深打上了“欧洲印记”。

倘若以“土不是欧洲国家”为由而将土耳其挡在欧盟门外,此项逻辑似有一定道理,却常常只能是一厢情愿。欧盟是西方价值观的共同体,并非以区域来划定的合作组织;在2004年的欧盟扩大中,塞浦路斯加盟是这一价值认同的反映,也开创非欧洲国家的入盟先例,故“洲籍”不应成为土耳其入盟的主要障碍。而且,判定一国“洲籍”,不仅要看其所处地理位置,同时还应兼顾历史传统、社会文化、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等方面[8]。从近代历史发展看,土耳其与欧洲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似乎具备较为丰富的“欧洲特性”。

由此看来,“哥本哈根标准”本身就相当模糊,民主、政治、人权等内涵缺乏定量标准,适用时可以无限延伸,这也使此项标准的执行颇受诟病。若此,“哥本哈根标准”也许只是土入盟遭拒“虚构的理由”。在“哥本哈根标准”弹性化执行情况下,土耳其面临的“门槛”不仅仅是严格的问题,很可能是永远无法达到的标准[9]。

那么,如何解释当前土耳其入盟的尴尬境地?一个人们不愿触及却又心照不宣的原因是土耳其的伊斯兰文明属性。欧洲文化建立在基督教基础之上,与信仰伊斯兰教的穆斯林文化存在巨大差异,彼此之间缺乏同质性。两类文化在与异族文化接触时产生冲撞,甚至出现亨廷顿所称的“文明冲突”。关于这一点,法国战略研究基金会会长索瓦·海斯伯格指出:“不管是公开说出来还是隐瞒不说,人们普遍拒绝土耳其进入欧盟的主要因素就是伊斯兰教。”[10]

的确,土耳其不但没有基督教传统,而且还曾经是“基督教世界”的敌人。15世纪,“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攻陷欧洲圣城君士坦丁堡,结束了拜占庭帝国的千年统治。随后奥斯曼帝国的扩张加速欧洲人觉醒,促进了欧洲人的团结和联合,形成统一的“欧洲认同”;由于历史上伊斯兰和基督教的冲突,土耳其人与奥斯曼帝国亦被欧洲赋予异类的角色,即他们是“非欧洲的”,这样的印象至今仍没有太大的改变。土耳其的价值观、态度与行为方式与西方有差别,短期内难以完全融入欧洲。土耳其正在遭受认同危机,或者说土耳其是一个“无所适从的国家”。欧洲人也许不会忘记奥斯曼帝国兵临维也纳城下的情景,荷兰自由党领导人弗雷兹·鲍尔克斯坦尖锐地评论道:“土耳其入盟意味着1683年维也纳保卫战的成果将付之东流。”[11]

实际上,认同差异是土耳其入盟的真正障碍,如果土耳其得不到欧盟的承认,或者只能得到欧盟扭曲的承认,土耳其的入盟之路将遥遥无期。土耳其入盟关系到欧盟自身的定位及其认同的性质。欧盟最大的疑虑是担心伊斯兰文化可能对欧洲文明造成威胁,但若以此拒绝土入盟将给人以伊斯兰不融于基督教的印象,基于“政治正确”原则的考虑将这一担忧刻意隐藏起来罢了。

此外,欧盟对美支持土入盟的卖力表现也心知肚明,如果土顺利入盟,很可能成为美国打入欧盟内部的“特洛伊木马”,进而在欧盟形成亲美集团,分化欧洲一体化已经取得的成果。戒备和防范战胜了包容和接纳,暂缓考虑土耳其入盟也许是欧盟当下的最佳决策。土耳其入盟必将对欧盟现有表决机制形成挑战,按照目前的人口增长率,土耳其将在五年后成为欧洲人口最多的国家,而欧盟部长理事会的表决权主要根据成员国人口多少来分配,土耳其在获得多数席位后,有可能从自身利益出发对欧盟的政策制定施加影响,这是许多成员国特别是那些已经感到被边缘化的欧盟小国所不愿看到的。

四、土耳其入盟前景:欧盟扩大视角

欧盟出于地缘和安全考虑,对土耳其有长期战略需求,同时对土伊斯兰文明属性感到忧虑,认为土耳其不属于欧洲,两种力量相互牵制与制衡,导致欧盟目前在土入盟问题上表示出“犹豫”的姿态。这种模棱两可的策略肯定不是欧盟解决问题的长久之计。未来,土耳其能否获得欧盟正式成员资格。笔者认为,这个问题应当从欧盟扩大视角予以分析。

多年来,欧盟经济一体化的成就有目共睹,历经六次扩大建成今天拥有4亿人口、27个成员的超国家组织,进而推出单一货币欧元,实施共同的货币政策,这是任何区域合作组织所无法媲美的。可是,经货联盟的迅速发展难掩欧盟政治一体化进程的滞后,这固然有政治联盟牵涉国家主权让渡的原因,但伊战后竟然出现以德、法、比为首的“老欧洲”和以英、西、意为首的“新欧洲”严重对峙却是“泛欧联合”的先驱们所没有预料的。“欧洲宪法”及其改良品“里斯本条约”在一些欧洲国家公投的失败,宣告了欧盟政治一体化进程严重受阻。

此种结果昭示统一宪法内容本身尚需进一步修改,也可能是反对方对欧盟扩大表示不满的另一种“表达”。人们普遍怀疑欧盟是否还有接纳“穷国”的能力,也许从现在起,或在接纳完克罗地亚后,欧盟必须要有数年的“扩大间隙”。如果欧盟出现“扩大间隙”,必定会延误土耳其的入盟进程。当然对此持批评态度的斯洛文尼亚总理雅奈兹·杨沙公开谈到:“我不认为,有任何理由延缓那些已经符合规定、并进行了入盟谈判的候选国入盟进程,扩大不应成为欧盟条约危机的牺牲品。”[12]不能将制宪危机之责归咎于欧盟扩大,“欧洲宪法”在法国、荷兰等国未获通过,“里斯本条约”在爱尔兰遭到否决,并不意味着所有成员都反对欧盟扩大,这是两回事。持上述论调者不是逻辑混淆,就是别有用心,企图为制宪危机寻找政治“替罪羊”。2004年后,欧盟扩大的速度有所加快,没有明显证据表明欧盟扩大之势正在受到遏制;也就是说,欧盟扩大前提尚存在,问题是土耳其如何利用这一契机,完成由候选国向正式成员的角色转换。

在入盟谈判问题上,欧盟与土耳其的地位是非对称的,主导权掌握在欧盟手中,土耳其只是正在候车的一名乘客而已。作为超国家组织的欧盟,目前并非采取传统的协商一致原则和有效多数原则,而是实行“特殊的决策机制”,即欧盟任何成员的反对都将否决土耳其的入盟申请。在这样的决策框架下,土耳其必须逐步修缮同欧盟成员的关系,尤其需要化解与希腊、塞浦路斯的摩擦和矛盾,否则土耳其的入盟进程将面临巨大困难。但是,这种改善需要做出让步,这必然涉及国家主权、民族尊严等重大问题,土耳其恐难在短期内彻底解决,从而增加其入盟的不确定性。

对土耳其入盟,欧盟内部形成对立的两派,一派以法国、德国、荷兰、奥地利等国为代表,主张欧盟应在文化基础上走联邦之路,极力反对土入盟,至多与土发展“战略伙伴”关系;另一派以英国、北欧国家及新成员国为代表,认为欧盟是经济自由贸易区,对土入盟亦持支持或至少不激烈反对的态度。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则表示,“欧盟将致力于使土耳其完全加入欧盟,土耳其将成为欧盟的一部分资产,而不是一种负担。”[13]这番话显然是提醒那些持反对态度的成员国履行集体承诺,但期待土融入欧洲之心溢于言表。不管欧盟有没有为穆斯林的土耳其留有一席之地,土仍然没有放弃入盟之梦,也不会接受成为欧盟正式成员以外的其他选择。土耳其多年来一直按照“哥本哈根标准”积极进行国内政治、法治、经济改革,这本身向欧洲传递持之以恒入盟之信号,同时也不给欧盟以土未达入盟标准的把柄。

欧盟与土耳其入盟谈判的一波三折本身反映出土耳其入盟问题的复杂性。如果土耳其顺利入盟,表明不同文明在现代化进程中可以走向融合,也向世人展示出一条化解文明冲突的有效途径。如果入盟失败,这固然是土耳其多年所作努力的失败,但又何尝不是欧盟的失败!欧盟在解决伊斯兰问题上出现功能性失败,欧盟的规制、软力量与美国的硬力量一样在伊斯兰教面前以失败而告终[14]。对此,土总理埃尔多安发出警告:围绕是否接纳土耳其成为成员国,“欧盟要么显示政治成熟,成为一支全球主要力量,要么最终只是一个基督教(国家)俱乐部。”[15]倘若继续维持现状,将长期考验欧盟与土耳其政治家的智慧和勇气,欧盟提出“多元主义、宽容、正义、团结和没有歧义的社会”的建构目标将黯然失色,欧洲长期以来倡导的“开放性和包容性”也将面临重大挑战。

五、结语

土耳其申请入盟是当代国际关系中重要而又敏感的问题。近年来,土耳其一直坚持不懈地向欧洲靠拢,入盟进程历经坎坷与波折。冷战时期,土耳其利用其地缘政治优势和战略安全价值较好地融入欧洲,今天它仍是土与欧盟进行入盟谈判的重要筹码,美国的支持一定程度上可以影响欧盟对土入盟的态度。“哥本哈根标准”是欧盟研判候选国入盟的初始门槛,由于执行过程中的弹性化使它成为土入盟的“虚构的理由”,土耳其的伊斯兰文明属性以及与欧洲文化形成的“文明冲突”才是土融入欧洲的真正障碍。在未来,欧盟扩大将为土耳其入盟提供契机,其前景仍受诸多不确定性因素的影响,但在政治、经济达到“哥本哈根标准”,化解文明差异引发的认同障碍,却是土耳其入盟目标实现之前必须去做的事情。无论是顺利入盟、最终放弃抑或是被欧盟长期拒绝,入盟的象征意义远远超过其实际意义。

[1]黄维民.浅析土耳其与欧盟未来关系的发展[J].西亚非洲,2005(2).

[2]MUJEEB R.KHAN and M.HAKAN YAVUZ.Bringing Turkey into Europe[J].Current History,2003(3).

[3]BURAK AKCAPAR.Turkey’s New European Era,lanham[M].Rowman&Littlefield Inc,2007.

[4]FAWAS A.GERGES.America and Political Islam[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9.

[5]张健.试析欧盟对土耳其政策的矛盾性[J].现代国际关系,2006(6).

[6]李满田,高哈吉.土耳其的欧盟之路[J].欧洲研究,2004(1).

[7]楚哈尔·耳俘西尔尤尔特·居恩迪茨.欧盟对土耳其民主化的影响[J].世界经济与政治,2005(3).

[8]张学昆.土耳其的身份认同与入盟问题[J].欧洲研究,2006(4).

[9]李秉忠.欧盟的扩大与土耳其入盟问题[J].南京大学学报,2007(4).

[10]PETER FORD.Wariness over Turkey’s EU Bid[J].Christian Science Monitor.2004(10):6.

[11]METIN HEPER.Political Culture as a Dimension of Compatibility[A].in M.HEPER,H.KRAMER and A.NCUEDS[C].Turkey and the West:Changing Political and Culture Identities,London:IB Tauris,1993.

[12]LOH DPA REUTERS.Sarkoyz will die tur zuschlagen[R/OL].2008-8.http://www.focus.de/politik/ ausland/eu-erweiter-ung-sarkozy-will-die-tuer-zuschlagen_aid_312440.html.

[13]世华通讯.欧盟委员会将致力于使土耳其加入欧盟[R/OL].2009-1.http://finance.zjt.com.cn/international/2009-01-20/A860798.html.

[14]李秉忠.土耳其在加入欧盟问题上的基本立场[J].欧洲研究,2008(3).

[15]新华社.匈牙利是否支持土耳其加入欧盟?[R/ OL].2008-12.http://zhidao.baidu.com/question/ 1919717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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