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与独角兽”看旅游文学之符号系统
2010-03-21迟欣,唐娟
迟 欣,唐 娟
(1.中国民航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300;2.澳门科技大学国际旅游学院,澳门 999078)
一、“垮掉派”、旅游文学与肯尼斯·雷克思罗斯
“垮掉派”文学思潮滥觞于 20世纪 40至 50年代的美国,是二战后美国文学史上有着重要影响力的文学流派之一。“垮掉派”的作家们偏离了普通人日常生活的轨道,背起背包,四处流浪,漫无目的地漂泊于陌生的土地。这种独特的旅行形式,不单单是山水田园间的风光游历,更是一种半社会化和半政治化的豪迈宣言。“圣子的路,疯子狂人的路,彩虹般美丽的路,还有其他的路。不管什么路,对于任何人来说,总会有那么一条路,关键就看他如何走”[1]。“垮掉的一代”选择了自己放浪形骸的游历之路,他们以局外人的眼光,选择的是“背包革命”,企图从大自然中汲取营养,并从新的角度去审视资本主义现有秩序,摆脱西方现代世界里光怪陆离的生活。游历生活确为始终处于动荡焦虑的“垮掉派”诗人们带来了和平与静谧。
旅游文学缘起于旅游活动,是反映旅游者游历见闻和思想情志的文学作品。西方最早的旅游文学可以追溯至荷马史诗《奥德修纪》,它的故事就是以旅行作为依托,因此,完全可以视其为西方旅游文学的发端。《圣经》中的《出埃及记》记叙了摩西率领以色列人逃出埃及、重返迦南的经过,因此也含有旅游文学的成份。有史记载的旅游文学则来自于希罗多德,在其所著《历史》中记述了他在游历地中海和黑海时的所见所闻。旅游文学除却文学所具备的社会性、民族性和艺术性等一般属性外,还有着其显著的特征,即地理性、审美性和形象性。就旅游文学的内容而言,游记是构成旅游文学的主体。由此可见,从旅游文学的源头、特点和内容来看,“垮掉派”文学作品所包含的小说和诗歌都将是旅游文学领域里的一朵奇葩。无论是他们“永远在路上”的疯狂嚎叫,还是路边自然风光的空间书写都与旅游有着不解之缘。它的形成和发展不断拓展了旅游文学的知识层面,为旅游文学的研究提供了一个崭新的研究空间。本文将以国内鲜有研究的“垮掉派”之父肯尼斯·雷克思罗斯的游记体长诗“龙与独角兽”为例,分析旅游文学的本质结构。
肯尼斯·雷克思罗斯作为“垮掉派”之父,和“垮掉派”其他作家的经历相似,在青年时期就力图摆脱喧闹的城市生活,徜徉于美国西部山区的青山秀水间,去寻觅心中的桃花源。自然界中的游历生活成为了其排遣孤独和寂寞的一种存在方式,成为他对精神家园的一种追寻和建构。“龙与独角兽”是其在 20世纪 50年代游历欧洲的一首游记体长诗。长诗记述了雷氏在英国、法国和意大利的所见所闻,既包含了神秘幽美的自然风光,又有对淳朴浓厚的风土人情的赞美。语言时而诙谐讽刺,时而庄严激昂,时而轻松明快,时而深厚苍凉。诗中涉及了战后欧洲的政治、经济、文化的概况,在字里行间也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作者的政治、文化思想,从而延展了诗歌的主题,使得这首长诗不仅仅是山水景观诗歌,而且是一篇有着深层文化内涵的旅游文学作品。
二、旅游文学的符号系统
1.旅游文学的语言符号系统
现代意义上的符号学发轫于语言学之父索绪尔,他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明确提出“能指”和“所指”两个符号学的基本概念。语言本质上具有保守性的“能指”和“所指”关系的随意性使得语言成为一种符号系统。如索绪尔所言:“语言是由互相依赖的诸要素组成的系统,其中每一要素的价值完全是由于另外要素的同时存在而获得的。”[2]
美籍俄裔语言学家罗曼·雅各布森在索绪尔语言学的基础上又提出了研究众多符号系统的方法。他提出了构成语言行为的语境、信息、接触、代码、说话者与受话者 6个组成要素。这 6个因素构成的符号学模式涵盖了符号系统。雅各布森认为,符号的两个方面:“一是可以直接感觉的指符;二是可以推知和理解的被指。”[3]
文学以语言为本,是语言的艺术。文学文本都是语言符号的有序集合,其文本意义以语言符号的意义为中介。旅游文学由旅游和文学契合而成,是文学在旅游领域内不断延伸的结果。它们的创作和阅读是在作者和读者之间完成。旅游文学文本所承载的交际效果,并不仅仅取决于信息因素,而是各个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信息不提供也不可能提供交流活动的全部’意义’,交流的所得相当一部分来自语境、代码和接触手段。”[4]它与其他文学体裁的独到之处在于它的纪实性。旅游文学是作为旅游主体的旅游者的游历、见闻、体验和感受的真实记录,因此它们传递的是大量的地理和历史方面的更为可靠的信息。比如游记中的时间、地点、交通方式、地质地貌等的客观描绘。文本语言所呈现的效果是具体的、平实的、说明性的和准确的。这种语言也是非诗化的语言,是旅游文学文本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但是,旅游文学不可能仅仅停留在这种非诗化的语言上。因此,当旅游文学文本倾向于雅各布森所述的信息本身时,文学文本就是诗化的语言,诗歌和美学的功能就占支配地位。
2.旅游文学的文化符号系统
前苏联的文艺学家和符号学家洛特曼在雅克布森的符号诗学的基础上又提出了文化符号域的理论。他由生物域推出符号域的概念。因为“没有哪一种文化只是在一种符号的渠道中生存”[5],所以符号域不是单一、零散的符号纠缠在一起,而是有系统的完整的符号体系。
旅游活动是高层次的文化活动,是人们为了获得某种精神满足而进行的一项社会活动。旅游者的旅游目的是交换地域认识和感受异域文化环境,增知益智、陶冶情操,获得文化满足。而旅游文学则是旅游文化的载体和呈现,与文化紧密相连。鉴于旅游文学的独特性,它必然具有自身的文化符号域。雅各布森上述所提及的模式要放在文化符号域中才更有意义。已经打上本民族烙印的说话者(作家)在旅行过程中,并不只是对事实的干巴巴的陈述,他们实际上要通过各种手段表达想象中的象征性文本,并经过变异后将自己理解的异域文本传递给读者,能指和所指的关系因为有了文化元素而复杂化。而受话者 (读者)将自己的个性、文化记忆和联想带入对文本的解读,文本获得了补充意义的维度。受话者在阅读作品的过程中,逐渐改变自身的符号系统。说话者和受话者的所有符号个体形成了具有“集体记忆”性质的民族文化符号域。这个符号域所蕴含的审美内容和价值,既源于说话者对观照对象的摄取、提炼、升华和艺术再现,又依赖于受话者的知觉能力、理解能力、情感交汇和审美经验来揭示。符号域中富含大量的信息贮存,同时也加入了读者形象思维的再创造。旅游文学的作者往往运用了一步一景的层层位移法,由小及大,由浅入深,由近到远,层层推进,并往往用繁复、华彩的意象砌成一个诗化的宇宙世界。旅游文学作为跨文化的文学创作,也就形成了多元文化的符号系统……跨文化的文学创作,需要跨文化的观照世界与衡量尺度[6],旅游文学的符号域概念则更为准确地体现了这一点。
三、从“龙与独角兽”看旅游文学的符号
文学史上的“垮掉派”思潮往往归属于后现代主义作品。而写作在后现代主义作家那里不再有先验、客观的意义,仅仅是一种语言排列组合的游戏。“龙与独角兽”将略带抽象的哲学和神秘主义色彩的预言与自然人文的画面融为一体,更多地体现了现代主义和现实主义诗歌的特色。这为我们分析以索绪尔、雅格布森和洛特曼符号学为理论基础的旅游文学提供了有源之水和寻本之木。即使是其作品中流露的后现代主义特色也将是对现代主义思维方式的沿承和反叛,其所推崇的多元性和不确定性也恰恰确定了语言在本质上是一个多维的层级符号装置。
1.从“龙与独角兽”看旅游文学的语言符号
(1)“龙与独角兽”中的语境。如上所述,雅各布森所指“语境”的指称作用使得旅游文学作品框定了文学符号的意义不会漫无边际。这样既保证了阐释的历史性,又保证了阐释的有效性和真实性。“龙与独角兽”的诗歌结构大多记叙旅游活动的过程,因此有一些是客观之笔,少雕琢之文,从而突出了时间和空间的连续性。诗人先从与美国文明和文化同本同源的英格兰和威尔士游起,后来又游历了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法国,紧接着是意大利和瑞士的旅程,最后回到美国的东海岸。雷氏没有像一般游记那样,一开篇就交代时间、地点和人物,而是先行描绘了乘车沿途的自然景色,由景及情,感悟人生。而后才将时间、地点在字里行间隐现出来,自然流畅。“Chicago,the train plunges through/A vast dome of electric gloom./Cold wind, deepening dark,miles/Of railroad lights,22nd/And Wentworth.”[7]至此,读者才明晰作者的行程路线乃是从美国的中西部出发,继而再踏上英格兰的土地。时间是在三月,大致复活节的时候 (“The sun enters the secondMoon of Spring… /The next day,Easter,nineteen/Forty-nine”[7]328)。可以看出,诗歌通篇基本上融合了说明、描写、记叙、议论等多种表达技巧。所描写的景物随诗人位置和所处时间的变化而变化。景物的呈现是活跃的动态,行踪、视野与时间一致。在一步一景中,客观的事实被展现得淋漓尽致。游记的写实感由此产生,作为符号系统基本要素之一的“语境”也在其中有所体现。
(2)“龙与独角兽”中的信息。当文学文本倾向于信息本身时,文本语言将有别于普通语言,它将系统地背离普通语言,使之获得一种“陌生化”的审美效果。“龙与独角兽”作为游记长诗,诗性功能肯定起主导作用。同时,游记题材的特点又使这首长诗将注意力集中在语言的物质形式上,使其语言艺术中的话语比其他语言更具“标记性”。雷克思罗斯在此诗中,一方面将笔墨散布于日月星辰、雨雪雾风、花卉草木、珍禽异兽,另一方面,也拓展到文物古迹、神话传说、民俗风情和宗教信仰。从春天山花烂漫,鸟语啁啾,到夏天的星夜,涓涓山涧和满山羊群,再到秋天寺院中赤足诵经的男修道士和月色下的秋霜,最后到冬天宁静与纯洁的飞雪和天籁之声,诗人作为异乡异客,以平实但清丽晓畅、不乏诗化的文笔勾勒出一幅幅优美澄净的山水画卷。“诗歌语言的功能在于最大限度地凸现话语——它不是用来为交流服务的,而是为了把表达的行为,即言语自身的行为置于最突出的地方。”[4]75深受佛教禅宗影响的雷氏,以虚静和追求生命体验为主体的山水文本是旅游文学符号系统中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信息,这类信息无疑提升了游记诗歌的神韵气质。
另外,因为“诗歌功能就是把对应原则从选择轴心反射到组合轴心”[8],这种选择向组合转移的机制使得文学语言中充斥了大量的比喻句和象征句。“龙与独角兽”运用的比喻句和排比句使得该诗不仅停留于山水诗歌之上,而是更为宽泛地反映了人生,展示了社会的广度和深度。诗人的思绪超越了物象而探求玄妙之理,人生、社会、宗教、认知等多方面哲理在诗人的旅游活动和诗性语言中得以升华和凝练。旅游文学虽然无法脱离客观性事实的陈述,但它毕竟不同于科学论文。雷氏以其优美的文学笔触,悠然游弋于“能指”和“所指”的符号系统空间中,其“龙与独角兽”中传递的信息,不仅涵盖了一些对旅游者具备吸引力的实体性自然旅游资源,还囊括了文化因素构筑的历史文化遗产类旅游资源;不仅描写了花鸟虫的有形类观光资源,还涉及到宗教风俗等无形的体验性资源。其饱含广泛信息的文学性语言是对旅游旅程的全记录,由丰富题材构成的“能指”和具有审美情趣的“所指”共同构成的符号系统凸显了语境和信息。
2.从“龙与独角兽”看旅游文学的文化符号
雷克思罗斯具有脱胎于西方文化,向东方文化游离的倾向。既有西方古代和现代文明带给他的豪放和自由,也有东方文化给予他的宁静与神秘。“龙与独角兽”尽管记叙了诗人在欧洲的游历,其中不乏作者对于欧洲辉煌文明的推崇,但对于与美国有着同宗同源的欧洲宗教和一脉相承的大机器文明而言,作者的否定态度也是流露于笔端。“龙与独角兽”作为游记长诗也是作者对异质文化的接受与弘扬。旅游文化的符号系统在作者对欧洲文化、历史和宗教的描述中得以呈现。单单从该诗的题目来看,就显示了旅游文学的跨文化性,符号域的概念也由此彰显。无论是“龙”还是“独角兽”在中国和西方传说中皆有记载和描述,但形象有着巨大的差异,也都被赋予截然不同的文化内涵。诗人将这两种古老的图腾符号放在一起,或许就是渴望走出自身所生活的文化领域,感受异域的阳光和气息,才能让多种文化的沟通成为可能。异质文化的存在,恰恰是旅游活动的原始动机,异质文化之间的冲突、碰撞、融合与贯通,也构成了旅游活动的基本旋律,是旅游文学的较高层次的表现内容。
洛特曼认为,每一个民族把自己的文化当作一个文本,一个符号圈,将其他民族的文化当成另一个文本,另一个符号圈。所以,跨文化交流就是文本之间的交流,文本间的互动产生新文本和新信息,从而达到新的认知和新的文化符号域。“龙与独角兽”所描述的欧洲是新生物和旧事物的撞击,是历史和现实的互相掩映。在英国、法国、意大利,传统与历史被很好地保留,诗人看到了年轻共和国里所无法品味的古老与辉煌,体会到了乡村民风的古朴醇厚,也感受到了西方宗教源头的源远流长。因此,欧洲文化依然给雷克思罗斯构建了一个较为崭新的文化符号域。美国生美国长的雷克思罗斯在游历欧洲的过程中,吸收了新的文化因子。希腊的神话、法国的油画、犹太人的宗教以及各地的教堂建筑等都作为文化符号隐藏于他的作品之中。同时,自己又将先前积累的关于东方文化和宗教的经验融入长诗。诸如,中国的山水画,杨贵妃、司马迁等历史人物,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还将佛教禅宗“空”的概念引入长诗,这些似乎与欧洲文化格格不入的符号,经过诗人独具匠心的微妙组合,依靠妙笔生花般的语言天赋形成了更为创新的多层符号系统。
四、结 语
总之,旅游文学的特色决定其具有独特的符号系统,它具有指称功能和诗性功能的语言符号系统,以及带有多重文化理念的符号系统均构成了旅游文学的文本空间,形成了旅游文学区别于其他体裁的独特文本逻辑。浪迹天涯,在天地间游走的雷克思罗斯笔下的“龙与独角兽”以变幻莫测的语言、自由脱俗的思想、移步换景的空间描写,为旅游文学的符号系统研究提供了一个鲜明、突出的个案范例,是旅游文学宝库中不可多得的一份宝贵资源,也为国内学者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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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雅各布森.语言学和诗学[C] //波利亚科夫.结构:符号学文艺学.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4:182.
[9] 李剑鸣.伯纳德·贝林的史学初论[J].史学理论研究, 1999(3):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