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等地震”,“等”出了什么
2010-03-01刘圣中,钟开斌
现代社会,谣言是否产生以及是否在大范围传播,从根本上体现了政府在民众中信任度和公信力的高低。一个得到民众高度信任、公信力高的政府,必然也是谣言较少产生、较少传播的政府。
2010年2月20日晚至21日凌晨,百万山西人离家,躲避在广场、公园等地,夜不归宿,甚至开车逃往外乡。这一切,都源于一个“山西要爆发大地震”的谣言。到了21日早上,山西省政府及各地区地震部门通过媒体及移动通信转达了政府公告,称这次避震行动为谣言所惑。21日至22日,山西移动、山西联通向手机用户陆续发出2000 余万条辟谣短信。至此,山西地震谣言终于平息。25日凌晨,山西省公安厅向新华社记者确认,有5 名涉嫌散布地震谣言者,已被当地警方行政拘留。山西百万人“等地震”事件,最终以处罚几个平民收场。这次事件,折射出地方政府危机处置经验的缺失以及危机应对策略的失当。
【案例】
刘圣中(南昌大学公共管理学院)
“等地震”之慌
这次事件并不单纯是一起民间谣言传播的事件,而是与政府的行为尤其是地震预报的行为有着密切的关系,这次事件恰恰很好地考验了我国的官僚预报体制。
众所周知,地震是最难预测的地壳变动,目前全世界还没有合适的技术来达到准确预报的目的,所以,即使在一些发达国家,也还没有建立官方的地震预报机构。唯独我国有从中央到地方的地震预报官方体系。这一地震预报体制究竟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呢?从过去的历史经验来看,他们所能发挥的作用是有限的。从唐山大地震到汶川大地震,再到一些小型地震,都很少看到地震局主动预报因而帮助社会采取积极避险措施,从而减少损失的例子。事实证明,除了做一些事后的论证工作以及相关的救助工作,在地震预报上并没有达到人们所预期的效果。
当然,地震预报不同于一般的科学报告,它所涉及的面广,社会影响大,有着巨大的社会风险。而正是这种巨大的社会风险,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地震预报的积极主动性,即使真能预测到地震发生,部门也不敢轻易发布消息。这种风险性也阻碍了地震预报的效果。
但是,作为一个专职从事地震预报和相关工作的机构,却有这样的责任和义务来向社会做出说明和交代。当人们面临地震爆发和不爆发的危机选择时,地震局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这次山西等地震事件就反映了这一问题。
据媒体报道说,这次地震谣言传播事件起因于山西省政府的地震应急演练。2009年12月28日,山西省政府办公厅就印发通知,安排部署全省地震应急预案实施情况专项检查工作,要求各市政府、各部门于2010年1月5日前完成自查,并于1月6日至1月13日进行专项检查。这次全省性的地震应急演练由于消息公布方式和范围不妥,转变为一场民间的地震谣言。这个时候,山西省地震局出来辟谣,1月21日,称“地震专家并未作出山西境内近期将发生破坏性地震的预测意见”。
不无巧合的是,仅仅3 天之后,山西省运城市河津市、万荣县交界处,就发生了4.8 级地震。另外短短半个月内,在山西阳泉市盂县、阳泉市辖区与晋中市寿阳县交界处和忻州市五寨县分别发生2.9 级有感地震和3.1 级有感地震。3 起地震,毫无疑问让更多的人对地震爆发深信不疑。而地震局的辟谣也在事实面前变得苍白无力,地震局的公信力一下降到了最低点。地震局的官方权威不再能阻挡地震谣言的传播,谣言变得更加真实,其传播范围更广,最终酿成百万人等地震的大事件。
【透视】
预报体制之痛
这次事件考验了我国的地震预报体制。地震预报是艰难的和不确定的,所以即使是代表官方权威的地震机构也不能逆科学之势,任意发布有关地震的消息。在巨大风险的地震预报面前,地方政府必须以一种更加迎合社会需求,更加符合科学规律的方法来处理这一重大事项。
首先,必须持谨慎而更加开放的态度,让社会公众了解地震预报的不确定性,从而增进公众的理解。不能以官方命令的态度和方法来传播地震信息,否则将会有损自己的公信力。如果能始终保持科学的态度,以科学的方法,通过适当的途径,将自己的预测成果稳妥地向社会公布,让公众参与其中,不仅让社会了解地震爆发的可能性,还了解地震爆发的不确定性,这样就能达到既及时传递了信息,又增进了社会的理解的目的。在一种理性而宽容的地震信息交流中,人们不至于引起混乱和无序,最终会以稳定的心态面对地震。
其次,对地震信息的公布要科学而细致,让公众了解更多的细节。作为官方的预报者,不要担心公众的知识水平,而要将尽可能详尽的信息公之于众,让公众更加了解地震的详细信息,从而做出自己的选择。然而,在这次事件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山西省各级地震部门仅仅反复通过公告的形式,对各种地震传言辟谣。而其大部分公告的内容都非常简单,只是一个直接的否认,并没有给出任何科学的解释和更具体的说明。一个有自己判断能力的人是不会对这种简单的否定信息而改变怀疑的。
再次,地震预报不能排斥平时的地震相关知识的普及与宣传。要加强地震知识的宣传教育,让公众成为有知者,而不是对地震懵懂无知的人。只有知识可以帮助公众更好地应对地震危机。当然,在地震科普过程中,除了要告诉公众地震的基本原理,还要让公众了解当地地震活动水平的真实状况,以及包括地震的各种自然灾害的风险程度。让公众对当地地震情况拥有充分的知情权,才能做到心里有数,从而在今后更有效地避免类似风波的出现。这次山西省的地震演练就存在这种问题,地震演练本来是一个需要实施的工作,但是如果采取的方式不对,尤其是没有合适稳妥的向社会公布,并做出深入详细的宣传,其效果将难以预料。我们应该让公众不仅成为积极的参与者,而且成为专业知识的学习者和传播者,让地震演练成为社会公众一起参与的有序有度的公共活动,这样才能保证演练行为顺利成功。
当前,我国的地震预报官僚体制受到了严峻的挑战,必须走出体制困境,改进体制运作方式,转变工作方法,一方面要进一步加强政府和民众的互动,完善现有体系;另一方面,要主动地将地震预报这种高风险的工作决策交给社会,尤其是交给相关的科研机关进行研究和攻关,尽可能让更多的机构参与到这项工作中来。
【路径】
真相是最好的“镇定剂”
钟开斌(国家行政学院公共管理教研部)
在信息高度发达的社会中,谣言的产生和传播在考验民众的辨别力和承受力的同时,也考验着政府的执政能力和执政水平。与灾害相关的谣言频频出现及其广泛传播,其本质是一个公共信息严重缺失导致的信息不对称问题。
民众在无法及时、快捷地获得政府发布的权威信息的情况下,自主地对各种谣言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偏听偏信的态度,反映的是社会对公共信息的强烈需求与政府公共信息供给不足之间的强烈矛盾。而民众对官方发布的辟谣信息普遍持有不信任和怀疑态度,甚至出现政府工作人员和基层干部也听信或主动帮助传播“谣言”的事例,在此次山西地震谣言中,个别地方的村干部向村民广播地震“谣言”的消息,在受谣言惊吓外出躲避的居民中也不乏政府工作人员。
各种谣言频频发生及其在社会广泛传播,其直接原因,在于政府信息不公开、不透明、不可信,给谣言以可乘之机。此次山西地震谣言事发时,山西地震局网站久久未能打开,而恐慌持续的几小时中,某些县市的政府工作人员选择了沉默,在一定程度上认可了地震信息的真实性,加剧了谣言在更短时间内、在更大范围内的扩散和传播。当前,我国的政府对外信息公开,尤其是灾害信息公开,尚处在一种相对封闭、消极回应阶段。在日常工作中,政府信息公开严重不足和滞后,导致民众无法通过正常的政府权威渠道了解到信息,同时政府公信力严重不足,民众对政府信任度不高;谣言发生并开始在小范围传播,政府未能及时察觉或察觉后未能及时进行回应,导致谣言在更大范围扩散和传播;谣言严重影响社会稳定,相关部门出来紧急辟谣,习惯性将谣言产生和传播的原因归结为“个别别有用心的人在群众中散布谣言、造成部分不明真相群众恐慌”,并严厉追究相关造谣者的责任。每一次谣言的传播,从政府信息公开不及时、不全面、不准确开始,最后以对“个别别有用心的造谣者”的严肃处理结束,并未对谣言频发现象背后原因作深刻反思,因而无法以此为契机对政府信息公开进行体制性和机制性的规范设计和全面优化。
实际上,谣言止于公开,真相是反击谣言最好的武器;一旦政府信息公开,谣言不攻自破。其实,真相和谣言之间呈现“零和博弈”的关系特征:正规渠道所传播出来的真实信息越少、时间越滞后,民众渴望了解时间真相的心情就越迫切,谣言散播的速度就越快、范围和内容就越广泛;相反,如果政府权威渠道所发布的真实信息越丰富、越及时,民众在第一时间了解事实真相并及时掌握事态发展情况,谣言传播也就没了市场。谣言之所以在越来越大的范围内扩散和传播,究其原因,通常在于在事发之初官方对外沟通渠道有限,民众不得已转而求其次,以道听途说的“谣言”方式满足自身对此事件相关信息的需求。为此,政府新闻发布要学会与谣言赛跑,让公共信息的公开速度快于谣言的传播速度。
现代社会,谣言是否产生以及是否在大范围传播,从根本上体现了政府在民众中信任度和公信力的高低。一个得到民众高度信任、公信力高的政府,必然也是谣言较少产生、较少传播的政府。为此,在应对谣言的过程中,除了让公共信息的公开速度快于谣言的传播速度,更重要的,是要让所公开信息的可信度高于谣言的可信度,让政府所发布的权威信息来源真正成为民众在面临各种不确定事态时首选的最可靠的信息来源。正如“狼来了”的寓言故事所表明的朴素道理一样,重塑政府与民众之间的信任关系,建立健全以信任为基础的信息公开机制,才是从更基础的层面应对谣言最有力、最根本的武器。换言之,要想从根本上减少谣言的产生、及时控制谣言传播的速度和范围、降低谣言所带来的破坏力和影响力,比建设和完善信息公开制度更迫切的任务,是全面推进政府公信力建设,打造一个诚信政府和责任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