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文明新样式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现代化·社会主义·共产党”互动视角中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2010-02-15谢忠文
谢忠文
作为文明新样式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现代化·社会主义·共产党”互动视角中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谢忠文
(上海社会科学院邓小平理论研究中心,上海200235)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迄今已初步形成体系,在横向(东西文明)和纵向(中国传统)方面对之进行定位既有必要也具备了可能性。本文认为从逻辑联系和现实特征来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中华文明的新样式,并试图从“现代化-社会主义-共产党”三者在近代史的互动关系中理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是目标模式、“社会主义”是道路选择、“共产党”是主导力量。把握三者的关系是理解中共党史的一把钥匙。这样既长焦距地考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又将之放诸东西方文明的视野中理解两种制度形态,符合逻辑地得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中华文明新样式的结论。
文明新样式;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共产党
一、基本概念界定及分析视角
(一)文明样式区别于文明
文明样式(civilizationstyle)是文明在不同历史条件下形成的阶段性成果,是文明在特定历史阶段所体现出来的“风格”和“类型”。某个文明在其发展历程中一般均出现几个特定样式。一定意义上,文明样式不仅是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发展到一定程度产物,而且更是文明本身发生裂变后,经过某种涤荡而形成的新形态。这种样式是悖逆后的、在更高一个层次上的回归。这种回归是辩证的回归。一般而言,人类文明史的发展表明,如果一种文明在巨大的裂变后不能形成某种文明新样式,这种文明就会崩溃离析。
(二)后发国家现代化的历史任务
关于现代化道路和模式自上世纪60年代以来,一直是政治发展的研究主题,研究成果汗牛充栋,但以巴林顿·摩尔的研究影响最大。他提出通向现代政治社会的三条道路:英美的自由民主之路,德日的法西斯道路和中俄的农民革命道路。摩尔的研究是基于阶级结构的,这种“洛克式”的社会中心论的视角存在解释力的限度。基于此,有学者提出用“社会中心主义、国家中心主义、政党中心主义”的解释框架对上述三种类型的现代化变迁进行解释。政党中心主义的现代化是“国家面临总体性危机”状况下,政党成为取代传统国家和官僚体制进行社会组织再造的力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国的现代化就是政党主导型的现代化。按照吉尔伯特·罗兹曼看法,这种类型的现代化需要完成这样四个历史任务:(1)基层组织再造;(2)传统制度的合理化;(3)社会资源的整合;(4)道德基础丧失后的重建。
因此,能完成这几个任务的政治力量和道路选择,其正当性在现代化的合理性中就能得到进一步的阐明和证实。通过追溯性考察目标模式、道路选择和主导力量在历史上的互动关系,我们发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无疑是这三者的逻辑的、历史的产物。
二、现代化是中国近现代的主题:1949年前的中国
现代化是中国近现代的时代主题,这不仅是部分仁人志士的口号,也不仅是某种神秘的逻辑的产物,而是中华民族历史发展实实在在的选择。通过考察一下1949年前传统中国的现代努力就可以得出这个结论。
鸦片战争以来,传统的精英分子的世界观发生重大转变,遭遇“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几千年文明的泱泱大国轰然倒下。综合来看是内外部因素的合力,但根本原因却是中华文明自身存在的结构性问题所致。清末中国有着极具现代性的官僚体系、明确的社会流动机制、产权比较清晰的土地制度,似乎这些都是现代化的可资利用的重要资源,包括满清贵族、官僚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在内的各种政治力量也都做出了努力,但中华文明却没有顺利地走上现代化之路。究其原因,至少有三个:
一是基层组织分散。孙中山曾言,中国是“一盘散沙”。以这个判断作为对1949年之前中国的定义大体没有错。传统中国靠着士绅和官僚体制对社会进行控制,但这种控制是不完全的,主要原因在于(1)交通条件不便利,控制成本太高;(2)士绅的自律和威望能够维持社会稳定,民间普遍存在的自治传统
;(3)传统中国的盐税制度不需要严密控制,就能维持正常运转。
有两个结构性的改变使得这种分散情况更为严重:一是科举制度的废除;二是税收体制的改变。
科举制度维系着整个官僚制度运转,士子多年努力求学,其目的在于合法地进入统治阶层。“在中国,世袭制的作用要小得多,官职的晋升是一种复杂的考试制度为基础的”,文化权力与政治权力是同一的。这一制度废除后,传统的学问(经学)再也不是进入统治阶层的选拔标准。县官等基层官员在整个统治架构中的话语权被削弱了,以致不能行使正常的统治功能。1905年至1927年(民国政府建立)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整个官僚选拔制度是空缺的。那些不能正常进入官僚体制的士子们成为清末革命的主要领导者和参与者。此外,税收制度的改变也是重要原因。清末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来自关税,而对外战争失利后,这笔本来用于清末预备立宪,建立现代电报系统、兴办现代学校的资金从此断了来源。而整个农村基本税收都控制在地方政府手上。这成为近代军阀兴起的重要财政原因。因此财政的整合和统一成为现代化的重要前件。
二是制度的合理性问题。日本在1868年经过明治维新,建立了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幕府势力倒台后,天皇重新获得权力,并具有控制全国的正当性;1861年的俄国农奴制改革后,沙皇也获得了类似的权力和正当性。而1927年的中国,中央集权被日益强大起来的地方势力所削弱了,清政府被摧枯拉朽地推倒以后,更没有一个严格意义上的统一的中央政府行使权力。至民国成立前,这种状况持续了近20年的时间。在制度上,这段时间里,传统中国的政治架构并不能适应这种外来挑战。恰恰是这段时间,传统政治架构崩溃后,却没有及时建立起新的政治制度。几乎很难定义这段时间中国政治结构的特点,它既不是君主立宪制,也不是现代共和制。1927年,民国成立后,国家在形式上的统一并没有消除地方政治势力割据状态。阎锡山在山西就奉行一整套独特的教育制度和税收制度;而西南各省的地方军阀也各行其是。国民党的统治势力所及之处仅限于江浙沪一带。到1937年,国民党试图增强自身的影响,但受到日本侵略后,这一进程受到阻碍。因此,迎接挑战并使国家现代化起步的制度设计并没有被合理化。这是摆在试图主导中国现代化的政治力量的历史性包袱。
三是社会资源的整合问题。上面已经论述过,自民国建立前,中国税收制度是不完备的,中央政府很难从社会中汲取资源以开展现代化建设。再加上各地军阀割据,税收更没有得到集中。尽管李鸿章、张之洞、袁世凯等地方官僚也曾在小区域内进行了一些现代化的尝试,但这种尝试是地域性的,并没有成为上升为一种国家策略。国民政府建立后,试图努力改变这种状况,但效果并不是很明显:一是因为南京政府能控制的主要还是在江浙沪一带;二是因为1937年抗日战争,打破了这种现代化的努力。人力资源的整合方面情况也是如此。且不管科举废除后,没有建立起现代教育体系,并不能提供适合现代化的人力资源。各省的人才资源流动是非常频繁的,但总量的供给仍然不足。成年人的识字率很低就证明了这个判断。
综合考察下来,我们可以发现,中华文明在现代化之路上的步履蹒跚是自身结构的问题,但还可以从外部进行探究,以确定现代化成为近代中国时代主题的根本依据。关键问题在于,现代化是近现代中国被迫选择的时代主题,还是主动选择或者历史自身演变的结果?笔者的基本判断是,现代化是近代中国被迫选择的时代主题。
19世纪末,随着工业革命成果的广泛运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开始放眼海外,以寻找原料产地和市场,与此同时马克思所谓的“世界历史”开始慢慢展开,这一过程随着现代交通手段的进一步提高愈发快速。拥有舰船利炮的新兴现代化国家在这轮文明进程中显然处于绝对优势。这场对决是毫无悬念的,尽管后发国家也组织了多次抵抗,但实践证明均以失败而告终。各种政治势力开始在救亡图存的道路上中苦苦探索。得出的一个结论,即只有现代化才能使文明免于灭亡的危险。也因此,现代化成为近代中国的时代主题。
证明文明被动更新的另一个维度就是要判断:如果没有欧风美雨,中华文明是否会通过自身的新陈代谢达到文明的现代化。历史不容假设。尽管早熟的中华文明在科层官僚制度、考试制度、社会流动机制等方面具有某些现代性特征。按照费正清的说法,16、17世纪的中国已经具备许多现代性特征,与同时代的处于分裂状态的欧洲各国相比,要现代得多。但从根本上来说,它们仍然是前现代的。吊诡的是,正因为有了这些遗产,才导致中华文明的自我更新能力下降。处于某种封闭系统的中华文明如果能自我更新的话,无疑历史演进的过程更为漫长。
总的说来,中华文明的现代化至少有两个特点:一是被动卷入;二是处于整个资本主义扩张的历史时期。这决定了这场现代化必须处理好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与传统的问题,二是与资本主义体系的问题。前者涉及传统与现代,即“中国特色”的问题;后者涉及东方与西方,即“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问题。处理好这两者关系就成为近百年中国发展史的重要课题,而1927年前的历史恰恰是缺少一种能够再造基层组织、整合社会资源的政治力量,才导致中华文明现代化遭受挫折;到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这一路径似乎已经找到,即通过政治统一和制度的进一步合理化,并在此基础上形成全国统一的市场,引进先进科技,积极投身于世界贸易中去。但限于国民党统治集团自身的利益相关性,不可能彻底消除割据状态,不能彻底根除裙带资本主义利益集团。应该说,利益集团在这一时期的出现虽具有合理性,但由于国家本身资源总量不足以支撑这种不平等的分配状态,其合理性就会受到质疑,社会容忍度也就非常有限。只有社会经济发展到某种程度,特殊利益集团存在才具有可能性。因此,一种激进的、能平均分配并能高效地整合社会资源的社会改造方案就成为现代化的必然选择。而恰逢其时的苏俄社会主义革命给中国送了一种合理的现代化方案。俄国与中国有着同样的历史机遇,却能迅速实现工业化和现代化,这不能不极大地鼓舞立志于改造中国的知识分子。这时社会主义必然代替自由资本主义(或垄断资本主义)成为文明现代化的改造方案。
三、社会主义是中华文明现代化的必然选择:1949至1978
社会主义成为一种现代化方案是历史选择。这必须要正确分析一下1927年后的改造方案的不合理之处。
国民政府从根本上选择的是一条垄断资本主义的改造方案。分析一下官僚资本在整个经济领域所占的比例不难得出这个结论。但这一选择与历史背景和时代环境有很大关系。近代官督商办的实业在经济领域占据很大的份额,这种传统在逻辑上和事实上只能导致少数与官方合作的企业垄断整个经济命脉。从时代环境来看,国民政府时期的时代,整个资本主义时代是垄断资本主义时期,国家建设的经验很多都取法英美日,不能脱离经验去构建某种社会改造方案。加之,各国在华的经济策略只能通过集中垄断的代理企业才能便于实施。
这种性质的经济策略职能导致各种利益集团垄断国家经济命脉。国家就在此基础上开始现代化建设,但弊病可能就出现在这里。国家在开展现代化初期经济总量很有限,而利益集团却把持国家经济命脉,以致国家很难集中社会资源进行现代化建设。利益集团在国家建设过程中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它是开展国家建设的积极推动者,没有利益集团的社会在社会动员方面的动力不足;另一方面,利益集团在积累和消费方面是短视的。因此,国民政府时期的第一个10年的现代化努力虽然获得一定成效,但总的说来还是不够的,甚至到中日战争爆发后,这种努力在极力发展军事产业,并应付战争的过程中消耗殆尽。
共产党在1949年之前在农村地区有过一段时间的执政,但并没有形成一种有效的改造方案,更谈不上现代化的努力。这种判断可以从早期共产党的政策中可以看出来。苏区也进行了财税制度和土地制度改革,但显然这是在调整农村社会关系,与现代化缺少直接的联系。这倒不是因为共产党不知道通过现代化这种方式对中国进行改造,也不是因为社会主义这种方案具有某种神圣性。社会主义道路的选择是因为其具有历史和现实的合理性,才能在中华文明内部生根发芽。这是因为:
一是各种改革方案均以失败告终,仅剩的社会主义在众多方案中成为必然选择。纵观历史,很多改革方案都是昙花一现,无论是清末的预备立宪还是康梁的“变法”都是这样的下场。民国时期的垄断资本主义稍微值得一提,但上面的论述已经表明,这种方案所具有的内在缺陷决定了它的不可行,更不要说当时的世界历史已经不允许中国缓慢地发展自由资本主义,而垄断性的资本主义也因为其成本过高效率过低而被淘汰。随着各种方案的失败,社会主义就成为所剩不多的可供选择的方案了。
二是社会主义在汲取社会资源进行快速现代化方面具有无比的优势。现代化是近代中国的主题,任何政治势力只有在推动现代化中有所作为才能获得合法性。在这方面可以用计划和市场的关系进行论证。市场在促进交换方面是非常有效的,整个20世纪的经济发展都证明了这个判断。但是,计划在动员社会成员,汲取社会资源方面的效率却是市场所不能比拟的。一个后发国家要进行快速现代化,“通常需要动员新的社会力量参政;一个现代化体系必须……能够把现代化过程中所产生的社会力量吸收到这一体系中来。在很多情况下,这些社会力量都是传统社会未曾有过的新的社会集团。……集团意识的发展导致这些集团自以为对所在政治体系拥有权利,并要求参加这一政治体系。”整个苏联的工业化进程无疑说明了这一点。当然,有人可能用苏东剧变后向市场转变来说明计划是失败的。在笔者看来,这无疑用一种结果去证明原因正当的实用主义,如果非要坚持这种判断标准,那么苏东迅速工业化,并有效地抵挡了来自德国法西斯的侵略恰恰证明这种手段的正当性。
三是社会主义本身具有的很多理念与中国现代化所遇到的问题在内在理路上是切合的。(1)社会主义立志要消除城乡二元对立,与工业化的内在逻辑上具有一致性。消除城乡差别一直是社会主义正当性的一个来源。而工业化和现代化的内在目的就是要逐渐使没有经过文明化的农村逐渐纳入到整个城市格局中来,使农业文明向工商文明的转变就是现代化的一个重要目的;(2)社会主义的集体主义在气质上与现代化所要求的集权是符合的。集体主义是社会主义的内在要求,而现代化就要求各种资源禀赋和社会成员都在某种感召力(民族主义)的影响下动员起来,这就与集体主义相契合了;(3)社会主义平等思想与中国现代化的要求是一致的。中国传统上对小康的崇尚实际上与经济富裕是联系在一起的,在普通百姓的眼中,现代化就是那种太平天国式的理想,即“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人人有地耕”。这种理想与社会主义的平等思想大体上是契合的。这里所论述的社会主义理念与现代化在逻辑上存在的一致性比较多。
四是社会主义改造方案的激进性与中国谋求民族独立的急迫性是一致的。经历了19世纪末的耻辱,整个民族在逐渐苏醒中认识到自身文明的缺陷,赶超的想法已经深入民族的性格,这一贯性一直持续到“文革”结束。很多知识分子都希望与传统进行彻底决裂,不仅要“打倒孔家店”,废除礼教,甚至一度出现要废除汉字代之以字母的激进方案。这种激进的气质主导了整个20世纪上半叶,而社会主义本质上也具有这种理论气质。社会主义在改造社会方面,强调某种拒绝和断裂,这种解构性是任何社会思潮和改造方案都无法比拟的。因此,在内在气质上具有的一致性导致两者不谋而合。
五是苏联的工业化和现代化给中国以更多的鼓励。俄国在社会主义革命产生之前已经具备了许多现代化的因素,这一情况往往是很多人忽略的地方。很多人认为俄国十月社会革命后俄国才真正走上现代化之路。此言大谬。事实是,俄国1861年的农奴制改革奠定了现代化的制度和经济基层。但是,这种现代化是缓慢的。至十月革命之前的俄国甚至在日俄战争中也被一个后起之秀轻易击败,是整个帝国主义中最薄弱的环节。但经过十月革命,到1936年已经初步建成了现代化的工业体系,并有效地对抗德国法西斯的入侵。这不能不给急于现代化的中国以极大的刺激。这种成就的取得无疑是社会主义的功劳。
总的说来,社会主义在古老的中华文明中开始落地生根绝对不是偶然现象,它是历史和现实综合作用的结果。这种选择之所具有正当性和合理性,首先在于在进行社会主义试验之前,有许多替代方案已经遭到淘汰,它是在与众多竞争方案的角逐中获得其地位的;其次还在于社会主义本身具有与中国现代化的根本要求相一致的内在理据。
四、中华文明现代化的主导力量:中国共产党
社会主义的选择是中华文明现代化的路径选择。而只有共产党才是这一改革方案的执行者和主导力量。两者的结合便是合逻辑性和合历史性的展开。这部分主要评述某些现代化方案的得失。
1956年以前,我们选择了一条计划经济的方案。通过“三大改造”的途径,初步建立起了现代化的物质基础。重点还是在资源整合的有效性方面的突破。之前的论述表明,一个政治力量如果要取得现代化的成功,必然要对自19世纪末就存在的分散的社会组织进行改造,在此基础上整合社会资源,尤其是在税收体制上进行革新。无疑,在所有这些方面,共产党的政策是成功的。
(一)基层社会组织改造。前现代的中国主要靠儒家的伦理道德和士绅积极参与地方公共事务的形式整合起来的。但随着1905年科举制度的取消,这种整合方式失去了合理性。“学而优则仕”这种正当的上升渠道被切断,儒家的伦理道德至少在形式上被人们所抛弃,士绅亦不再作为地方的行政权威。掌握着武力的地方军阀才是社会运行的力量支撑。家庭作为社会基本细胞,宗族血缘关系在此基础上使个人获得安全感,某种程度上个人与国家的有效沟通就被切断了。这一系列情况实际上就是中国现代化主要障碍。共产党通过工农业的社会主义改造达到基层组织的再造,在此基础上形成了生产队、大队、居委会、共青团、妇女委员会等一系列中间层次和组织,使被切断的个人与国家的有效沟通渠道重新建立起来了。从性质上来说,这种沟通是单向度的,即从高层向底层的递进。这个社会的所有成员都必须隶属于一个单位。实践证明这种沟通方式在动员能力上是非常有效的。基层组织的改造完成以后,国家的(或政党的)策略很容易得到高效的贯彻。这为国家的进一步现代化提供了重要的组织基础。
(二)地方和中央的权力分割。总体上来说,自辛亥革命到1949年,中国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但1949年后,这一情势得到了根本性的改变。刚开始时,确立了“大区-省-地区-县-公社-大队-生产队”这一行政架构。中央在整个决策过程中被大区分权了,对几个大城市(如北京、天津、上海)等地方进行的有效改造并不能掩盖对整个国家控制能力的弱化。直到50年代后期几大区被撤销,以及70年代主政各方的大军区主要领导人进行轮换后才使得这一状况有所缓解。总的来说,这种分割模式至少改变了以往两种弊端:一种是改变行政上的分割,达到整个国家在行政上的统一;一种是改变军队干涉地方政权,文官重新获得执政权力。前者无需论述过多。关于后者似乎需要进一步说明。近代以来,尤其是科举制度的取消,军事实力成为社会权力的拥有者,这与长期以来中国对文官执政的历史是根本违背的。清以前,武举的地位远远低于文举。近代中国的军事实力在推进现代化改造过程中的益处是乏善可陈的,但其造成地方分权的弊端也有目共睹。按照亨廷顿的说法,虽然“在政治现代化的早期阶段,军官们起了高度现代化和进步的作用”,但是到了后期,如果后发国家陷入军事势力干政的威胁中,国家的现代化更具有不确定性。在处理地方军事实力对干政的威胁方面,共产党无疑非常成功。
(三)社会资源的整合。“就一些比较复杂的政治体而言,一般地说,有迹象表明,那种既非高度集中又非过于分散的权力分配方式能够促进政策的革新。”后发国家要追赶发达国家就必须通过强有力的中央集权整合社会资源。这其中税收是一个重要方面。1949年之后,农业税收在整个国民收入的总额中虽然没有占据很大份额,但通过“剪刀差”的手段,迅速积累了工业化的资本;通过向苏联引进技术和项目,确定工业优先发展的策略,初步建立起了现代工业体系。这一进程还伴随着通过基层组织倡导一种“节约是美德”的价值观,使得整个社会的资源积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这种积累方式不仅比苏联的方式更有效,而且在道德说服力上更具有正当性。1950年3月,中央政府确立了“统一财经”的政策和体制,力图使国民经济迅速走上正常轨道。在统一财经下,在财政、金融、国营企业的管理等方面的一些地方权力都收到中央,从而加强了中央政府的权力。而到1994年的分税制改革后,终于理顺了向地方汲取资源的渠道,中央与地方在财政上的分权初步形成格局,中央不仅仅只是从地方汲取现代化的资源,而且也将资源部分地留在地方,调动了地方运用资源进行现代化建设。地方和中央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得到进一步调整,这种平衡达到了历史上最好的时期。
(四)大规模的社会动员。如果说共产党在上述三个方面的成功,是推进现代化的重要举措,那么在对社会成员方面,其特点就更为突出。1957年的反右扩大化、1966~1976年的文化大革命等都是这方面的体现。毛泽东通过“改造社会主义新人”的方式对社会成员进行改造。这种斯巴达式的改造是非常成功的,但却是以整个社会的低效率为代价。从长远来看,这不利于人力资源的持续性发展,但在现代化早期却能起到广泛动员、厉行节约的效果。这种策略在现代化初期获得了合理性。
总之,在整个现代化过程中,共产党通过基层组织再造、有效地整合社会资源、使行政管理制度进一步合理化,对开展现代化建设来说非常有效。“在30年代后期和40年代的混乱中崛起的共产党人,为中国确定了一条崭新的道路。他们的胜利是中国的转折点。借助现有社会的遗产,并在他们所采纳的社会主义模式的指引下,中国共产党制定了一套基本上旨在获得经济增长、军事威力和科学优势以及其他目标的政策,我们和他们一样一致认为这些就是所谓的现代化。为了改造中国的文明,他们反过来依靠这个文明,即依靠这个文明的人力和物力资源,依靠其以这种方式或那种方式深深植根于早期观念和行为中的惯常做法和理想。”实践证明,只有秉持社会主义改造方案的中国共产党才能在这一过程中担当起现代化的重任。但是事情往往有其两面性,对传统和资本主义的拒绝往往伴随着失去理性,走上了另一个极端,在计划与市场,劳动与资本,集体与个人,中国特色与经典模式等二元对立中极端地偏向另一方面,抛弃作为资源配置手段的市场、放弃作为一种生产手段的资本、忘却了对个人自由发展的强调等等,其结果是严重的,负面影响也是很明显的,集中体现在“反右扩大化”、“大跃进”、“文化大革命”等各项运动中,使中华文明的现代化之路遭受重大挫折。
五、中华文明的现代化样式: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自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共产党在汲取苏东改革和本国建设社会主义的经验教训基础上,逐步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如果将这一社会发展阶段放诸近代以来的中华文明的现代化努力的进程中,不难发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中华文明现代化努力的一个新阶段。为了论证这个结论,我们的论述必须解决三个问题:一是中国特色与中华文明两者的内在逻辑是否一致;二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作为中华文明的现代性样式,其“现代”体现在哪些方面;三是如何在历史唯物主义的框架内解决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与其他社会制度形态的对立。
(一)中国特色主义与中华文明两者在逻辑、历史上是前后相继、逻辑一致的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现代化建设中走的是一条以政治力量为驱动力的发展之路,这与中华文明的内在驱动力是一致的。具体说来,中华文明就是政治整合力的文明。相比以经济整合力驱动的西方文明来说,中华文明有显著的特点:以政治为驱动力。强大的政治动员和官僚制是重要的特征,“重政治伦理轻制度设计”、重实践轻科技、重本体论轻认识论,强调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忽略人的主体性,轻视人的主观能动性,“国家掌握重要的生产资料,政治组织和政治官员在社会生活中起着主导作用,政治价值观对社会价值观的形成起统帅和指导作用,政治的思维方式制约和影响全社会的思维方式。”中华文明是典型的东方社会和“治水社会”。在这种社会中,国家(政党)主导的因素非常明显。
而在这一点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驱动的特征体现就显露无疑。前面三个部分的论述充分说明一个判断,中国的现代化是作为国家力量代表的执政党驱动的。在整个现代化过程中,执政党通过把自己的政治主张经过人民代表大会的合法性程序上升为国家法律,并通过已经“再造”的基层社会组织进行推广实施。这个过程执政党的意志得到了充分体现。
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与中华文明在逻辑上就是一致的。就历史的一致性而言。可以从近代以来,整个中国社会转型的基本目标就是现代化,两者在现代化这一历史进程中有机地联系了起来,是一脉相承的。
(二)何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文明
1.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之“新”,首先体现在对“资本”的认识上。资本作为全球扩张力量的重要推动因素在某些情况下获得了正当性,作为世界历史创造者的资本在中国一直处于隐性状态下,还未来得及在中华文明内部产生涤荡革新的作用时就被国际资本所击垮。因此,近代中国对资本的认识常常更多地带有价值色彩,似乎近代中国的苦难都是资本这种文明形式的产物,到上世纪50年代后更是被妖魔化了。直至90年代中后期,尽管有许多闪烁其词,但中国主流意识形态还是逐渐认识到资本的文明向度和“文明化趋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对“资本”的认识也经历历史性的转变,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展开和初步形成与对资本的认识是息息相关的。像马克思主义一样,资本概念也有外延和内涵的关系。资本既是经典马克思主义意义上的生产关系,也是一种社会生产的组织方式。对待外延意义上的资本,应该持放宽的态度。这不仅仅是权变之举,更是理论创新和实践创新的要求。
2.市场机制的引入是新样式的重要组成部分。纵观整个近现代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对市场的运用其实并不是一个真正的问题。不管在器物层面的引进,还是制度层面的革新,市场问题都始终没有上升为一个重要问题,社会对此也没有进行过强烈争论。清末立宪派、辛亥革命派、国民政府时期的官僚资本主义都将市场作为一个基本的前提,1949年前也曾经出现过类似现代银行金融体系的“晋商”和“徽商”群体。因此,关于市场成为一个问题主要是1949年,尤其是全面引入苏联模式后才出现,市场与计划的争论问题。这一现象的出现与整个国际上形成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大发展模式和两大意识形态对立的背景是密不可分的。改革开放以后,邓小平提出“市场与计划都是一种发展经济的手段”后,市场作为一种配置手段才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当然,市场是现代意义上的经济发展的手段,它与中国传统的商业交易还是有着本质性的区别。而中华文明的那些商业元素具备的一些现代性要素正是通过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形式体现出来,具备了现代形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市场是对中华文明经商传统的一种更新。
3.“三个代表”是现代政治主导型文明(现代中华文明)的重要体现。“三个代表”的思想“不仅仅是关于党的建设的理论,而且还是现代政党制政治主导型文明存在和发展的基本条件的理论”。“三个代表”既是社会主义政党规律的体现,也是植根中国传统的表达,更是中华文明的新样式。而“三个代表”的思想与中国古代孟子“民本思想”也有重要的联系性。现代意义上的政党是资产阶级革命的产物。中华文明是个早熟的文明,原始意义上的党派在明末就有,君权与相权的制衡原则和相权的分割原则在唐宋朝开始就出现了,并长期影响着中国政治发展。从这个意义来说在政治制度方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某些形式与传统中国政治是有继承和发展关系的。一定意义上,现代化选择了中国共产党,同时也是现代化的任务在不断型塑着共产党。共产党在完成现代化过程中必然面临着“适应性转型”的问题。否则必然遭致苏东共产党、墨西哥革命制度党等下台的命运。
4.“科学发展观”是中国哲学“天人合一”思想的体现。学术界关于这个方面的理解有各种意见,但如果把科学发展观认为仅仅看作是马克思关于“人与自然”辩证关系的一种延伸和深化是不够的。与某种文化格格不入的外来理念很难本土化。科学发展不仅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路径的选择,更是重新发掘中国哲学“天人合一”思想的成果。中华文明的传统“和”文化就非常发达和古老,例如“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等等。比起西方文化而言,“中国传统同文化比较重视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与统一的关系”。它在内在逻辑上与传统思想的切合,有助于这一理念的传播和接受。这是传播学的基本原理。
5.“核心价值体系”是中华文明道德重建的努力。1949年前,整个中国处于军阀纷争的“丛林规则”的支配之下,这既是国家失败的表现,也是国家失败的根源。经过几次彻底革命和断裂,对传统过度拒绝,维系社会稳定的儒家的道德基础和人伦纲常遭到严重破坏,支撑传统社会规范性纽带丧失了。而经过近30年改革的中国逐渐认识到重建核心价值体系的必要性,于是在执政党的推动下,全社会开始动员,试图重建道德基础。这不仅仅是市场经济发展的必然要求,更是中华文明自身发展内在要求。
当然从文化上来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强调“大众的、民族的、世界的”,这既是对传统文化的尊重,也引入了现代文明的要素;从治理模式上来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民族政策与汉代的“昭君出塞”、清代的“改土归流”和册封西藏班禅等方面也有某种切合之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有大量的例证可资引证。
总的来说,“中国特色”实际上是中华文明的集中体现,而“社会主义”则是中华文明的现代转向。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一内涵丰富的定义中明显体现了传统与现代、东方和西方文明的交汇创新。
(三)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全面提升中华文明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中华文明的现代性样式,它是中华文明现代化的一个重要阶段。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植根于中华文明,并对传统社会主义批判的基础上形成的;它是对不完全现代化的纠正,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和谐社会”和“科学发展”的重要理念。客观说来,这一文明的新样式是对新的现代化理念的重要贡献。这种发展模式是对人类发展模式的补充。因此,发展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全面提升中华文明的重要抓手。
六、余论:在文明现代性进程中理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当今世界意识形态的对立已经弱化,经典意义上的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都发生了形变。如果将资本主义归诸于西方文明样式,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归诸于中华文明的现代样式,比较合逻辑地演绎出以下几个问题:这一判断是否消解了两种意识形态的对立?两种社会形态的关系究竟怎样,社会主义能取代资本主义吗?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前景究竟怎样,是否会继续沿着文明现代化的路径继续走下去吗?从根本上来说,这种分析路径是不是违背了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
对这些问题的回答,从根本上来说涉及到整个马克思主义分析范式的转变。挑战也是非常现实的:苏东社会主义国家放弃了社会主义道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改变了经典社会主义的计划模式,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模式转换;资本成为理解整个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关键点。
因此坚持文明的分析样式从某种程度上突破了两种分析范式的巢臼,将不同的现代化样式纳入到整个人类文明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转型的世界历史过程中去。也因此,马克思主义面临着“科学范式”的转换。但范式的转换并不意味着抛弃马克思主义,而是扩展了马克思主义的解释范围。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放在中华文明新样式的理论坐标上,对理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具有重要意义。
注释:
(责任编辑 刘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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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4479(2010)06-0035-09
2010-07-26
谢忠文(1979-),上海社会科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国外社会主义思潮、政党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