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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学者对中国共产党的最新解读——《中国共产党:萎缩与适应》介评

2010-02-15王爱云

中共党史研究 2010年1期
关键词:大伟学者中国共产党

王爱云

半个世纪以来,尤其是 20世纪 80年代末90年代初苏联东欧剧变之后,一些研究中国问题的西方学者甚至一些知名的汉学家,都曾多次错误地预测中共政权的衰亡。1990年 1月,在一次中国问题研讨会上,当时不太知名的美国学者沈大伟①沈大伟,英文原名 David L.Shambaugh,现为乔治·华盛顿大学政治科学和国际关系教授。是当今国际公认的研究当代中国事务、美中关系、国际政治和亚太地区安全问题的权威专家。1983年至 1985年在北京大学国政系 (现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学习,是第一位在中国学习国际政治的美国学生。1986年至 1987年,主持伍德·罗威尔逊国际学者中心的亚洲计划;1987年至 1996年,任教于伦敦大学的东方及非洲研究院;1991年至 1996年担任《中国季刊》主编;自 1996年以来在乔治·华盛顿大学埃略特国际关系学院担任政治学和国际关系教授,1998年创立中国政策项目并一直担任主任,重点研究中国国内政治和对外关系及军事安全;自 1998年以来,还担任布鲁金斯学会外交政策研究项目的非驻所(Nonresident)高级研究员。沈大伟著作颇丰,编著有《美丽的帝国主义者》《中国的军事现代化:进程、问题与前景》《中国皇家艺术珍品的冒险旅程》《权力转换:中国和亚洲的新动力》《中欧关系:政策、感觉与前景》《看中国:欧洲、日本和美国的视角》等 25本学术著作,200多篇文章、时评及书评等。曾充满自信地认为,6个月后中国共产党必然灭亡。但是时至今日,在 21世纪的中国,中国共产党不仅没有衰亡,反而更为强大,执政地位坚不可摧。这种局面令许多西方人困惑。在这种困惑中,致力于中国政治、对外关系及军事安全研究的沈大伟,目前已经成为美国著名的中国问题专家。2008年,他在新著《中国共产党:萎缩与适应》②David L.Sham baugh,China’sCommunistParty:Atrophy andAdaptation,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8.一书中,运用政治学理论,通过大量关于中共的文件(包括很多内部文件)、资料、报刊,对 1989年之后的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思想、制度、组织,以及中国共产党从其他国家吸取的经验教训等作了深入研究,重新分析了 1989年之后中国共产党面临的问题,阐述了中国共产党在调整中努力发展壮大的本质,并对中国共产党发展的未来作了非常乐观的展望。

作为专门研究中国共产党的学术著作,该书以其权威性、高质量的实证研究在西方学术界获得了广泛好评。美国布鲁金斯学会约翰·桑顿中国中心研究主任、高级研究员李成评价该书:“对那些困惑于中国共产党何以长期生存的读者来说,该书提供了详实的解释;对那些不相信改革时代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中国共产党不断变革的本质的人来说,该书会终止此类质疑;对那些总是认为中国处于崩溃边缘的人来说,本书所描述的中国共产党应对挑战、为合法性而努力奋斗的杰出表现,将会使他们很受启发。”“任何想深入了解中国巨大变化的人们,无论对中国已经熟悉还是知之甚少,本书都会让他们受益良多。”③参见布鲁金斯学会召开的《中国共产党:萎缩与适应》一书座谈会纪要,The B rookings Institu tion:China’s Comm unist Party:A trophy and Adap tation, W ashington,D.C.Tuesday,Ap ril15,2008.对中国读者而言,该书从旁观者的角度提供了独特的研究视角和观点,对于国内学者开拓学术视野不无价值。下面就介绍该书的主要内容并作初步评析,以供国内学界参考。

在布鲁金斯学会为该书出版召开的座谈会上,沈大伟解释了撰写这本书的原因,即他试图通过这项研究,来了解几个问题:第一,为什么苏联东欧的共产党瓦解了,唯独中国共产党得以继续执政?第二,中国共产党的本质是什么?第三,中国及中国共产党内部对其他共产党的垮台是怎样进行深入细致研究的?第四,中国共产党从苏东垮台中吸取了哪些教训,相应作了哪些改变?①参见布鲁金斯学会召开的《中国共产党:萎缩与适应》一书座谈会纪要,The B rookings Institution:China’s Comm unist Party:A trophy and Adap tation, W ashington,D.C.Tuesday,Ap ril15,2008.

基于这些研究目的,该书内容共分为八章:第一章,序言。第二章,总结西方专家学者对苏联东欧共产党政权垮台原因的分析和研究。第三章,介绍近 20年来西方中国问题专家学者对中国共产党改革、发展的研究和对中国未来的看法。该章向读者展现了西方中国问题专家截然不同的学术分野:悲观派从 1989年政治动荡和 20世纪 90年代初东欧剧变中,得出的结论就是中国共产党不行了;但是乐观派认为从90年代之后的一系列发展来看,中共内部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可以说这与苏共在 80年代末的境遇很不一样。作者虽然没有乐观到认为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是指出这种制度化的转变,并没有被充分认识。中国共产党对于苏共的解体、颜色革命以及其他民主政体的研究超过了外界的揣测。第四章,介绍中国共产党自身对苏联东欧共产主义政权垮台原因的研究,以及所总结出应吸取的教训。第五章,主要阐述中国共产党对亚洲、中东、欧洲和拉美地区其他执政党的研究,以及所总结出的应该借鉴的经验。第六章,考察 90年代以来,尤其是新世纪以来中国共产党在思想领域的创新,包括“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科学发展观、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理论等。第七章,系统阐述中国共产党加强党的建设方面的举措,包括中国共产党对自身缺陷和挑战的认识,加强执政能力建设的规划和实践等。第八章,对中国共产党未来的政治前景作出谨慎展望和预测。

纵观该书,虽然从政治学的视角来研究中国共产党,但与西方其他同类著述相比,该书通篇文字流畅,甚少生僻的专业术语和模糊的逻辑。对于一般对中国政治感兴趣的西方读者而言,该书也是易读易懂的。同时,该书又以深入严谨的实证研究,区别于那些建立在预设立场上的价值判断;无论在研究方法,还是学术观点上,该书都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

(一)广泛使用比较研究方法

比较研究是 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迅速兴起的一种研究分析方法,在中外社会科学研究中被广泛应用。西方学者在研究中国问题时,比较研究是最常使用的研究方法之一。沈大伟的这本新著也不例外,通过比较研究来评价中国共产党的发展成为本书的一大特色。

如作者既介绍西方学者对苏联东欧政权瓦解原因的研究 (第二章),也考察中国学者对苏联东欧垮台原因的分析 (第四章)。通过对双方研究的比较,作者发现中国学者的分析与西方学者的分析有明显不同:西方学者通常将苏联垮台的责任归于一个主要因素——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戈尔巴乔夫,认为没有戈尔巴乔夫,就没有苏联垮台;而中国学者展开的分析则是历史的、全面的、系统的,而且他们将视野追溯到上个世纪斯大林时代的苏联,从对斯大林的个人崇拜和集权主义开始,然后逐步分析苏共垮台的整个历史过程。沈大伟认为,中国学者的分析远比西方苏联问题研究者的研究深入、全面、系统。而正是在深刻总结中,中共明白了一点:如果一个执政党停滞,不适应、不注意变化,那么肯定会加速衰退,最终可能导致政权瓦解。“这个教训很清楚:调整和变化——或萎缩和死亡”,“中共显然选择了前者”②David L.Sham baugh,China’sCommunistParty:Atrophy andAdaptation,p.178.,并对国家建设和党的建设进行了系统调整与改革。

这种比较研究的方法在该书中运用得很广,不仅体现在章与章的内容对比上,而且在很多章节内容的叙述中也使用了比较研究。例如第八章分析中国共产党所面临的问题时,作者整理罗列了导致苏东共产党政权垮台的经济、政治、社会、文化、高压、国际等各方面因素共66条,并逐条对比中国是否存在同样的情况。通过对比,作者认为中国不存在其中的 27条因素,有 30条因素中国存在同样情况,不同程度存在的因素有 6条,不适用于中国的情况有 3条。通过这样的对比,使读者对中国所面临的问题一目了然,为进一步理解书中论述的中国采取的改革措施,以及不同于苏联东欧的中国未来理清了思路。

(二)提供了丰富的西方学术信息

对于中国研究者而言,全面了解西方学者对中国的研究是不容易的。国内有关研究者译介西方学者的文章、著述也只是凤毛麟角,很不全面。沈大伟的著作弥补了这方面的缺憾,提供了大量西方学界研究信息。如作者在书中既详细总结了近 20年来西方学者对苏联、东欧共产党政权垮台的主要研究情况,也综述了 90年代以来西方中国问题研究者对中国共产党的主要研究观点。尤其是关于中国共产党的研究,作者对近 20年来西方政治学领域、历史学领域研究中国问题的主要代表人物、代表作、研究观点作了详细介绍,为我们系统了解西方研究概况提供了大量一手资料。本文编译了其中主要内容,以飨读者。

沈大伟将研究中国共产党的西方学者按观点分为悲观派和乐观派。悲观派将中国政治体制视为处于危机四伏、濒于崩溃的状态,持这种观点的不乏西方研究中国问题的一些领军人物。如哈佛大学罗德里克·麦克法夸尔就明确指出:“尽管中华人民共和国在经济上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但其政治制度处于体制危机中。到北京的 V IP参观者看到的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大国,但这是一个脆弱的政体。”他还将中国共产党视为空洞的机构:“中国共产党的本质是什么?它不过是一个 7000万人的扶轮社①扶轮社,是依循国际扶轮的规章所成立的地区性社会团体,以增进职业交流及提供社会服务为宗旨。其特色是每个扶轮社的成员需来自不同的职业,并且在固定的时间及地点每周召开一次例行聚会。至1999年 3月底,全世界的扶轮社分布在 159个国家,分 527地区 29367个扶轮社,社员人数达到 1188816人。,参加它不过是因为有利于自己的事业。”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谢淑丽 (Susan Shirk)对中国政治体制及未来持类似观点。2007年,她在其著作《中国:脆弱的超级大国》一书中指出:“中国可能是一个正在崛起的超级大国,但它是脆弱的,中国内部的脆弱 (而不是其经济或军事力量)是最危险的。”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政治学教授理查德·鲍姆,也是研究中国政治的知名专家,他同样认为:“中国正在呈现一种分裂,一方面是充满生机和活力的经济和社会,另一方面是僵化的、过时的管理体制和政治控制……这个政权的马列主义哲学基础已经被 25年的市场经济及其合理化冲淡了,中国共产党不能再为中国的未来提供一个令人鼓舞的前景,它逐渐被社会上的许多团体和个人视为与日常生活无关紧要——一种尽可能要避免、必要的时候也要忍受的烦恼。”

不仅这三位美国专家对中国共产党政权持消极态度,就连很多来自中国的学者也持这种观点。其中,卡内基和平基金会的裴敏欣 (M inxin Pei),自 2002年起在一系列文章中论述分析了导致中共“丧失国家能力”的现象和数据,并将中共面临的主要问题分为三类:中共党组织渗透能力的萎缩,其权力的腐蚀和内部纪律的损坏。他认为如果不马上通过重大政治体制改革来改变这些现象,中国的经济发展以及共产党政权的执政能力就会停滞。2006年,裴敏欣在《陷入困境的中国转型:发展专制的局限性》一文中,对中国共产党内部存在的弊病进行了更全面系统的批评。他指出,陷于转型困境的中国和中国共产党将会面临“长期低迷”。

尽管裴敏欣描绘了中国令人沮丧的前景,但他并没有像章家敦 (Go rdon Chang)一样作出更加悲观的展望。章家敦 2001年的研究著作《即将崩溃的中国》,与当时的 “中国崛起论”或“中国威胁论”的出版浪潮形成鲜明对比,他考察了中国从内部瓦解的潜在可能性。章家敦的预测遭到了许多学者和中国专家的嘲笑。2006年,他又在《远东经济评论》杂志发表《处于崩溃中途的中国》,试图捍卫之前所作的关于中共将在 10年后灭亡的预言。他指出:“我的《即将崩溃的中国》一书,预测中国共产党在这个十年的末尾将会垮台。现在正处于中途。”他对中国的经济发展无话可说,只好将矛头指向政治领域。他列举了一堆困扰中国共产党的问题——日益突出的社会不平等、不断增加的群体事件等——继续捍卫他最初的预测。

除章家敦以外,一些研究中国问题的知名历史学家也持类似观点。自 1995年起,宾夕法尼亚大学历史系教授阿瑟·沃尔德伦 (A rthu r W ald ron)在一些报刊上就作过类似预测。加州大学历史系教授杰弗里·瓦瑟施特伦 (Jeffrey W asserstrom)也考察了中国共产党出现 “合法性危机”的迹象和国家权威的衰落。波士顿大学历史系教授默尔·戈德曼 (M erle Go ldm an)致力于中国自由主义的探源,长期以来一直倡导中国的民主化。2006年,她在《“民主与中国”这句话不是一个矛盾》一文中指出,在中国,新生的自下而上的民主萌芽日益明显。

英国诺丁汉大学教授、华人学者郑永年也认为中国的变革是势在必行。2004年,他在专著《中国会变成民主国家吗?精英,阶级和政权过渡》一书中指出:“当前世界上越来越多的权威主义政体已经实现民主化。中国会抵制这种趋势变成例外吗?中国存在着改变政治体制的力量,这些力量的影响很可能造就重大而深远的政权。”但在中国怎样实现民主化这一问题上,郑永年假设了四种通向政权变化的道路并分析了其可能性,这四种道路分别为:外力作用 (不可能的),从上层崩溃 (不可能的),从下层革命 (可能的)或是逐渐的政治自由化(可能的)。他没有为政治自由化列一个时间表,但他阐述了一系列可能引发自下而上革命的不稳定因素;他似乎也认为,随着时间的推进,市场经济和全球化必然会从内部导致中共政权变化。香港著名中国事务记者及评论人林和立 (W illy Lam),对中国的未来也持悲观态度,他的很多分析与裴敏欣等中国移民学者基本一致。他们流亡国外可能反映了他们对中国共产党政权的不满,但他们对中国政治形势和未来的悲观态度却引人注目。

沈大伟基本上不同意悲观派的看法。对于他们就中共政权命运作出的预测,沈大伟明确表示了反对态度,并逐一进行了驳斥。沈认为,悲观派只看到了中国共产党面临的重大而严重的问题,却没有看到中共领导进行的意在改变衰退、加强党的执政能力建设的政治改革所起的积极作用。他在书中评论指出,把“衰退”理解为“前进”的条件是非常重要的,虽然这种转变需要一个很长的时间。自 1978年以来,为了抑制那些天生的、体制性的、不可避免的衰退,中国共产党积极主动地采取了各种预防性措施,其中有压制,有调整,有合作,更有真正的多样化,有些方面进行了系统的适应性改革。他指出,只要中国共产党一直控制着所有的强制性权力,总能长期保持统治地位。

相比较而言,沈大伟比较认可乐观派的观点,乐观派认为中国共产党应对各种挑战的努力是成功的①David L.Sham baugh,China’sCommunistParty:Atrophy andAdaptation,p.37.。乐观派中的代表,首先是一些来自中国并在美国大学担任学术职务的学者,他们对中国的政治、经济、社会前景和应对新挑战的能力给予了充分肯定。例如,2004年,芝加哥大学的大理杨 (Dali Yang)教授撰写了《重塑中国利韦亚坦②利韦亚坦,《圣经》中的怪兽。:市场转型与治理中国政治》一书,详细阐述了中国经济改革是如何激发种种管理体制改革并加强了党的执政能力的。布鲁金斯学会约翰·桑顿中国中心研究主任及高级研究员李成也写了一系列文章,对胡 -温执政的领导更替、有效的社会政策等作了积极评价。2001年沈大伟主编的《中国是不稳定的吗?》一书,收入了诸多学者的研究成果。这些学者都认为虽然中国存在着社会不稳定因素和政治问题,但共产党的政权还没有被瓦解的危险。许多观察家强调中国与前共产主义国家的经济差别,认为无论在经济上还是政治上,中国可能会沿着东亚发展中国家的道路而不是苏联东欧模式走下去。华盛顿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中国问题专家都对中国的优势和劣势作了“平衡表”,作出了其优势远远大于弱势的乐观结论。

还有很多人,如黎安友、爱丽丝·米勒(A liceM iller)、黄靖等人都认为中国的列宁主义制度仍然强大,并正在加强。最早持这种观点的是波士顿大学政治学家傅士卓 (Joseph Few sm ith),多年以来他一直跟踪研究中国共产党及其内部争论。2003年初,他在《发展变化中的中国共产党》一文中指出:在 2002年的中共十六大上,中国共产党采取了一系列政治创新以建立“更制度化、更正式化、更程序化的体制”,他指出这标志着中国共产党正从一个“革命党”演变成一个“执政党”。乔治·华盛顿大学的布鲁斯·迪克森也写了许多深入、详细研究中国共产党的著述。2003年他在《中国的红色资本家:党、私营企业主和政治变化的前景》一书中考察了中国共产党吸收私营企业家入党的做法。他认为这一创新,与其他东亚执政党的做法是一致的,很显然是为了挽救自己而作出的调整。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蔡欣怡 (Kellee S.Tsai)在其著作《没有民主的资本主义》中也指出,私营企业家和中产阶级的出现不会要求政权变化,一系列 “自适应非正式制度”已促使中国共产党重构并保持自己的统治。

西方学者研究的中国共产党采取的另一项适应性创新是中国共产党精英和领导制度的变化。美国威斯康辛大学教授梅勒妮·墨宁(M elanie M an ion)在 1993年就研究了 80年代退休机制的建立,指出这种机制在 2002年十六大达到顶峰,随后 2003年 3月的全国人大也取得了同样的进步。这两次会议将党的新领导人推向领导地位,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工程科学方面的“技术专家官员”。这种自 2002年至 2003年以来的技术精英更替在共产党的政治体制中是前所未有的。由于共产主义体制一直不能和平、系统地实现领导交替,中国共产党的这种做法是很值得肯定的。爱丽丝·米勒认为这种做法说明毛泽东后的中国一直在稳定实施政治机制和规则的“制度化”。与以往批评中共和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态度不同,2003年,黎安友在《民主杂志》发表文章《中国的弹性专制》,肯定了中国在领导交替、任人唯贤、群众参与渠道等方面的制度化,认为中国以“发展”代替了“乌托邦”。虽然他没有排除最终实现“民主的突破”的可能性,但他指出中共政权日益稳定。迪克森在同一期《民主杂志》发表了《党的最高权力的威胁》一文,提出了与黎安友类似的观点,认为中国共产党能够“应付过去”,虽然他仍然怀疑中国共产党能否适应真正的公民社会并组织整合各种社会利益 (迪克森本能地认为列宁主义政党本质上都是偏执的,不会将权力分给自主的社会团体)。迪克森相信,中国共产党 “社团主义和合作主义”战略是对其“有限适应”战略的补充,并正在发挥作用。中国共产党的生存战略,是 “包容经济领域、抑制政治领域,并防止经济、技术精英背叛到对立行列”。①以上综述的观点,参见 David L.Sham baugh,China’s CommunistParty:AtrophyandAdaptation,pp.25~38.

可以看出,这些乐观派的研究者不否认中国共产党面临的各种问题和挑战,但他们认为中国共产党正成功地应对、适应各种挑战。在他们看来,中国的政治体制正得以巩固而不是瓦解,中共政权取得了成功而不是失败。

(三)提出独到而深刻的见解

对于一本高质量的学术著作而言,独到而富有说服力的观点是其灵魂所在。基于对中国近 20多年的持续关注和研究,沈大伟在这部新书中提出了自己对中共发展的深刻见解,尤其是运用了“萎缩和适应”这两个概念,对 90年代以来中国共产党的状况作了较准确的描述。

按该书的解释,所谓 “萎缩”,是指 90年代以来,中共作为一个机构一直处于逐步萎缩的状态。全球化削弱了其对社会的控制,它也面临着越来越多的社会分化和不平等、腐败现象、普遍的失业问题、不断上升的犯罪率和农村动乱等等。虽然今天的中国共产党面临着很多问题,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软弱无力。萎缩,只是一种处于衰退的状态,但是这种状态,也不是不可抗拒的。为了抑制那些天生的、体制性的、不可避免的衰退,中国共产党一直努力采取各种措施予以应对。由此沈大伟借用了萨缪尔·亨廷顿提出的 “适应”的概念来描述中国共产党所做的努力并指出,中国共产党正处于“萎缩与适应”并存的状态,而 “适应”可以稳定甚至扭转“萎缩”的进程。

该书主要从思想意识形态的变化和加强党组织建设这两方面来阐述中国共产党所采取的“适应”措施。在思想方面,该书梳理了新世纪以来的中国共产党学习运动,包括学习 “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学习“科学发展观”和“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以及加强党的执政能力建设,研究中国共产党提出的新思想。关于“三个代表”重要思想,沈大伟认为其中具有主要政策意义的是“第一个代表”,这意味着要公开吸收所谓先进生产力力量,如私营企业家入党。沈大伟还指出,与江泽民强调吸收先进生产力力量入党不同,2002年胡锦涛执政后,将 “三个代表”的重点转移到 “第三个代表”,即代表最广大人民的利益。他认为这一变化是非常务实的举动,说明中国共产党认识到了日益扩大的社会阶层分化。“科学发展观”和 “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提出,都是中共领导人对收入分配、社会不平等一系列社会问题有清醒认识的结果。在组织方面,本书系统考察了新世纪以来中国共产党在加强党的建设方面的诸多努力,如保持党的先进性活动、反腐败和严格党的纪律、健全地方党组织、加强党外协商和监督、增加党内民主、增强干部培训、改善干部竞争等措施。如此详细、深入地向西方学者介绍新时期中国共产党加强党的思想、组织、作风建设方面的内容,这在西方中国学领域是比较少见的,对于改变长久以来中共在西方世界中的革命党形象,确立新的执政党形象,将会起到很大的积极作用。

对于“中共能否继续生存下去?未来中国会出现什么样的政治局面?”这一西方中国问题专家非常感兴趣的论题,沈大伟指出:在中国呈现出非常复杂的变化、现代化的影响十分深远的背景下,中国能否继续生存的问题,绝不是以“能”或 “不能”简单地回答。“苏联东欧国家体制的致命症状,对许多外国专家来说都是很显然的。但是,在汉学领域就如在地震学领域,精确地预测板块构造何时、如何聚焦移动造成爆炸或体系变化是不可能的。就中国共产党的改革来说,没有蓝图、地图或榜样可以指引方向,今天的中国共产党已经步入未知领域。”①David L.Sham baugh,China’sCommunistParty:Atrophy andAdaptation,p.39.但他仍然对中国的政治前景作出了展望。

书中首先回顾了西方六位重要的中国问题专家对中国政治前景作出的预测。如伯克利加州大学的政治学教授罗伯特·斯卡拉皮诺在1993年所著《列宁主义时代末期的中国》一文中指出,中国很有可能出现“多元化专制”的局面,但这是一种“不稳定的、暂时的、实验性的秩序”。1996年,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政治学教授理查德·鲍姆在《邓后中国:在现实中探寻未来中国的十种局面》一文中认为,中国可能会出现 “新保守主义”、“新权威主义”和勉强应付得过去的局面,不太可能出现 “极端保守主义”、“军事干涉”、自上而下的民主革命和地区分裂的局面,最不可能出现的是自下而上的民主运动、混乱和新毛主义复活。2004年,斯坦福大学教授魏昂德 (Andrew W alder)在《中国共产党上层和中国的变化轨迹》一文中分析认为中国最有可能出现类似香港模式的政治局面,并最终演变为日本和新加坡式的稳定的一党政治体制。2005年,哈佛大学教授托尼·塞奇在《中国的政治变化》一文中则认为中国最有可能的政治变化是:继续勉强应对,即继续保持专制的政治秩序和经济自由主义。2006年,乔治·华盛顿大学的布鲁斯·迪克森写了《中国共产党的未来:生存战略和变化前景》一文,假设了中国政体的四种可能:中国共产党继续保持政权;松散的或非自由民主;成功的民主;军事政权。他认为第二种、第四种不可能出现,虽然他没有否决第三种可能,但对新世纪以来尤其是胡锦涛执政后的中国共产党的生存战略给予了充分肯定。2007年,李成在《中国在 2020年:三种政治局面》一文中乐观地指出,到 2020年,中国共产党内的选举和竞争会扩大为全国普选,党内民主会转变为宪政民主。①以上参见 David L.Sham baugh,China’sCommunist Party:AtrophyandAdaptation,pp.170~174.

对于以上学者对中国民主的预期,沈大伟进行了评论。他不认同中国会出现西方式民主,对李成预测的党内民主会转变为宪政民主也深表怀疑。虽然他表示不排除出现新加坡或香港模式的一党体制内竞选的可能性,但他认为与出现某种形式的民主相比较,中国更有可能进一步发展其政治协商机制,也就是 “协商式列宁主义”。他指出,中国共产党很可能会在未来的 5到 10年里扩大制度内竞争。而这可以通过两种方式进行:其一是加强全国人大的权力和自主,以在体制内创造一些制约与平衡;其二是给予八大民主党派更多的权力和自主,形成对中国共产党的制约。这两种方式都会造就一种新型的党国体制——兼容并蓄体制。正如在经济、社会和其他领域的发展,当代中国政治也会融合外国的与本国的实践而发展成为一种新型政治体制,这种体制能足够快速地对社会需求作出反应,令自己长期保持统治地位。

纵观全书,该书的不足也是显而易见的。其一,研究视野比较狭窄。自 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西方开展的针对中国共产党的专门研究越来越少。目前在美国研究中国共产党的学者为数不多,作为其中的领军人物,沈大伟这部著作无疑是一部重要的代表作。但由于兴趣点不同,该书仅从思想方面和党的建设方面来考察中国共产党的改革举措,从而不能全面展现中国共产党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社会等各个领域所采取的措施和所取得的成就。如此狭窄地描绘新世纪以来中国共产党的形象,不能不说是一个缺憾。其二,由于政治视角不同,书中的一些观点还是比较偏颇的。例如,作者认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提出,“瓦解了社会主义旧的三大元素——计划经济、公有制和按劳分配原则——而代之以认可完全市场化、私有制和资产流通”②David L.Sham baugh,China’sCommunistParty:Atrophy andAdaptation,p.113.,无疑误解了 “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对于私有经济的倚重。

尽管如此,总体上看,该书作为一部严谨的学术著作,有利于西方读者在良好的研究基础上了解近 20年来中共政权的发展轨迹,也有助于国内学者了解西方的中国共产党研究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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