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无私天自宽*——张自宽与新中国农村医疗卫生事业六十年

陈 煜,王晓燕,杨 佳

(首都医科大学卫生管理与教育学院,北京 100069)

前卫生部医政司司长张自宽,建国伊始即投入新中国农村卫生事业工作中,此后六十年间,孜孜不倦,业绩突出。本文即根据张自宽的口述,结合有关材料整理而成。

1 少时学医

张自宽 1929年出生于天津宝坻县大辛庄,自幼在农村成长,所以,成年后对农村和农民有很深的感情。张自宽在天津老家读了几年私塾,又读过两年小学。1937年,张自宽举家迁往黑龙江牡丹江市。故东北乃张自宽的第二故乡,其事业的起步,也是在东北。到牡丹江后,张自宽就读于牡丹江国民高等学校。1945年 8月,抗日战争结束,东北光复。其后解放军进入牡丹江,建立牡丹江省,开办了一所牡丹江医学院。张自宽进入牡丹江医学院读书。过一年,牡丹江医学院停办,由省医院接管,省医院办了一个医学讲习所。张自宽又在此讲习所学习一年。后来张自宽又从牡丹江省医学讲习所去了位于杏山的中国医科大学。在中国医大读书不足一年,赶上沈阳解放,要抽调一批青年学生去帮学校接收国民党的沈阳医学院,张自宽又往沈阳。之后回杏山,继续补课。后来杏山的中国医大一分为三:一部分迁往沈阳和原来的沈阳医学院、辽宁医学院合并,成为今天的中国医科大学;一部分迁到哈尔滨,和原伪满医科大学合并成今天的哈尔滨医科大学,再有一部分迁往长春,变成第一军医大学,也就是现在的白求恩医科大学。张自宽后来就被分配到哈尔滨医科大学继续学习。

1948年张自宽在杏山读书时,即加入中国共产党,开始参加革命,1949年 11月,张自宽从哈尔滨医科大学毕业,从此开始了数十年的对农村医疗卫生事业的管理和探索生涯。

2 矢志基层

张自宽与农村医疗卫生工作结下不解之缘,始于建国伊始。1949年医大毕业后,因当时解放战争的需要,及后来建设新政权的需要,组织上从年轻学生当中抽调干部。因张自宽在 1948年即已入党,于是被调到东北行政大区的卫生部工作恰好分管农村工作。

张自宽真正接手农村卫生工作,是在 1950年 3月。当时国家为了筹备第一届全国卫生工作会议,需要了解地方卫生情况,因此东北卫生部派工作组去几个县调研,当时的东北下辖松江、黑龙江、吉林、辽东、辽西、热河六省及大连、沈阳、哈尔滨、鞍山四直辖市。

当时,刚满 21岁的张自宽已为工作组组长。他带领的那个小组去的是松江省兰棱区,地处今哈尔滨市郊。张自宽此时是第一次下乡蹲点,时间达 5个月之久。此后的一生中,张自宽多次蹲点。

兰棱蹲点需要解决三方面问题:第一,调查农村中缺医少药的现状、农村中流行病等情况;第二,帮助当地建立基层卫生组织。当时农村基层卫生组织几乎是个空白,有的地方一个县里一个医院都没有,他们的任务就是与当地政府商量合作,成立区卫生所、县卫生科等;第三,开训练班为当地培训医生。

重点是协助当地政府建立基层卫生组织,建国伊始,百废待兴,政府要用钱的地方很多,无暇顾及这方面的事情,也无力承担基层卫生组织建设经费。于是张自宽就带领小组采取发动群众的办法,有钱出钱,没有钱就拿出高粱米、鸡蛋等,政府适当补助,就这样公私合办,来搞基层卫生组织建设。医务人员匮乏,就请当地的老中医出山,来基层卫生组织做事,并将转业回地方的原部队卫生员调到农村基层卫生所办公,再进行一些适当的培训,就这样慢慢地把基层卫生组织搞起来。

那次蹲点给张自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也是张自宽第一次从政府的角度从事农村卫生的管理。张自宽因为生在农村,从小对农村缺医少药有切肤之痛,但以前都是感性认识,是从个人角度而言的,这一次兰棱蹲点则是站在了政府医疗卫生管理的高度,激起了张自宽对农村卫生工作的热情,以后就东奔西跑,蹲点调研,一直到离休。兰棱蹲点,就是张自宽与农村医疗卫生管理结下不解之缘的开始。

1951年 5月,中央卫生部召开了首届医政工作会议,张自宽作为东北卫生部门的代表参加会议,在会上介绍了东北地区群众集资兴建区卫生所的办法,与会代表对此很感兴趣。从北京回来后,东北卫生部继续让张自宽抓农村卫生工作。1952年 10月,东北成立了农村医疗预防科,张自宽担任科长,进一步与农村卫生工作结下了不解之缘。

1954年,张自宽到中央卫生部工作后,就被任命为农村医疗预防科的科长,1958年底,科改为处,张自宽担任农村医疗预防处副处长,后升为处长,直到最后担任医政司的司长。

不管在哪一级岗位上,张自宽都曾下乡蹲过点,蹲点后就总结情况写成调查报告,比如 1959年的山西稷山蹲点,1965年到 66年的湖北麻城蹲点,还有就是上世纪 80年代的天津、东北、山东等地的蹲点。蹲点能够对地方基层状况有一个彻底的了解,掌握第一手资料,也便于针对实际情况作出实事求是的判断,便于决策的科学性。

3 培训“农医”

张自宽在六十年农村医疗卫生事业管理岗位上,始终关注着培养扎根于乡村的医生的事业。解放伊始,张自宽领导的医政处就致力于培养不脱产的保健员、卫生员,形成几个农村卫生示范区。到了上世纪 50年代后期,陆续有地方办起了县卫生学校。许多县在解放伊始,只有一所卫生院。那时的卫生院又管医疗,又管预防,又管保健,这样卫生院内也相应设有医疗组(股),防疫组(股)、门诊、病房,而病房一般就几张病床。到了 1956年以后,中央定下有条件的县医疗事业一分为三:成立单独的防疫站、妇幼保健站、县医院。但真正做到“一分为三”,是在 1958年。随着形势的发展,各地纷纷成立县卫校,当时不算是正式的中专,卫校还没有被纳入到国家教育体制,所以卫校还经常办培训班,培训提高卫生人员的水平,实际上就是后来半农半医、“赤脚医生”培训的前身。

为了探索培训半农半医的方法,积累经验,1965年 8月,张自宽随当时的卫生部副部长贺彪同志去湖北麻城蹲点。湖北麻城辖12个区,80万人口。他们的工作全面铺开,每个地方都搞半农半医培训,那次共培训了 706人。当时张自宽等做了这样一个决策,就是在培训半农半医的时候,要求学员“半农半读,分段培训,三年毕业”,这个要求已经是相当高的了。“半农半读”,就是让学员农闲读书培训,农忙参加农业劳动,但依然给社员看病。“分段培训”,就是 1年集中 5到 6个月进行培训(都是在农闲时)。“三年毕业”,那么三年下来,总计培训时间也有 1年半左右,而且回去又是劳动,又是实际的医疗实践,这样经过三年的培训,医术就比较高了。

麻城蹲点试验时,张自宽等在课程设置、教员安排上也颇费了一番工夫,当时带去麻城的北京教员 100多人,武汉同济医科大学又抽调了 200多人去麻城,加起来总共有 400多人组成医疗队伍。这支医疗队伍中不乏名医。他们到达麻城后,分散在各个区,既参加防病治病,又为农村培养医生。培训的对象一是当地的中医和之前的游方郎中,二是半农半医的保健员,第三是部队专业卫生人员。经过这样的专家培训,接受半农半医培训过的,后来很多都成了麻城地区的名医了。

4 牛棚杂忆

“文革”一爆发,张自宽和卫生部一些同志就被下放到了江西永修的卫生部五七干校。回忆起干校生涯,一个字:“苦”。比农民苦得多,因为农民好歹还有个家,但他们都绝对没有归宿感。张自宽在永修呆了一年多一点。后来去了新疆,协助当地开展医疗卫生工作。后又调到石油化学工业部石油天然气管道局,1975年 5月的时候在河北廊坊创办了管道局中心医院。1978年底,张自宽调回卫生部,先在中医局待了几年,1982年的时候,又调回医政局,直到 1991年离休。

在“文革”期间,张自宽尽管颠沛流离,不过始终觉得对农村医疗卫生事业问心无愧。即使是一个颠倒错乱的时代,张自宽始终坚信:雾霾岂能遮望眼?心底无私天自宽。

5 实事求是

“文革”结束后,张自宽于 1982年 6月回到卫生部医政司工作,上任后马上就去天津调查,形成了两个工作报告,后来又去东北调查,形成了 4个调查报告,其著作《论合作医疗》书里即收录了题为《农村合作医疗应该肯定,应该提倡,应该发展》的调查报告。

实行改革开放之初,就有人建议张自宽废除合作医疗和赤脚医生制度。张自宽在调查报告中也总结了一些出现这种导向的原因:一是认识上的模糊不清,有的同志把办合作医疗看作是“穷吃富”,是 “一平二调”,是“增加群众负担”等;二是由于“左”的影响,有的地方办合作医疗不从实际出发,不顾当地经济条件和群众觉悟程度,片面追求减免率,搞“一刀切”,资金使用不能量入为出,影响合作医疗的巩固;三是管理不善,制度不健全,资金被挪占的现象比较严重,合作医疗难以坚持;四是放松了领导,有些干部怕麻烦,图省心,不愿办。有些干部则是看上级的态度,上级不强调,自己就不抓。

张自宽觉得卫生主管部门的态度其实是很重要的,我们岂能听任合作医疗解体,赤脚医生慢慢流失?诚然基层卫生组织可以采用多种形式办医,但是集体办医仍然是主要的,不能一刀切,赤脚医生依然有存在的必要,这支队伍对农村卫生工作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为什么它能在这么长时间内发挥了这么多效用呢,因为它适合我国国情。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全国人口 6亿 5千万,其中 5亿是农民。当时全国医生才 3万人,中医号称有 30万,实际上大量的还是那种半农半医的形式。在这种情况下,要求这些人解决广大农村的卫生问题,要求正规的医学院校毕业生到农村服务于卫生事业,可能吗?不可能!所以我们必须要加强农村卫生骨干的培训,培养不脱离生产,不要特别多投入的半农半医、赤脚医生、乡村医生,让农村养得起,用得动,留得住,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到现在,还是有超过八亿的人口在农村,乡村医生仍有存在的必要并得到了加强。这些都要靠合作医疗的发展,证明了张自宽当时的认识是正确的。

张自宽 1991年自卫生部医政司离任,但离而不休。随即创办中国农村卫生协会,任会长,孜孜不倦地致力于农村卫生事业的研究与合作医疗体制的呼吁,直至 2004年卸任。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张自宽都在为促进农村卫生事业而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