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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疗到研究:传教士医生的再转向——以博医会研究委员会为中心

2010-01-25史如松张大庆

自然科学史研究 2010年4期
关键词:传教士寄生虫病委员会

史如松 张大庆

(北京大学 医学史研究中心,北京 100083)

对于在近代中国开展的现代医学研究,研究中国近代西医史的学者尚未给予足够的重视。近代来华传教士医生开启了中国的现代医学研究,1907年博医会 (China Medical MissionaryAssociation,简称 CMMA)建立研究委员会,负责组织开展医学研究,以求在推动医学科学发展上有所建树。这种由医生们参与的医学研究活动表明一部分医学界成员职业倾向的转移,他们不仅仅是行医看病的医生,而且也是医学科学家;他们的职业活动由治疗疾病扩展到对医学未知领域的探索。在 19世纪中后期,传教士医生的职业倾向由传教行医转向行医传教,他们的工作重心转向医疗;到了 20世纪初期,部分传教士医生又经历了从医疗到研究的转向,医学研究在他们工作中的比重上升。自此,医学研究成为博医会一种重要的职业活动方式。在欧洲,这种职业活动方式在 19世纪末巴斯德和科赫之后成为医学界的一种常规;在中国,通过博医会的影响,它也成为中国西医学界的一种职业活动方式。

19世纪前期欧美基督新教传教差会开始向中国派遣传教士医生,其使命是传播上帝的福音。在传教差会看来,行医是辅助传教的一种手段。传教士医生的工作有两部分:一是行医施药,二是通过行医来传教。但是部分传教士医生认为,作为医生,探索医学的未知领域也是他们的重要职责。尽管繁重的医疗工作和艰难的传道事业几乎占用了他们的全部精力,尽管他们缺少同行间的合作和咨询,但是在早期来华的传教士医生中,已经有人凭借对未知知识的追求的热情,陆续完成过一些医学研究。一些传教士医生总结他们

© 1994-2013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 All rights reserved. http://www.cnki.net在中国的行医经验,概括他们经常遇到的一些疾病的发病特征和治疗方法,也有传教士医生学习一些中国传统的医疗技术,研究传统中草药的化学成分和在治疗疾病上的效果,以应用在他们的行医实践中,这些形成了他们在中国最早的医学研究成果。这主要是因为传教士医生对自己职业的定位,他们受雇于传教差会,但更倾向于医生这个职业,医学研究是他们在医学界取得声望的重要方式。1886年博医会成立之时,也把促进医学科学的发展写在协会的章程中。[1]博医会多次修改其章程,但这一条一直保留了下来。

自热带病学在 19世纪后期作为一个单独的学科发展起来以后,许多欧美的医学科学家就陆续到亚洲和非洲寻找新的疾病。在很多传教士医生看来,由于其辽阔的幅员和众多的人口,中国是一个巨大的疾病库。他们在中国经常遇到一些在欧美非常罕见的疾病,像疟疾、伤寒和肠道寄生虫病等;他们还认为中国人对某些病菌,例如结核杆菌的抵抗力非常弱,在欧洲所发现的任何类型的肺结核,都能在中国找到相同的病例。因此他们认识到,中国是一个进行医学研究,特别是疾病研究的好地方,[2—4]调查各种热带疾病、寄生虫病和其他传染性疾病在中国的分布和发病情况,有助于对这些疾病的认识和研究的深入,也是研究中国疾病地理学和公共卫生问题的开始。1871年开始出版的《海关医学报告》刊登了中国很多地区的疾病流行情况,一些传教士医生此类的记录和研究在此发表,北京第一位传教士医生德贞(John Dudgeon)就在上面发表过一些北京地区的健康报告 ([5],381—384页)。博医会成立后,《博医会报》①《博医会报》是博医会的官方杂志,1887年创刊,英文名称为 ChinaM edicalM issionary Journal(CMMJ),每年出版 4期;1905年改为每年出版 6期;1907年其英文名称改为 China M edical Journal(CMJ),卷次仍继续 CMMJ排序;1923年改为月刊,每年出版 12期;1932年在博医会和中华医学会合并后,CMJ和《中华医学杂志》的英文版合并,改名为 ChineseM edical Journal,仍沿用《博医会报》卷次排序。成为在华传教士医生发表他们医学研究成果的最重要的平台。此外,还有一些研究成果发表在《热带医学杂志》上。不过从发表的研究成果来看,19世纪传教士医生在中国的医学研究偶然性较大,主题比较分散,同一个研究者对同一问题的研究也很少有持续性。以 1887至 1900年为例,当时在中国的传教士医生研究性文章主要发表在《博医会报》上,这 14年里《博医会报》上发表的研究性文章共 136篇,其作者共 57人,平均每人的文章数量仅 2.4篇;发表文章在 10篇以上的作者仅 2人,每人 11篇,发表文章数量在 5—9篇的作者也只有 4人,这说明来华传教士医生的医学研究的偶然性,长时间坚持研究的人非常稀少。另外,从研究的内容来看,关于麻风病的文章 5篇,关于伤寒和其他发热性疾病的文章 7篇,关于脑部手术及治疗的文章5篇,关于泌尿系统疾病的文章 7篇,关于肿瘤的文章 7篇,关于骨头和关节疾病的文章 8篇,此外还有 7篇文章研究中草药,这些相对集中的研究仅占所有研究性文章的 34%,而且同一作者关于同一主题的文章很少有重复,这说明他们的研究主题分散,且很少有研究者有计划地就一种疾病持续、系统地开展研究。

1 研究委员会的成立和组织结构

博医会是由来华传教士医生建立的医生职业协会,它将促进医学科学的发展作为协会的一个目标,但是在博医会成立之后,其会员们在医学研究方面并没有投入足够的精力,他们更关注自己的行医事业,他们的医学研究成果主要是行医过程中遇到的一些问题和解决办法,传教士医生之间相互合作研究也非常少见。而中国社会和政治局势的动荡对很多传教士医生、对博医会都带来一些冲击,博医会在成立之后十几年的时间里,协会的活动几乎处于停滞状态,没有在推进医学科学的发展上发挥明显的作用。

1901年,马雅各 (James L.Maxwell)医生来到台湾做传教士医生。他的哥哥马士敦(J.P.Maxwell)在两年前就以传教士医生的身份来到福建。在他哥哥的介绍下,马雅各加入了博医会。他对医学研究有浓厚的兴趣,从 1905年开始在《博医会报》上发表研究论文,之后的两年里发表了 4篇。1905年博医会举行代表大会,并决定此后代表大会定期举行,这标志着博医会的工作走向正规,协会也开始努力推进其目标,以求在中国社会中发挥其影响。1907年在上海举行的代表大会上,马雅各以“博医会在推动科学的进步上实现它的目标了吗?”为题在大会上发言,呼吁传教士医生关注医学研究,提出了传教士医生在中国可开展医学研究的一些方向,并建议成立一个专门委员会,选择一些热带病进行调查研究。[2]无独有偶,霍奇 (Sydney Hodge)医生在当年早些时候在博医会中部中国分会上也讨论了传教士医生在中国进行医学研究的可能性,并提议传教士医生在科研工作中采用集体调查的方法,为此中部中国分会先成立了一个研究委员会。[3]在代表大会上霍奇医生和其他代表对马雅各的报告反响颇为积极,会议经讨论决定成立一个永久性的委员会,即研究委员会 (Research Committee),开展医学研究工作。大会任命马雅各为研究委员会主席,成员包括胡恒德 (Henry S.Houghton,芜湖)、杰弗里斯 (Wm.H.Jefferys,上海 )等 4人。[6]

研究委员会设主席 1人,另有成员若干,1920年以后保持在 10名左右。马雅各认为,研究委员会应该由来自中国不同地区的传教士医生组成,以便委员会的调查和研究工作覆盖更广阔的地域。[7]在以后历次换届时,博医会选择研究委员会成员的一个原则就是成员的地区分布。此外还有一些不属于研究委员会的医生也参与到他们的研究项目中。委员会第一项主题研究——肠寄生虫病的调查——的参与者中,就有马士敦、怀敦幹(DuncanWhyte)等 14位医生在当时不是研究委员会的成员,他们分布在上海、江苏、浙江、湖北、湖南、四川、重庆、福建、广东、台湾、山东和朝鲜等地的城市里,这使得这项调查覆盖面更广。马雅各医生提出,研究委员会成员的职责包括:(1)在其所在地区,唤起其他医生的科研热情,号召他们参与研究委员会的主题研究;(2)汇集 (所在地区)医生的研究结果形成报告;(3)将这些报告在规定的时间内递交给研究委员会主席;(4)帮助周围的医生解决他们科研工作中遇到的困难和病理上的难题。[7]1915年研究委员会呼吁在各地工作的约 300名传教士医生向研究委员会提供当地的一些疾病和其他医学数据,其中大约有 100人做出回应表示愿意参与他们的主题研究[8]。非研究委员会成员参与研究委员会的主题研究,丰富了研究成果,更重要的是在博医会内部形成一个以研究委员会为中心、有在各地的传教士医生或非传教士医生参与的医学研究团体,扩大了医学研究的影响。

1910年博医会决定设立研究委员,各分会建立独立的研究委员会,执行具体的研究工作,最后由研究委员汇总成果向博医会提交研究报告,马雅各被任命为研究委员([9],121页)。不过这种模式并没有持续下去,不久,研究委员会就恢复了它最初的形式。研究委员会为博医会下属的委员会,执行博医会“推进医学科学进步”的目标,向博医会负责。研究委员会的一个工作周期从博医会的一次代表大会开始到下一次代表大会结束。研究委员会的各项重要事务都在代表大会上由博医会决定。在代表大会召开时,提名委员会 (Nominating Committee)①临时性质的委员会,在每次博医会代表大会开幕时成立,负责博医会各重要职务人选的提名和博医会下属各委员会、理事会人选的提名,在代表大会结束后提名委员会自动解散。提议博医会下属各委员会 (包括研究委员会)的主席和成员名单,最终名单由大会讨论决定,研究委员会的成员改选工作完成,开启一个工作周期。在会上,研究委员会确定这一周期的研究主题,经大会通过后由其成员和其他热心医学研究的医生在之后两年或三年里开展研究,并将结果汇总给委员会主席,由他在下一次代表大会上向博医会提交研究报告,结束一个工作周期。1916年博医会具体规定了研究委员会的工作范围,主要分三个方面:(1)与在中国存在的热带病和亚热带病相关的,尚未得到解决的问题;(2)与公共卫生、预防医学以及其他能够促进中国人的健康相关的一切问题;(3)东方人和西方人中可能存在的解剖上的或生理上的差异。[10]研究委员会就这几个主题也取得一些重要的成果,形成很多研究报告,并在代表大会上提交给博医会,其中很多研究报告以文章的形式在《博医会报》上发表。1926年研究委员会改名为研究理事会 (Council onMedical Research)②为行文方便,本文前后统一用“研究委员会”。,这样研究委员会在博医会的执委会 (Executive Committee)中取得一个代表资格,在博医会的决策层中有了自己的发言权。在 1929年上海举行的代表大会上,研究委员会提交了他们最后一次研究报告,之后,研究委员会随着博医会退出历史舞台而停止工作。

2 关于中国的医学知识

研究委员会存在的这 20多年中,按照博医会对他们的研究范围的安排,选择其中的一些主题开展研究,其中最重要的是对中国的寄生虫病问题的研究和对中国人身体和生理数据的调查。20世纪前期世界医学的进步表现在多个方面,一是细菌学革命的深入,细菌学的新知识广泛应用于千百年来一直是医学关注的大量流行病的研究和治疗;二是一系列医学发现拓宽了传统的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化学和药物学领域,许多新的领域涌现:生物化学、免疫学、生物物理学、药理学、病毒学、遗传学等。[11]欧美的医学科学家在这些领域开展研究,这些新的领域成为医学发展的新方向。关于临床研究的具体方向,根据对《美国医学会杂志》(The Journal of Am ericanM edicalAssociation)1919—1923年间的抽样分析,其结果如表1所示。这个抽样结果虽不能精确地反映当时美国医学界的研究取向,但可以看出当时美国的医学研究方向和研究委员会在中国的医学研究存在很大的差异。研究委员会在研究中国的疾病问题上,多选择在欧美比较罕见的疾病,这样比较容易取得研究上的突破,而且这对来华的西方人而言,也很有现实意义。此外,还有一些传教士医生研究了一些中药的成分和疗效,以便为他们行医时使用。

表1 《美国医学会杂志》1919—1923年间文章内容的抽样结果

在研究委员会成立前后,杰弗里斯和马雅各当时正在写作《中国的疾病》[12]一书,他们对中国当时的疾病分布和流行情况有了一定的认识,这对研究委员会研究主题的选择有指导作用,他们在书中也吸纳了研究委员会的部分成果。在研究委员会成立将近两年时,马雅各号召博医会的每一个分会以及每一位无法与分会取得联系的会员都向他提交一份研究报告或者是他们所在地区关于寄生虫病的发病情况研究。[13]到 1910年该书完成,博医会决定由出版委员会 (1905年成立)资助该书的出版 ([9],125页)。《中国的疾病》一书是杰弗里斯和马雅各对于当时中国各种疾病的综合性研究的一个非常出色的成果。他们首先研究了中国的疾病地理学,根据气候特点和搜集的疾病资料情况,将中国的疾病统计分布分为 7个区域,统计了各区域的疾病流行状况,并对疾病进行分类。按照他们的分类,他们详细研究了这些具体疾病的分布、病因、临床特征、类别、死亡率、诊断、治疗方法等。他们采用大量图片和地图来辅助说明,以便于这些疾病更易为读者所理解。杰弗里斯和马雅各是研究委员会成立初期最重要的成员,这部著作的出版向在华传教士医生说明,他们在中国完全可以取得科学上的成就。当然,对中国疾病的全面研究纷繁复杂,他们两人的努力并不能使研究面面俱到,很多种疾病的病因、分布、诊断和治疗方法在这本书中没有得到解决,这成为研究委员会之后的研究中致力解决的问题。

在近代中国,疟疾、血吸虫病、黑热病、钩虫病、血丝虫病等寄生虫病的流行十分严重,尤其在农村地区,大量农民因感染寄生虫病而丧失劳动力[14]。而且由于中国地域辽阔,各种疾病的流行情况因地域不同而相差甚远,这种差异很大程度上受到季节、气候和地理因素的影响。在中国存在的各种热带疾病中,寄生虫病占有相当大的比重。寄生虫病种类繁多,地区分布不同,有的地区存在多种寄生虫病,所以研究委员会将对寄生虫病的调查和研究作为一个贯穿始终的研究课题。他们特别重视对肠道寄生虫病和血液寄生虫病的研究。研究委员会的第一个研究主题就是调查中国的肠寄生虫病情况,计划这个研究主题将在 1910年博医会代表大会之前完成。他们为这项主题共提交了 4次中期报告,研究了很多地区不同类型的肠道寄生虫病的流行状况、人群分布、在当地体现出的特征、诊断和治疗方法①分别为 Research Committee:First Interim Report.China M edical Journal,22:4(1908),pp.213—224.Research Committee:Second Interim Report.China M edical Journal,23:2(1909),pp.100—104.Research Committee:Third Interim Report.China M edical Journal,24:1(1910),pp.10—16.Research Committee:Fourth Interim Report.China M edical Journal,24:2(1910),pp.85—98.。1910年这项研究的最终报告在代表大会上宣读,并为大会接受 ([9],115页)。会议决定研究委员会下一个工作周期的研究主题包括:(1)继续肠道寄生虫病的研究;(2)研究分委员会调查当地的地方病或者任何值得注意的疾病情况;(3)血液寄生虫病和与血液相关的疾病([9],121页)。很多身在不同地区的传教士医生都参与到这些研究中来。他们调查当地存在的寄生虫病的种类和发病率,调查这些疾病的发病特征,在医院的实验室中检测病人的粪便来观测某些肠道寄生虫卵的形态,研究一些形态相似的病原体以区分它们,并总结治疗某些寄生虫病的经验。传教士医生,特别是南方的传教士医生,在日常行医中经常接待患有某些寄生虫病的病人,他们对这些疾病的特征和治疗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并不断将自己的研究结果发表在《博医会报》上。1910年以后的《博医会报》几乎每卷都有关于寄生虫病的研究文章。这种研究在 20年代中期最为集中,1923年到 1926年间,在《博医会报》和其他医学杂志上发表的,以及在代表大会上宣读的关于寄生虫病的研究论文达 42篇。[15,16]

除了寄生虫病之外,研究委员会还调查研究了其他一些区域性的疾病,特别是斑疹伤寒、麻风病、脚气病和象皮肿等。很多这些疾病在欧美非常罕见,因此对这些疾病的病理、症状和治疗方法的研究,是传教士医生在医学研究上取得突破的希望所在。除了研究委员会的成员,其他很多在中国的传教士医生也对此投入相当多的精力,每年都有相关论文发表在《博医会报》上。1913年,研究委员会提出希望根据他们的研究,绘制出中国疾病分布图。他们研究各种寄生虫病和这些区域性疾病的具体分布和发病情况,是相关知识的积累,完善了近代中国的疾病地理学,增添了关于中国的医学知识的内容,对研究中国的公共卫生问题也有一定的贡献;对于普遍医学知识而言,人类由此加深了对这些疾病的认识,这对医学科学的发展有一定的促进作用。

调查和搜集中国人的身体和生理数据是研究委员会另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他们希望通过对中国人身体生理数据的测量和调查,建立一个可供他们医学研究和临床治疗所参考的,不同于欧美人群的中国人身体生理指标。这是研究委员会对当时西方医学界认为“普世的”身体生理指标在中国进行地方化的一次尝试。很多传教士医生发现,对于某些疾病,中国人和欧美人的表现大不相同。他们认为人种可能是导致这些差异的重要原因,并就此做出大量的研究,收集普通中国人生理的精确数据,以和同年龄段的欧美人进行比较。1915年研究委员会提出了这方面的研究框架,其中身体方面的数据包括成年人和发育中的儿童和少年的身高、体重、胸围,成年女性骨盆、婴儿头骨大小的数据;生理指标包括血液、尿液、循环系统和消化道等各方面的数据。[17]研究委员会从中国人的身高、体重、胸围、肺活量数据开始这方面的研究,研究主要由汕头的怀敦幹医生和北京的舒莫克(Arthur Shoemaker)医生主持,分散在各地的传教士医生收集当地的数据,提供给他们。1917年博医会的代表大会上怀敦幹医生提交了中国成年男性和女性身高、体重和胸围的调查报告[18];上海的嘉娜医生 (Emily Garner)测量了 1837位成年女性的骨盆和 1558个胎儿的头骨,其数据主要在上海收集,也包括了少量在其他地区的测量结果[19]。另外,在这次会议上,胡美和刁信德分别提交了对中国人的循环系统和血液的生理状况的研究报告。为使研究的代表性更强,他们继续在更多地区进行这项研究。这个主题吸引了众多博医会成员的兴趣,在 1920年的代表大会上,参加会议的传教士医生提交了共 26篇关于中国人的生理和解剖主题的论文,大会专门设立了解剖和人类学专题。在这次大会上,博医会联合中华医学会成立了中国解剖学与人类学协会 (Anatomical and Anthropological Association of China),从多个角度深入全面研究中国各个地区人们的身体生理状况。研究委员会除了在更广泛的地区里测量普通成年男女的身高、体重、胸围等数据外,他们还扩展了数据范围,包括脉搏、呼吸、体温、血压、血液中红细胞和白细胞的含量以及尿液的成分等。[20]上海的阿波莱顿 (V.B.Appleton)医生还统计了中国儿童身体发育的生理数据,并对儿童营养与身体发育之间的关系做出研究[21,22]。研究委员会藉此掌握了中国人的身体和生理上的各种数据,积累了关于中国人的身体和生理知识,成为他们行医和其他相关研究中的重要参考;而且由于当时中华医学会和博医会在各项事务上的合作,这些数据也为中国医学界所掌握。研究委员会还从食物的角度入手来研究中国人的生理状况。他们分析普通人日常食物所含的各种营养元素,来统计一个健康的成年人每天对各种人体所需物质的摄入量。聂会东 (James Boyd Neal)在 1916年发表了一篇对济南协和医学院附属医院提供的各种食物的营养价值的研究;1920年的代表大会上,有两篇相似的论文来分析豆腐热量和其他各种元素的含量,他们试图从食物摄入的角度来探究东西方人群身体和生理差异的原因。曾担任济南协和医学院校长的包 (Harold Ba lme)医生认为,研究中国人的膳食,对研究和治疗在中国广泛存在的消化失调方面的病症,有一定的科学价值。[4]

此外,研究委员会努力将中国传统医药这样地方性知识的一些元素整合进一般医学知识中,以推动医学科学的进步。19世纪中期便有传教士医生尝试在中国古代医药典籍中寻找某些治疗方法或者对一些疾病具有特殊疗效的药物。他们尤其重视对《本草纲目》的研读,也尝试试验其中一些药物的成分和疗效。①这其中有代表性的论文,可参考 Harold Balme.China andM odernM edicine:a Study inM edicalM issionary Devel-研究委员会在 1923、1925和 1926年的研究报告中,都提到对一些中药治疗作用的研究,并指出这些药物也可以为西式医生所使用。很多这样的研究不仅发表在《博医会报》上,还有的发表在欧美的医学期刊上(见附录)。研究委员会认为,有些中药对某些疾病或者某些症状有特殊的效果,他们在1926年提交的研究报告上将这样的研究主题命名为“对医学科学发展有益的新药物”[23]。

3 临床医学与实验室医学

从研究方法上看,20世纪初欧美医学科学的研究中,实验室研究占据绝对重要的地

opment,p.209所列举的传教士医生对中国医学实践的介绍和研究。位,而且物理学、化学等学科的新成果在医学中得到广泛应用,像电子显微镜、X射线等,促使医学的研究出现更多新成果。([24],843—845页)这个时期医学在各个领域取得突飞猛进的发展。细菌学说为当时医学界所接受,这使实验医学在医学科学中的地位更加显赫。医学科学家在实验室检测各种病菌,医学知识的产生地点不局限在病房里,而且也发生在实验室里。此外,从 19世纪后期开始,热带疾病研究成为世界医学研究的一股重要潮流,带有浓重殖民主义色彩的热带病学吸引了许多欧美医学科学家的兴趣,他们到世界各地,特别是殖民地或半殖民地国家,研究当地流行的疾病,研究委员会对中国各种寄生虫病的研究也是这股潮流的体现。研究委员会就是在这样一个时期成立并开展他们的研究的,他们的许多研究工作同时带有临床医学和实验医学的特征。

临床医学开始于法国大革命之后,福柯在《临床医学的诞生》中,揭示临床医学的特点:以医院为基础的医学教育,以医院为中心的医学实践,病历记录的系统化。病人是教科书,将躯体置于书本之前,通过对身体和尸体的临床观察检验,最后确定疾病的位置和特征。对于医学研究而言,疾病通过病人来表达,医生和科学家在临床中从病人身上获得关于疾病的知识。传教士医生收集关于某种疾病的病例,总结其发病特征和治疗经验,这是他们在中国最初医学研究的主要方式,在研究委员会成立后它仍是一种重要的研究方式。

曾担任法国科学院主席的克洛德·贝尔纳是实验医学最主要的倡导者,他主张以实验替代观察,指出这是现代医学与传统医学的分界线。在实验医学中,科学事实替代了个人权威 ([5],18页)。在 19世纪后期,巴斯德和科赫在他们的实验室中利用显微镜观察到了各种病原微生物,建立起细菌学说。在实验医学中,疾病的发现地点是实验室而非医院病房,其表现主体是病菌而非病人,医学知识产生于实验室。一些医院,像上海的圣洛克医院 (St.Luke's Hospital),建立了病理实验室,为实验医学提供了条件。1910年鲍尔禄(C.H.Barlow)医生就讨论过传教士医生工作中运用病理实验方法的可能。([9],116页)传教士医生研究某些寄生虫病时,利用显微镜观察这些寄生虫的形态和相似寄生虫之间的区别;检测病人的排泄物也是他们研究寄生虫病传播方式的重要途径。通过在实验室测量血液中红细胞数量等方式,研究委员会也成功地收集了中国人的相关生理数据。他们还在实验室中检测一些中药的有效成分,研究它们的疗效。尽管囿于条件,传教士医生缺乏先进的实验和检测仪器,但是实验医学已经应用在他们的研究工作中。

当然,临床医学和实验医学的方法在研究委员会的工作中也不是完全独立的,对寄生虫病发病特征的研究中,就有医生将二者结合使用。例如威尔斯 (Dr.E.F.W ills)医生研究日本血吸虫病的案例时,将患有某种寄生虫病的病人编号,根据性别、年龄、体征以及粪便中检查出的虫卵的数量来研究日本血吸虫病的特征。[25]在 20世纪初临床医学和实验医学的使用,证明研究委员会的研究工作的现代性。

4 成果和模式:研究委员会的双重意义

在考察完研究委员会 20多年的研究工作后,很有必要重新审视马雅各医生在 1907年提出的问题 :“博医会在推动科学的进步上实现它的目标了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正是对研究委员会研究成果的评估。研究委员会没有提出任何新的医学理论,也没有取得对某些疾病的治疗有重大意义的突破,但是他们仍推动了医学科学的发展,这主要表现为在关于中国的医学知识的积累上。首先是他们在中国的疾病知识上的积累。研究委员会在对各种寄生虫病和热带病在中国的分布、发病率、表现症状等问题上取得很多成果,对中国疾病地理学和中国公共卫生问题研究做出了贡献。其次,他们对一些热带病和寄生虫病病因、症状、治疗的研究,其中很多具有开创性,推动了这些学科的发展。另外,研究委员会对中国人身体生理数据的调查和建立适合中国人的生理标准的尝试,在这个领域是开创性的,这对在中国行医以及研究中国人的生理问题等都有积极作用。他们其他的一些内外科医学和临床个案的研究,在医学科学的许多领域,积累了知识和经验。

研究委员会的一个任务是唤起博医会成员的科研热情,他们也比较出色地完成了这项任务。除了参与研究委员会的研究之外,传教士医生根据自己的兴趣或需要而完成的医学研究也日益增加。博医会科研热情的增长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博医会报》上研究性论文数量的增长。自 1905年到 1922年期间,以三年为一个阶段,《博医会报》上发表的医学研究论文的数量如图 1所示,1907年研究委员会成立后,博医会成员的研究成果较以前有明显增长。二是在博医会代表大会上宣读的研究性论文数量和种类的增加。1905年大会上医学研究的文章有 8篇,1907年为 10篇,1910年增至 16篇,1913年仍为 16篇,在 1920年的代表大会上,由会员提交的研究性论文有 70篇,为此大会设立 4个分会场来分别讨论医学各领域的相关研究。[26]这种形式也为此后博医会的几次代表大会所使用。

图 1 《博医会报》发表医学研究论文数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研究委员会的研究已经达到国际先进水平。研究委员会的研究主题,均围绕中国本土药物或者中国本土比较流行的疾病等展开,在国际医学期刊上的论文也是对这些领域的研究,在填补国际医学界研究的空白上具有更大的价值,而对于 20世纪初西方医学的新发展,像生化学、病理学、遗传学等领域,研究委员会的成员鲜有涉及。另一方面,在研究的层面上,以解剖学和生理学领域为例,研究委员会的工作集中在调查中国人的解剖和生理数据上,身高、体重、胸围、血压等数据的调查和收集是他们的主要工作内容;而同时代欧洲医学科学家们在解剖学的研究上,用新燃料研究神经系统的组织解剖学,用心肌浸润法研究心肌收缩的重力结构,在生理学上,欧洲的科学家研究脾、肾的给你,用神经兴奋记录法研究血液循环的神经控制问题,在研究激素的问题上,在生理学中发展出内分泌学这一分支学科。([24],848—860页)不难看出,研究委员会在中国的研究,距世界先进水平还有很大的差距。但研究委员会的研究工作,对中国本土西医职业队伍仍有不可忽视的影响。

研究委员会成立之后,医学研究在博医会中实现了建制化,成为博医会的一种职业活动方式。博医会作为一个医学职业协会,有责任促进医学这个学科的发展,研究委员会承担起了这个责任;其成员和其他热心研究的传教士医生则依靠他们的研究成果——这些研究成果以他们的名义发表在医学期刊上,在医学界中取得声望和地位,其中部分传教士医生的职业倾向也从医疗转向医学研究。对当时中国医学界而言,博医会在医学研究上的努力是一个模板,他们也有责任推动医学的进步。一些中国籍的医生也参加了研究委员会的研究工作,其中包括在 1924年担任中华医学会会长的刁信德参与研究委员会对中国人生理数据的调查工作,在附录中也不难看出一些中国籍医生也在国外医学期刊发表论文。中国本土西医医生组织的协会中华医学会和后来成立的其他一些医学职业协会都承担起了这个责任,使得医学研究作为一种职业活动方式在中国西医学界固定下来。

附录

研究委员会成员在国外医学期刊上发表的论文

续表

1 CMMA.Constitution and By-laws of theMedicalMissionaryAssociation of China[J].ChinaM edicalM issionary Journal,1887,1(1):32—34.

2 Maxwell J L.Does the Association Fulfill Its Objects in Relation to the Progress of the Scientific Knowledge[J].China M edical Journal,1907,21(3):206—214.

3 Hodge S R.The Possibilitiesof Scientific Research inMedicalMissionWork[J].ChinaMedical Journal,1907,21(4):264—266.

4 Balme H.China andM odernM edicine:a Study inM edicalM issionary Development[M].London:United Council forMissionary Education,1921.166—170.

5 高晞.德贞传——一个英国传教士与晚清医学近代化 [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

6 CMMA.Conference Report[J].China Medical Journal,1907,21(3):156—160.

7 Maxwell J L.ChinaM.M.A.Research Committee[J].China M edical Journal,1907,21(6):346—347.

8 Houghton H S.Preliminary Report of the Research Committee[J].China M edical Journal,1915,29(2):123—124.

9 CMMA.ChinaMedicalMissionaryAssociation Triennial Conference[J].China M edical Journal,1910,24(2).

10 CMMA.C.M.M.A.,Constitution and By-laws[J].China M edical Journal,1916,30(6):436.

11 (美)杜菲.从体液论到医学科学:美国医学的演进历程[M].张大庆,等译.青岛:青岛出版社,200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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