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化境遇中科技政治化及其危险
2009-12-31黄正元
黄正元
摘要:科技现代化进程催生了人类对科技理性的过度崇拜,并使科技在生产领域并进而在政治领域中获得话语霸权。科技与政治联姻,科技僭越政治功能、政治科技合流导致科技政治化。科技政治化有助于整合技术,实现科技开发、利用效率的最大化。科技政治化也无疑使政治、科技职能混淆,加剧科技理性膨胀,导致技术霸权主义甚至技术法西斯主义,诱发或恶化经济危机和社会危机。
关键词:科技政治化; 技术官僚; 技术法西斯主义; 社会危机
中图分类号:B82-057 文献标志码:A
科技因其对于促进生产的无与伦比的贡献率而享有第一生产力的美誉。科技现代化,在改变了人类的生产方式时,也改变了人类思维方式,并强势渗透上层建筑。科技与政治联姻,影响着社会发展的进程。
科技与政治联姻的一个结果是科学技术政治化,即科技理性被过度崇拜、被赋予过高地位,乃至于上升为社会意识中占统治地位的观念,成为特定社会组织、社会集团谋取利益的政治工具。科技政治化,赋予资本新的增值方式,提高了科技转化效率;科技政治化,同时也产生“技术官僚”(1),技术官僚控制技术的选择,形成“技术独裁”。“技术独裁”若不能得到制约,极易导致凭借技术控制一切的技术霸权主义。法国哲学家安德瑞·高兹把资本主义国家在众多高端技术(作者按:比如核技术)以及高端技术的多种功能中(比如核能,既可以用于生产,也可用于核威胁)选择其中有利于巩固政治地位、加强政治控制的技术或技术的部分功能的做法称之为“技术法西斯主义”[1]。“技术官僚”、“技术法西斯主义”是科技政治化的结果,潜伏着极大的社会危机。本文试从以下四个方面阐释资本主义国家在现代化境遇中科技的政治化及其危险。
一、科技话语权的取得
科技政治化,历经了一个先从物质生产领域到精神生产领取得话语霸权、再到上层政治领域取得话语霸权并与政治联合的过程。自培根提出“知识就是力量”开始,科技已经取得在生产、生活中的话语权。马克思对于科学和技术话语权的问题,也给予了高度关注:“科学是一种在历史上起推动作用的、革命的力量。”[2]
人类对于效率的追求、对于利润的追逐,更是催生了日益膨胀的科技理性崇拜。发展科学技术可以提高劳动生产率,实现资本增值,而资本增值的无限要求又刺激科技进步,如此循环,以实现科技向生产力的转化,成为资本增值的最有利手段,在物质生产领域取得话语霸权。尔后,科学技术日益渗透经济、政治、文化及社会生活,已经成为影响人类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思想观念的主宰力量,成为维持占统治地位的经济基础的有效推动者,从而成为政治上层建筑的最有利工具。科技从支持生产到被利用来维护社会经济基础乃至上层建筑的功能转换,使它取得了它自身也始料未及、其他生产要素无可匹敌的话语权。
“马克思早就看到了科学技术对于推动生产之外的和政治一样奴役人、统治人的社会功能,并把科学技术看作是‘最高意义上的革命力量。西方马克思主义特别是法兰克福学派的思想家认为,进入发达工业社会后,科学技术不断增生政治、社会意识形态功能,以至于后来科学技术成为了一种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是指人类社会中为一定群体定向的价值观念、信仰体系,……其目的是同化人们的意识,为现存政治做辩护,表现为科技、商品、大众文化等。它们取代了传统的政治恐怖手段和经济手段而成为一种新的文化心理控制形式。”[3]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指的意识形态是指宗教、哲学、道德等观念上层建筑构成的政治意识形态。现代化进程中的科技取得话语霸权,并与政治联姻,获得了政治、意识形态的功能,即实现了科技的政治化。
科学技术政治化的关键环节是“技术的合理性已变成政治的合理性”[4]。核技术中可以造福于人类的功能被小化,祸患于人类的功能被放大,被资本主义大国用为建构不合理国际经济、政治格局的筹码,其背后的潜台词中有一个名叫科技霸权。
科技非但没有改变资本的逐利本性,恰恰相反,资本和科技相结合,科技的功能就会被资本同化,即科技的逐利性就会跟资本一样,肆无忌惮地膨胀起来。马克思在分析资本的本性时说:“资本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会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冒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如果动乱和纷争能带来利润,它就会鼓励动乱和纷争。”[5]资本的逐利本性获得科技的推动,其逐利欲望和逐利的力量就会成倍膨胀。科技与资本联姻,如再获得政治支持,或本身再与政治联合,就排除了逐利过程中的一切障碍并使追逐高额利润获得了合法性。科技、资本和政治三个不同领域的联合,首先从经济领域入手,然后扩展到一切领域,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器官,控制经济、控制政治,混淆真理标准和意义标准,乃至上升为社会意识中占统治地位的观念,成为特定社会组织、社会集团谋取利益的工具。
二、科技合流政治
资本与科技联姻,科技从资本那里获得基础性支持,而资本从科技那里获得丰厚回报。资本以获得丰厚回报作为自身价值的体现,科技以提供给资本快速增值的力量而体现出价值来。如此,各自在追求自身价值的活动中形成同盟。这种同盟在继续合作的同时,都在谋求一个更野心勃勃的计划,即如何获得更加巩固的保障,如何防止单方面生变而导致同盟瓦解。科技是把双刃剑,获得合法性是它祛除双面性的最佳手段,而能够提供合法性支持的,能够以“担保公司”身份登台的最佳演员,是政治。资本与政治联姻可以减少资本运作成本,减少中间费用,并在失控时获得政治保护的经验史给科技寻求合法性提供了借鉴。科技与政治联姻,科技理性被政治利用,一方面科技满足了政治的工具性需要,政治因为受到资本和科技二者的追捧、为二者所倚靠而变得洋洋自得起来;另一方面,科技也可以披着合法的外衣,比远离政治的科技单身贵族更具有势不可挡的力量,而且,科技与政治联姻,获得政治庇护,可以省却质疑、检验等环节,以真理的面目昂首阔步,因而比科技与资本的联姻更堂皇、更具隐蔽性、欺骗性。获得政治庇护的科技,或本身已经政治化的科技,便不再表现为一种认识或对客观规律的把握,而立即摇身一变,成为一种思想,占统治地位的思想。“占统治地位的思想不过是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关系在观念上的表现,不过是思想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关系。”[6]
科技由对于客观世界的认识摇身一变成为思想,一种占统治地位的思想,科技就演变为政治的工具,当然不是某一个政治家的工具,而是整体政治家的工具。社会学家吉登斯说过:“过去一直将科学和技术看做是政治之外的事情,但是,这种观点也已经变得过时了。”[7]科学技术与政治联合,为政治提供支持,政治上所需要的判断、斗争、策略等,都可以借用科技来完成。政治还可以借用科技来进行社会心理引导,使社会心理朝着有利于既得利益集团和政治集团所谋求的方向发展。
“科技理性的政治化与科技理性的经济化密切关联,政治是经济的集中表现。以经济的眼光看待风险,得到了政治的默许、引导和鼓励,即使是科学确认某些行为事件存在危机,在政治行动中以经济补偿的方式来‘消除也显得比较容易。”[8]
科技联姻政治,首先以政治附庸的地位出现。当科技理性与政治的合作关系密切到一定程度时,科技就取得与政治意识同等的地位,成为特定社会组织和社会集团谋取利益的工具,科技的政治化开始形成。特定组织或社会集团或者抬高科技理性,赋予科技理性至高无上的地位,形成科学主义。科学主义在对待社会问题上,通过舆论媒介的广泛宣传,左右社会民众对于社会事件的认知机会、认知态度,从而实现影响或左右民众心理的目的。在社会事件来临之时,或者利用科技的局限为特定群体开辟逃避风险的通道,或者利用科技的巨大作用吸引社会大众卷入到风险事件中来以分担风险的苦果。在这里,科技成为科技官僚控制广大民众的工具。
三、科技与政治相互利用
科学技术作为生产力的智力提供者,是非政治的,但当它与政治联合、联姻,被政治官僚用来作为统治的工具时就政治化了,从而获得了意识形态的品格。
政治直接影响科技的应用及应用模式。有什么样的政治,科技就有什么样的与之相适应的功能和作用模式。火药可以用来开山劈石、造福人类,但是也被用来劫杀生灵、毁灭文明。器官移植技术可以为众多患者带来福音,但是,活体器官买卖也因此泛滥起来。科技成果的出现,无疑增加了政治管理成本,也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大了政治的权利。比如耗费巨大社会资源的《枪支弹药管理条列》就是火药技术的副产品,同样耗费巨大社会资源的《人体器官移植条例》就是器官移植技术带来的副产品。火药,或器官移植技术,使得人们陷于前所未有的危险境地。而是否能够将新技术限于发明该技术的原本意图内使用,与政治团体的动机、利益、目的、旨趣密切相关。
在存在阶级矛盾的社会里,处于统治地位的阶级为了巩固本阶级的地位和既得利益,往往采取服务公共利益的形式控制科技发明和科技应用、拢合科技人才。这种公共利益显然是虚假的,是占统治地位的社会集团的各个个体的共同利益,而不是被统治阶级社会成员共同的利益,这种公共利益其实是特殊利益的一个代名词而已。
因此,当科技联姻政治实现了科技政治化时,科技就担负了政治的功能。科技的外表把一切利益冲突、阶级对抗演化成技术和程序的矛盾,它比协调利益冲突的其他形式更具隐蔽性,因而更具危险性。核制裁与核竞赛问题,即是国际政治问题,当这个国际政治问题付诸科技时,更是超乎纯政治和纯科技的更为复杂的问题了。
政治的决策和实施,很多是以特殊利益团体的需要为出发点的。特定的政治目标决定特定的科技需要。符合特定政治目标的科技会被突出,而不符合特定政治目标的科技会被闲置或弱化甚至限制。以特殊利益为出发点的政治行为,对有利于政治统治的科技,采取或默许、或放纵、或鼓噪的态度。而对不利于政治统治的科技,技术官僚们往往采取或选择性失音、或选择性失聪、或选择性失明,这样,科技作为生产力的本性就异化了。总之,技术选择,从根本上讲,是政治选择。“核计划不是一个纯技术上的选择,而是一项政治上和意识形态上的选择。”[9]
当科技被奉为社会进步的代名词时,科学理性就自然被政治家们看中并利用为政治行动的工具。政治家们看到了科技对于生活改善、社会稳定、信息集结、政治动员、政策认可的重要性,更看重了科技对于失败结果的宽大胸怀,看中了人们对于科技的高度信任感,从而找到了政治前途中最忠实的卫士,它进可攻、退可守,居功不自傲、甘当替罪羊。无疑,科技具有的这个品性,是政治家梦寐以求的。科技政治化,让科技和政治在彼此面对风险、危机时可以相互推诿,有功可以同享,有难则可以全身而退。
经济增值、社会进步、社会稳定、政治稳定都需要科技的支持。然而当政治安全、意识形态安全被提到显著位置上来的时候,科技包括科技成果、科技人才被政治力量动员并集中起来为一定的政治力量和意识形态服务的时候,科技成果不再属于人类大众,也不再服务于相对于国家利益而言的公共利益,它已经属于少数科技官僚并服务于相当于私人利益的金融寡头或寡头政治。
政治问题转变为经济问题,经济问题又转变为政治问题,这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注脚。
四、对科技政治化的反思
政治化的科技,具有掩盖科技风险、转移社会矛盾焦点的功能,结果是淡化人们的主体意识,加强对人与社会的控制,改变人与社会发展客观规律发生作用的自然进路。
一个国家的政治是一个国家经济的集中体现。国际间的政治行为,也总是服务于占统治地位的资本关系的发展需要。国际间的政治关系,实际上是国际间经济贸易关系的反映。甚至政治同盟和军事同盟,都有背后的经济动机。国内的政治风波都可以追溯到国内的资本关系,而国家间的关系都可以追溯到全球的资本关系和资本、政治、科技相结合的程度。经济动机和资本侵略,常常以科技合作的形式出现,高科技使得资本输出更隐蔽、更具风险性,使国际政治格局似乎更具合理性。
科技政治化,促进技术主义膨胀。技术凭借其创造巨大物质财富的功能先占有人的感觉器官,后改变人的思维方式,形成技术思维方式。“技术思维方式,是一种对象性思维,它把人降格为技术工作人员,把事物降格为单纯、本身无本质的原材料、可持存物,把一切东西齐一化、功能化。例如,土地被限定为矿床,莱茵河水被规定为水压,从而剥夺了事物的特性。这种状况是主客两极对立思维方式的产物,主体把自己从客体中超拔出来,把事物当作可谋划的对象。”[10]“资本主义只发展那些与其逻辑相一致的科学技术,这样,这些技术就与资本主义的持续统治相一致了。”[11]
科技政治化,会促使人的本质异化。科技政治化使得掌握新的科学知识、技术的科学家、数学家、经济学家和工程师,受政治雇用,为政治服务,背离学术道德,以真理之名,行政治之实,与政治合谋,为权力服务,为少数既得利益集团服务,混淆视听,误导方向,其结果是可以想象的。
科技政治化帮助政治野心家将政治目的、政治行为进行科技包装,依靠科技与经济手段对人们进行心理操纵,控制个人的潜意识和行为动机、行为标准,以科技服务之名,行政治控制之实,是软暴力的一种新形式。
总之,科学技术在创造巨大物质财富、占有人的感觉器官的时候,也改变人与人的关系。政治与科技联姻,不仅垄断技术、垄断财富,垄断话语权,而且还披上合法外衣,控制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一句话,科技政治化,它使科技与政治把人与工具倒置起来,加剧人的异化,扭曲属人世界的发展方向与发展意义。科技政治化的极端,是“技术法西斯主义”,它的出现,已经不是一种可能的风险,而是一种现实的危险。
注释:
(1)“技术官僚”,这里是指掌握一定的科学技术知识,在政府部门中担当某种职责的,既有专家、教授头衔,又具有官僚权威和作风的人。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官僚、政客,而是披上了“科学技术”外衣的官僚、政客。因而,他们在制定科学技术发展战略时具有极大的权威性,技术与独裁结合起来而形成的“技术独裁”,潜伏着极大的欺骗性和危险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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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Andre Goze.Ecology as Pplitics [M] London. Pluto.198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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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Andre Goze.Ecology as Pplitics [M]. London. Pluto.1980:19.
(责任编辑吴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