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同乡图财害命 马俊杰出手惩凶

文 溪

民国十二年(1923年)4月的一天,拂晓时分,一辆列车沿京奉线向前疾驶。车到天津,乘警发现在11节车厢靠门的座位下,一只包裹竟渗出了一汪血水,遂问谁是此物的主人?连喊三遍无人应声。事有蹊跷,乘警又招来两个同事,三人当着满厢旅客将包裹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具无头、无脚女尸!

因北京是始发站,故无头女尸“完璧归赵”。第二天,京津大小报纸均以头版头条刊登了这则消息,一时间沸沸扬扬。当局下令限期破案,京城警方立刻成立了专案组。然而,十几天过去了,案情毫无进展。就在此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赶来报案,他就是当代著名剧作家马少波的父亲马俊杰。

马俊杰(1900—1942),字英臣,别号侠村,掖县(今山东省莱州市)朱由村人。马俊杰自幼重信守,好打抱不平,19岁考入北京国立美术专科学校,擅工笔人物、虫鸟花卉,善诗文。1922年美专毕业后,投笔从戎,考入保定军官学校研习军事。转年春天,北京军校邀保定军校联席举办研习班,马俊杰有幸参加。当他从报纸上看到无头女尸的报道后,脑海里不由闪过一个女人的身影:莫非是她?

马俊杰的怀疑是有根据的。那是1920年深秋的一天,他和北京美专的几个学友外出写生,返校时路过前门,一群人正在便道上围观什么。及至近前,熟悉的乡音传入耳鼓。马俊杰站住了,他把画夹交给学友,分开众人挤了进去。马路边上,坐着一位40岁上下的农村大嫂,从她断断续续地哭诉中,马俊杰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大嫂自称武张氏,山东掖县六湾乡寨里武家人,育有一子。男人武丕先,在北京前门外开了一家“隆和成”店铺,经营日用铜器。一年前,武丕先因事要去东北,不料在哈尔滨身染霍乱,不治身亡。噩耗传来,武张氏只身北上,历尽艰辛,扶灵桑梓。男人后事料理完毕,武张氏猛想起“隆和成”店铺仍由一同邑老乡照管着,遂乘车来京。接待她的掖县老乡姓鞠名鑫,字芝鸿,掖县饮马池人,时任北京商会会长。他冷冷地对武张氏说,武老板生前已将店铺作了抵押,从此“隆和成”不姓武,改姓鞠了。双方争执起来,鞠鑫欺武张氏是女流之辈,与子侄一起将她逐出门外。

朱由、寨里武家仅距数里之遥,乡邻有难,马俊杰岂能袖手旁观!他陪武张氏回到铜器店,开口索要店铺抵押的证据。鞠鑫拿不出,初时指山卖磨,最后理屈词穷,无奈付给武张氏20块银元,并答应日后按时寄款。但大半年过去了,鞠鑫从未寄过分文,武张氏二次进京。这回鞠鑫的态度诚恳得出人意料,当着马俊杰的面,直向武张氏赔不是,并要她在京住些时日,各处游览一下,容他抓紧时间组织资金。

武张氏再次让步。数天后,报纸上登载了无头女尸的消息,马俊杰很震惊,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立马来到前门外,鞠鑫言道,武张氏早就携款归里了。难道她能不辞而别?不,这不符合武张氏的性格。马俊杰当晚写了一封书信,让家人去寨里武家落实武张氏的行踪。不几日,老家回信说,武张氏旬前去了北京,至今未归。种种迹象表明,那具无头女尸很可能就是武张氏!

这是一条极有价值的线索,警方决定立案侦查。传唤来嫌疑人,鞠鑫不卑不亢,辩称武张氏携款归里是实。至于家不见人,兴许半路与人私奔也未可知。中国之大,人口之多,凭啥断定无头女尸就是武张氏?再一说,本人是京城颇有名望的商会会长,与武张氏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缘何要残忍地予以杀害?谋财?还是图色?证据呢?鞠鑫巧舌如簧,说得头头是道、天衣无缝,传唤只好就此告一段落。

老谋深算的鞠鑫自然知道这是马俊杰所为,决定先发制人。回到寓所,他纠集了一帮狐群狗党,上下左右一周旋,不久,官府送下传票,马俊杰当庭被控诬告罪反坐。消息传出,舆论哗然。无头女尸案扑朔迷离,偏又节外生枝,一个来自渔村的穷学生,无非见义勇为罢了,为警方提供了一条线索,反而招致牢狱之灾,公理何在?

从北京前门东行有条通惠河,为元朝人工开挖,是京杭大运河的末端。在东便门外三里处,有道藉东闸,现名庆丰闸,俗称二闸。这天,闸北黄带子沟的河工清淤时,突然发现了一只麻包,打开时,却见麻包内卧着一颗白森森的人头、两只断足!人们炸营似的四下里奔逃,警方闻讯赶赴现场。人头虽被剃发、毁容,但两耳戴环、一双尖足,仍能确认是名女子。回局验证,人头、断足均与无头女尸吻合。放大镜下看银耳环,宽处内侧隐隐有“莱记”字样,遂断定其为莱州银匠所制,死者极可能就是武张氏!事不宜迟,警方火速将重大嫌疑人鞠鑫及其子侄缉拿归案。经分别突审,三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原来,鞠鑫虽与武丕先有同乡之谊,却早对“隆和成”有觊觎之心。一年前,鞠鑫的子侄由乡下来京,恰逢武丕先欲去东北议事,行前将铜器店托他爷们儿看管,想不到武丕先竟在东北染病身亡。鞠鑫不费吹灰之力,将“隆和成”瞬间据为己有!武张氏来京交涉,他满以为对付一个举目无亲的村妇,三言两语也就打发过去了,不料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武张氏二次来京,他表面笑脸相迎,低三下四,实际用了一个缓兵之计。就在武张氏住下的当晚,鞠鑫告诉她,上回之所以给她银圆,其实是看在同乡孤儿寡母的份上,劝她做人莫贪心,不要狗舔磨盘没遍数。说着,鞠鑫掏出事先伪造好的抵押文书,往武张氏眼前一晃。武张氏一把没抢过,便号啕大哭,边哭边骂狼子野心不得好死。鞠鑫唯怕隔墙有耳,伸手要捂她的嘴。就在这时,他的子侄扯过一条麻绳,冷不防套在了武张氏的脖颈上,二人一齐用力,一会儿工夫,武张氏就伸腿瞪眼、毫无声息了。毕竟是人命关天,三人也害怕,但事已至此,一不做二不休,是夜,爷儿仨对武张氏做了碎尸处理,仓惶中却忽略了她的耳环。他们本打算让碎尸一并远走高飞,途中又觉不妥,把武张氏的头和足沉入二闸黄带子河沟,仅将无头尸身送上火车。

历时40多天的无头女尸案终于真相大白,诬告反坐不攻自破,马俊杰无罪释放。此案经高院核准,判处鞠鑫及其子侄三人死刑。凶犯伏法,大快人心,舆论界连篇报道,尤对马俊杰路见不平的义举大加赞扬。《实言报》率先连载长篇小说《鲁侠》,北京天桥吉祥戏园赶排了京剧《无头案》(又名《枪毙鞠芝鸿》),公开义演,各界公众具名呈请褒状。同年6月,内务府为马俊杰颁发了褒扬证书及紫绶金质奖章,黎元洪大总统为其题写了“任侠风高”的匾额,并亲赠刻有“替天行道,锄暴安良”宝刀一把。

无头女尸案尘埃落定,然而,马俊杰仍觉心事未了,令他魂牵梦萦,寝食难安。不久,他回了一趟家乡。武丕先夫妇育有一子,是年11岁,学名武孟超。马俊杰怜其孤苦伶仃,生活不能自理,接到家中,收为义子。武孟超从小机灵,4年后便随马俊杰干卫士,参加了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

1924年,马俊杰在保定军官学校毕业,被任命为国民军第二十二营营长,与吉鸿昌将军义结金兰。九一八事变后,他和吉鸿昌、冯玉祥、任应岐等共赴国难,组成了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马俊杰任第二军骑兵师师长。蒋介石仇视同盟军,于1934年在天津将他秘密逮捕。两年后国共合作,马俊杰出狱归里,继续从事抗日活动。1941年春,马俊杰轻装简从,应邀去胶东军区司令部,与许世友、高锦纯、吴克华等八路军领导人会晤,共商抗日大计。不想返掖时,遭遇“扫荡”的日伪军,经汉奸指认落入魔掌。日寇如获至宝,软硬兼施,妄图得到我方高层的绝密情报,并要他招回马少波、马晴波两个已当八路的儿子。马俊杰大义凛然,怒斥敌酋。1942年2月,他被押送至青岛日本宪兵司令部,3月3日慷慨就义,壮烈殉国。英年42岁。

马俊杰生前是无党派人士,牺牲后,胶东军区追认其为革命烈士。 (责编 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