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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3世纪嘉湖平原的水文生态与围田景观

2009-12-26

社会科学 2009年12期
关键词:水生植物景观

周 晴

摘 要:12世纪嘉湖平原的典型景观是围田,围田景观形成的水文生态背景是12-13世纪嘉湖平原积水与缓流的水环境,在这种水环境下,嘉湖平原经历了从野生水生植物景观到人工水生植物景观的演替,对应着嘉湖平原的水文生态由湖泊向沼泽的演变。积水湖泊的沼泽化为嘉湖平原围田景观的最终形成提供了生态基础。

关键词:围田;景观;水生植物

中图分类号:K90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09)12-0139-08

作者简介:

周 晴,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 (上海 200433)

引 言

太湖流域农田水利史的研究中,“圩田”与“围田”的概念及功能是一个长期被争论的问题。缪启愉从太湖流域塘浦圩田体系的角度出发,认为“圩田”与“围田”虽同为筑堤围田,但两者在塘浦体系中所处的发展阶段不同,前期只有塘浦大圩,围田是后期才出现的①。张芳侧重考察“圩田”与“围田”在江南不同的地理区域中水利开发的共同点,认为“圩田”与“围田”名异实同,是水利田的不同称呼,围田存在于太湖流域的浙西地区②。两位学者均从农田水利史的角度对此问题进行了开创性的研究,基本厘清了“围田”地域上集中于浙西太湖流域,时间上集中形成于南宋这一基本线索。然而,对于围田在浙西兴起的过程,及围田如何改变,及在何种程度上改变了太湖流域的生态环境等一些具体的问题仍有待进一步的研究。绍兴末年以后,嘉湖平原的围田问题也成为南宋政府最为棘手的水利难题。嘉湖平原是浙西围田的最为集中的区域之一。嘉湖平原北滨太湖,南临杭州湾和钱塘江,西接天目山区,地势由东南向西北倾斜,平原的地形是一碟型洼地,以湖州为中心的湖沼低地较邻近的苏松平原地势更低,西部天目山区来水大量汇聚于此地后,向外排水十分困难。11世纪以前的嘉湖平原是一片“陂泽弥望,塗泥沮洳”的水域景观③,从南宋中后期开始,围田开始成为嘉湖平原最基本的景观单元。本文试借助水文生态学的相关知识,将围田问题置于太湖南岸嘉湖平原大的水环境与生态变迁的视野之下,以此分析嘉湖平原湖沼低地中围田景观形成的水文生态过程,希冀对围田做更为深入的探讨。本文所研究的嘉湖平原在地理范围上主要集中于太湖南岸被东苕溪和江南运河包围的地区。

一、积水与堤岸

两宋时期嘉湖平原上有“围”与“圩”两种不同的田制,王祯《农书》将两者做了仔细的区分。“筑土作围,以绕田也。盖江淮之间,地多薮泽,或濒水,不时淹没,妨于耕种。”围田是于沼泽中筑土作堤,使堤岸相连成环状,“有力之家,度视地形,筑土作堤,环而不断。内容顷亩千百,皆为稼地”。这样筑成一个包围圈,内含田亩面积有大有小,小者几百亩,大者上千顷,视地形而定。围田重点在于堤岸的筑成过程。“筑围圆合具其中,地势之高下列塍域以区别之,涝则以车出水,旱则别入水田,有堤塘,自古然矣。”

《嘉泰吴兴志》卷二〇,《物产》,嘉业堂刻本,成文出版社1983年版。

围田起先是筑堤环裹沼泽低地,之后将所围区域中的积水排到围堤外,再于围田内部分塍、

埂,进行逐级开发,其中尤以筑堤为先务。嘉湖平原的围田一开始只集中于滨湖地带的湖溇

围田区。“旧有沿湖之堤多为溇,溇有斗门,制以巨木,甚固,门各有闸板,遇旱则闭之,以妨溪水之走泻,有东北风亦闭之,以妨湖水之暴涨。”

《嘉泰吴兴志》卷五,《河读》,嘉业堂刻本,成文出版社1983年版。

溇港与太湖东部的塘浦相似,也是一个蓄泄相结合的水利系统,纵溇设闸,旱时引太湖水灌溉周围农田,涝时排水入太湖,又能抵御太湖湖水的倒灌。湖溇围田从湖州城东延续到平望一线,“分袤百里,田旧有围塍,岸岁修崇固,悉为上腴,亩直十金”

《嘉泰吴兴志》卷二〇,《物产》,嘉业堂刻本,成文出版社1983年版。

这里沿用横塘和纵溇的堤岸布置筑围堤,嘉湖平原湖沼低地中的高产农田基本都集中于此。

圩田强调的则是高筑圩岸,“复有‘圩田,谓叠为圩岸,捍护外水”

(元)王祯撰,缪启愉、缪桂龙译注:《东鲁王氏农书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361页。

圩岸是用土经逐年堆叠而成,强调垒土增高、加固圩岸的过程。嘉兴北部的平原区属淀泖湖群低地的南缘,多湖泊水域,“昔人筑圩裹田,非谓得以播殖也,将恃此以狭水之所居尔”。塘浦圩田中的圩岸需通过每年叠加泥土,使其稳固,“古者堤岸高者须及二丈,低者亦不下一丈。借令大水之年,江湖之水,高于民田五、七尺,而堤岸尚出于塘浦之外三、五尺至一丈”。 在塘浦体系中,如此高大的圩岸首先具有狭水的功能,用以提高水位,驾水入吴淞江,同时也可防御外水入侵圩田。“为纵浦以通于江,又为横塘以分其势,使水行于外,田成于内,有圩田之象焉。”这样便在低田区形成“五里七里一纵浦,七里十里一横塘”的棋盘式的圩田系统

(宋)范成大:《吴郡志》卷十九,水利上,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

入宋以来,因水利以漕运为纲,原太湖流域有序的水利系统被破坏。“低乡之田,为积水漫没,十已八九。当时田圩未坏,水有限隔,风不成浪,今田圩殆尽,水通为一。”因堤岸不修,堰闸废置,塘浦中的水漫流于低田区,嘉湖平原开始出现积水难排的局面。嘉湖平原北受太湖水顶托,东北向吴淞江排水受阻,湖区面积在这种水流格局之下快速扩大,“浙右积水,比连震泽,泛溢淹没田庐,未有归宿”

《宋会要辑稿》第一百二十四册,食货七之三二,崇宁三年十月二十三日。

长期的积水覆盖太湖南岸平原区域,大水之岁,太湖水面与积水连成一片。

南宋末年,黄震对这种积水状况及其成因做过总结分析:“旧来之浦,凡今所谓某家浜某家泾者,皆古塘浦旧地。于是荡无隄障水势,散漫与江之入海处,适平退潮之减未几,长潮之增已至。小汛之随去未尽,大汛之擁回反多。往复洄洑,水去迟缓,而一雨即成久浸矣。”

(宋)黄震:《黄氏日抄》卷八四,《代平江府回裕斋马相公催泄水书》,四库全书本。

黄震提到积水的成因主要是由于塘浦体系不立。随着塘浦体系隳坏,塘浦的狭水功能逐渐减弱,嘉湖与苏松的低洼湖区来水不能形成急速的水流。吴淞江由于没有塘浦维持高水位及清水以刷浑潮,也逐渐淤塞。吴淞江原“可敌千浦”,到元初,“阔不过二三十步,深亦不过二三尺”

(明)张国维:《吴中水利全書》卷一五,《吴执中言顺导水势略》,四库全书本。

大量嘉湖来水入淀山湖后,因北流吴淞江不能排泄,大部分水流又东汇于华亭三泖一带,元时的治水者只能开新泾、上海等小浦以导嘉湖平原的来水,在此时间段内,嘉湖平原的积水与外界水体交换速率极慢。

陆游在乾道六年(1170),从崇德至嘉兴的途中,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八日雨霁,极凉如深秋,遇顺风,舟人始张帆。过合路,居人繁夥,卖鲊者尤众。道旁多军中牧马,运河水泛溢,高于近村地至数尺。两岸皆车,出积水,妇人儿童竭作,亦或用牛,妇人足踏水车,手犹绩麻不置。过平望,遇大雨暴风,舟中尽湿。……自至崇德,行大泽中,至此始望见震泽远山。”

(宋)陆游:《入蜀记》卷一,四库全书本。

从陆游的描述中可看出,当时整个嘉湖平原南部,积水高至数尺。崇德至嘉兴,位于嘉湖平原中地形稍高的南部滨海平原区,这时因北受低乡高水位顶托,雨季也被一片茫茫大泽的积水覆盖。当地百姓在圩岸上踏水车戽出圩田内积水,妇人儿童都参与其中,这里由于地形稍高,还有戽水救治的可能,北部的低洼湖沼区积水更深,根本无法抵御雨涝,“大水之岁,湖、秀二州之低田,淹没净尽”。这样,在太湖南岸、东苕溪以东、江南运河以北以西的地区,实际上形成了一个大面积的连续水域。“大水之岁,湖、秀二州与苏州之低田,淹没净尽。”嘉湖平原的湖沼低地,雨季基本上为水体所覆盖。郏亶考察苏州低田区的积水水深:“虽水势相接,略无限隔,然其深者不过三、四尺,浅者一、二尺而已。”

(宋)卫泾:《后乐集》卷一三,《论围田劄子》,四库全书本。

这些荒僻的地区,本无官方河道,“乡村钉塞筑坝,河港皆在田围中间”

(元)任仁发:《水利集》卷三,续修四库全书本。

,各围围堤筑起的过程中,相邻围田之间的水域即形成了以后这些地区河港的雏形。第二个阶段是乾道五年(1169)禁止请佃积水草荡,这透露出一个信息,即原来分布仍较多的深水区潴水湖泊,大多数已演替为积水草荡,这些草荡被开始请佃开垦成田,“创置围田,其初止及陂塘,陂塘多浅水,犹可也,而侵至江湖,今江湖所存亦无几也”。积水地带被围垦之后,一些连续的湖泊水域景观被破碎化。到南宋末年,嘉湖平原已形成“青天不尽鸟飞尽,吴楚山原似纳衣”

(宋)范成大:《石湖居士诗集》卷三,《游城西道中》,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

的景观。在原来的大面积的积水湖泊区中,连续的岛状围田呈不规则形状如百衲衣般拼凑在嘉湖平原上。

围田向深水区的扩张导致了淳熙年间的几次禁围。孝宗曾多次下令禁止围田,其中以淳熙十一年(1184)的工作最为彻底,这一次禁围明确了围田的去处、范围,并立石标记,在官造册。但是,这些措施起到的作用均为一时,大规模围田的趋势并没有受到政府抑制的影响。“历年浸久,陂湖之为田者不止,民田之被害者滋甚。其已围者,牵于姑息,故不复论。标记之外,增创围裹者有之;因民词诉已毁撤而复修筑者有之;易名为天荒田而请求给佃者有之。”

(宋)卫泾:《后乐集》卷一三,《论围田劄子》,四库全书本。

卫泾看到,绍兴至乾道几十年时间,围田仍然迅速增多,且屡禁不止。南宋中期以来阻止围田的政策,也基本以失败而告终

梁庚尧所著《南宋的农地利用政策》(台湾大学文学院1977年版),第三章《南宋的圩田政策》对此问题有相关的论述。

南宋政府因在此地农田水利政策的长期失败,使治水者最后认识到“就使围田尽去,水之未能速入海自若也,何能遽益于事,况围田未易去者乎”。首先围田不能得到控制,而即使掘开围田也不能解决积水入海的问题,“为今救急省事之策,惟有告谕田主,多发失工,就塍岸渐露处,次第修筑,各于水中自为隄障,即车水出隄障之外,而耕种之”

(宋)黄震:《黄氏日抄》卷八四,《代平江府回裕斋马相公催泄水书》,四库全书本。

面对着外忧内困的时局,到南宋末年,政府对围田实际上最后采取的是一种支持的态度。尤其是开禧北伐之后,南宋朝廷为安置大量两淮流民,“诏两浙州县已开围田,许元主复围,专召淮农租种”

《宋史》志第一百二十六,食货上一,农田。

大量流民的涌入,为进一步大规模的围田开垦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

南宋末年嘉湖平原围田的大规模出现,其背后隐藏的是入宋以来在太湖流域整体的水环境变化之下,一个典型的水文生态系统演替过程。太湖南岸积水环境的形成是围田景观得以形成的基础水文条件。宋室南渡之后,这些水域被特殊权利集团掠夺瓜分围垦,“豪富有力之家薄输课利占固,专据其利,驯致贫窭细民,顿失采取莲、荷、蒲、藕、菱、芡、鱼、鳖、虾、蚬、螺、蚌之类,不能糊口营生”

《宋会要辑稿》第一百二十四册,食货七,政和元年三月十四日条。

如这里所列举的,水体被圈占围田之前,原湖沼环境中的水生生物物种资源是十分丰富的。

三、水生植物景观

嘉湖平原中的湖沼洼地,早期主要是作为疏散式的湖泊水库,在其中修陂塘以蓄积清水,为太湖东部的塘浦圩田区提供充足的清水储备。在白居易眼中,“吴兴卑小君应屈,为是蓬莱最后仙”

《白氏长庆集》卷五三,《得湖州崔十八使君书喜与杭越邻郡因成长句代贺兼寄微之》,四部丛刊本。

白居易认为湖州是江南中的偏僻角落,“霅川殊冷僻,茂苑太繁雄”

(宋)范成大:《吴郡志》卷五〇,杂志,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

东苕溪以东的嘉湖平原区,此时仍是大片没有被开发的生产量极低的水域,人工种植的水生植物景观尚不多见。

太湖南岸湖滨与荻塘之间的浅水湖沼区,是最先被开发的区域。《嘉泰吴兴志》记载荻塘“晋殷康所筑,旁围田千余顷”,在太湖南岸地区,早期的开发形式是于太湖南岸沼泽地中筑起横向沿湖的荻塘,然后向太湖湖区围田。“荻塘得名苕溪,蘋洲之类,以其生荻之多也。”

《嘉泰吴兴志》卷一。

荻(Miscanthus sacchariflorus(Maxim) Berth. et Hook.)具有发达的地下根系,可以大量生长在太湖沿岸这样常年积水的滩地上。实际上荻塘一带生长的应为荻与芦苇( Phragmites L.)的混生群落,因两者外形差异不大,很容易被混淆。“苕溪清浅霅溪斜,碧玉寒光照万家。谁向明月终夜听,洞庭鱼笛隔芦花。”

(宋)陈尧佐:《碧澜堂句》(碧澜堂原在湖州馆驿河头,唐大中四年,刺史杜牧建,并书额)。

诗人在湖州城附近作的这首诗,“洞庭鱼笛隔芦花”一句,洞庭是指太湖中的洞庭山,此处描述的实为荻塘与太湖南岸之间大面积连续的芦苇沼泽景观。

宋初的湖州一带虽被纳入溇港围田的体系之中,但城中仍保留着大面积的水域。当时嘉湖平原的整体特征是处在丰水的环境之下,“霅川今是辋川图,城郭中藏十顷湖”

(宋)袁说友:《东塘集》卷七,题乌程簿厅浮玉亭七首。

在早期的丰水环境下,溇港围田中并非全是农田。“野航春入荻牙塘,远意相传接渺茫。落日一蒿桃叶浪,薰风十里藕花香。河回遽失青山曲,菱老难容碧草芳。村北村南歌自答,悬知岁事到金穰。”

(宋)沈与求:《龟溪集》卷一,《舟过荻塘》,四库全书本。

这首诗描述诗人乘舟从湖州城出发,首先看到的是大面积的荷花,离开湖州城较远的距离之后,看到的是大片的菱与水草,之后才看到稻田。可知在早期的湖溇区,更多的地方是水域与人工栽培的水生植物景观,只有较小面积的区域是农田景观。

湖州城郭附近及以东的地区,种植的多是莲藕(Nelumbo nucifera Gaertn.)。“今乡土多水泊,绕郭三二十里多种之,夏月弥望如锦秀。”

《嘉泰吴兴志》卷二〇,嘉业堂刻本,成文出版社1983年版。

有诗描述湖州城:“绕郭芙蕖拍岸平,花深荡桨不闻声。万家笑语荷香里,知是人间极乐城。”

《嘉泰吴兴志》卷一三,嘉业堂刻本,成文出版社1983年版。

人工栽培的大面积莲藕已经成为湖州城周围的主要景观。淳熙十四年(1187),姜夔在湖州曾写道:“吴兴号水晶宫,荷花盛丽。陈简斋云:今年何以报君恩,一路荷花相送到青墩。”

(宋)姜夔著、夏承焘笺校:《姜白石词编年笺校》卷二,《惜红衣》,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21页。

说明不仅湖州城一带主体的植物景观是莲,莲的种植区域还由湖州城东延伸至今乌镇一带。

湖州城南二十五里的菰城,因“城面溪泽,菰草弥望”,得名

《嘉泰吴兴志》卷三,嘉业堂刻本,成文出版社1983年版。

菰( Zizania latifolia Turcz.)是典型的多年生挺水植物,下菰城缘山地,种菰可以起到消弱山溪急流的作用。菰和莲都是适宜浅水生长的水生植物,它们大范围地出现,是水生生态开始沼泽化的标志。《嘉泰吴兴志》言下菰城每岁为牧马之所。王炎做湖州知县时,“管下有下菰城,係每年歩司牧放之地”。牧马寨本设在德清县西九里,淳熙间移至下菰城,“今菰城,每岁殿司马军屯驻,牧马数千匹”。菰城以东有较德清一带更为广阔的沼泽地,可提供更多的水草以饲马,“今幸边防休兵,马牧于郊,水甘草美,足以养矣”

(宋)王炎:《双溪类稿》卷二三,《申省论马料劄子》,四库全书本。

湖州城西沿天目山区的苕溪沿岸,多深水的湖湾,“西溪有七十二湾,水势微杀,不为郡城害”。唐代这里水生植物以漂浮植物蓴和蘋为主。蓴(Brasenia schreberi J.F. Gmel.)在当时是最为常见的野生水生植物,皮日休游玩至此,有诗曰:“白纶巾下发如丝,静倚风根坐钓矶。中妇桑村挑叶去,小儿莎市卖蓑归。雨来蓴菜流船滑,春后鲈鱼垂钓肥。西塞山前终日客,隔波相羡尽依依。”

(唐)皮日休:《皮子文薮》卷一〇,《西塞山泊渔家》,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115页。

从皮日休的诗中可以读出,在春季涨水季节,苕溪沿岸的水流因为湖湾的影响,仍是比较平缓的,船到之处,都分布着蓴群丛;“白蘋洲,在湖州府霅溪东南,梁太守柳恽《江南曲》汀州采白蘋,日暮江南后。人因以名洲”

《嘉泰吴兴志》卷五,嘉业堂刻本,成文出版社1983年版。

这里的白蘋不不同于今天多见的萍科植物中的萍(Marsilea quadrifolia L.)和浮萍科(Lemnaceae L.)植物。“陶隐居云:此是水中大萍尔,非今浮萍。《子药录》云:五月有花,白色,即非今沟渠所生者。”

(宋)唐慎微撰:《证类本草》卷九,四部丛刊本。

足见白蘋乃是对水生环境有一定要求的一类野生型漂浮植物。

宋初以来这片湖湾区以野生水生植被为主的景观已发生变化。“城中楼阁似鱼鳞,不见清风起白蘋。”

《东坡诗集注》卷二三,《泛舟城南会者五人分韵赋诗》,四部丛刊本。

苏轼到湖州城南,已经看不到这种白蘋。他看到的景象是“环城三十里,处处皆佳绝。蒲莲浩如海,时见舟一叶”

《东坡诗集注》卷二三,《与王郎昆仲及儿子万遶城观荷花登峴山亭晚入飞英寺分韵得月明星稀四首》,四部丛刊本。

昔日湖州城附近的湖湾,已经被大片人工种植的水生植被蒲、莲群丛所覆盖。“白蘋洲渚,蒲莲如海,弥望渺然。”

(宋)孙仲益《内简尺牍编注》卷五,四库全书本。

虽仍名为白蘋洲,此处的植物景观却是大片的蒲和莲, “蒲莲如海”说明以蒲、莲群落为主的水生植物群落已经占据了这一带的广阔区域,且蒲字在莲之前,说明在湖州城外广阔的水域中,蒲(Typha angustifolia L.)是为优势种。

蒲和莲都是典型的沼泽性水生植物,这些湖沼区的景观过度到以莲、蒲等大型挺水植物群落为典型景观的时候,其沼泽化的趋势已经十分明显。但在东苕溪的汊流之间,此时仍有大面积的湖荡区,“余英山中枫叶赤,龟溪溪上蘋花白”

(宋)釋文珦撰:《潜山集》卷五,《晚秋游兴》,四库全书本。

龟溪即余不溪,为东苕溪支流。东苕溪多山溪支流,这些小支流出天目山区之后,河床高度骤减,流速极快。到南宋末年,白蘋这一类野生植物在这些溪流湍急的水域中仍有大量分布;东苕溪以东的平原地区,水流渐缓,湖荡密集,这片区域的水生植物景观以浮叶植物为主,最典型的是菱(Trapa incisa Sieb.et Zucc.var.)。菱湖就是因产菱多而得名。《嘉泰吴兴志》讲“菱,今乡土种此成荡。………地名有菱湖,皎然诗曰:路入菱湖深”。当地农民将菱种植在水较深的荡中,“路入菱湖深”这句诗证明菱湖一带,菱的面积相当广。“引蔓搴花钓艇妨,游颺锦浪霅溪傍。若教摠不餐烟火,只採芳香亦味长。”

(宋)苏泂撰:《泠然斋诗集》卷八七,《采菱》,四库全书本。

这首《采菱诗》说明在东苕溪沿岸的深水湖荡区,菱是典型的水生植物景观。

综上可以看出,在嘉湖平原的湖沼地区的积水生境中,很多积水区域已经沼泽化。除东苕溪沿岸的深水湖荡区以外,大部分浅水区域在大规模种植藕、菰、蒲等水生植物的同时,已经开始了其沼泽化过程。南宋末年,为围垦湖沼区,在人为的干预下大范围地种草荡,使积水湖泊向连续的单一草型沼泽转变。秦九韶曾在《数书九章》中举用湖州围草荡的例子:“有草荡一所,广三里,纵一百十八里,夏日水深二尺五寸,与溪面等平。溪阔一十三丈,流长一百三十五里入湖。冬日水深一尺,欲趁此时,围裹成田”。秦九韶与吴潜是好友,“吴潜有地在湖州西门外,当苕水所经入城,面势浩大”。秦九韶曾为吴潜在湖州的占地作出估算。秦九韶所举的草荡是大面积连成片的沼泽地,夏季水深二尺五寸,冬季水深才一尺。草荡一般选择在冬季筑堤围田,广三里,纵一百八十里,如果全部围垦成田,围田总面积将达一千八百六十多顷。“尚书礼部侍郎兼侍讲许奕等言,考订到知湖州王炎奏:本州境内修筑堤岸,变草荡为新田者凡几十万亩,亩收三石则一岁增米三十万硕。”

《宋会要辑稿》第一百二十三册,食货六,嘉定二年正月十五日条。

王炎在湖州时,当地由草荡围成的新田已有几十万亩。这些草荡都可以直接排水开垦,且都是“亩收三石”的高产新田。秦九韶在《数书九章》中的“围田租亩”一例中记载:“问有兴复围田已成,共计三千二十一顷五十一亩一十五步。”

(宋)秦九韶:《数书九章》卷六、卷一八,四库全书本。

在连续的草型沼泽基础上围田比在水域中围垦要容易得多,从秦九韶所举的事例来看,原低洼湖沼地区被围垦成田的草荡动辄上千顷。

四、趋 势

在嘉湖平原北部的广大区域内,从野生植被到人工栽培的水生植被,再转化到围田与稻田这种完全人工化的景观,对应着水环境与水文生态的变化。早期的水流环境为野生水生植物的生长提供了适宜的生境。后期随着积水环境的形成,水流缓慢,才为大面积的莲、蒲等水生植物的扩展提供了条件。湖泊沼泽化又是围田大量出现的基础。这一地区从湖泊到沼泽,再到围田,植被景观越来越集中到桑和稻上,最终形成以围岸种桑或柳,围田内种稻的主题景观模式。明初夏原吉开范家浜之后,黄浦江河道逐渐发育,嘉湖平原积水得以从黄浦江顺利排出,随着积水面积大量减少,积水的围田景观在嘉湖平原逐步缩小,而桑基围田的景观开始占主导地位。但宋元以后嘉湖平原上仍有两个湖荡比较集中的地区,即北部以南浔为中心,西部以菱湖为中心,这两个区域以后也逐渐发展成为嘉湖平原上蚕业最为繁荣的地区。当地人在这些深水的湖荡中筑起圩埂,形成一个个水中孤岛似的圩荡田,圩埂上种桑,荡内种荷、菱、水草或养鱼,而这种江南桑基鱼塘的景观模式,只是嘉湖平原的围田景观经过大的环境改变后,在极小的地域范围内的残留形态而已。

(责任编辑:陈炜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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