链接:“把自身的重量交给泥土”
2009-12-25高兴
高 兴
10月8日晚,有消息从瑞典传来:德国女作家赫塔·米勒,由于“以诗歌的凝练和散文的率真,描写了那些被剥夺者的境遇”,获得2009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赫塔·米勒1953年出生于罗马尼亚,1987年才移居德国。无论对她的人生,还是对她的写作,罗马尼亚都已成为一个绕不过去的关键词。
专业和工作的缘故,我对赫塔·米勒还略有所知。《世界文学》1992年第一期曾以“德国作家赫,米勒作品小辑”的形式介绍过她。那是《世界文学》同歌德学院北京分院共同举办翻译竞赛的成果。小辑包含女作家的两个短篇小说,以及德语文学专家张佩芬老师撰写的长篇前言和赫尔塔·米勒(当时的译名)小传。
其中,《地下的梦》是梦幻的。这是“已故外婆的梦”,因此是地下的梦。地下的梦,让我们看到了地上的悲哀、忧伤和孤独。而所有这些都在诗意中流淌,冲击着人们的心灵:“我捧着一束百合搁在胸前,看淡绿的蚜虫踌躇着爬过花朵。我的下巴熏染上了百合的香气,就像在深夜,当太阳不再俯瞰大地,所有的面孔只剩下发光的眼睛,只有那些眼睛知道,这浓郁的香气会透进棺材进入死者的身躯。”就因为生的是女孩,无论外婆还是那女孩便都逃脱不了悲惨、孤独的命运:“我凝视着那孩子,在她脸上枝枝杈杈写着所有那些依存于矮小屋檐下的生命的孤独,从孩子蓝蓝的血管一直流到脸上,她头顶跳动着一个女佣自杀时的孤独,太阳穴两边抽搐着我那半瘫的婶婶烤面包时的孤独,两颊掠过我耳聋的祖母缝缀纽扣时的孤独,唇边则闪烁着我怯弱的母亲不停地削土豆的孤独。”孤独,是所有女人的命运,《地下的梦》以两条线索交叉,层次丰富,梦幻的气氛、诗意的语言,让整篇文字读起来更像一篇散文诗,让人无限感动。我从这篇小说判断,赫塔,米勒肯定有诗歌写作经历,果然,她既是小说家,也是诗人。
1990年代,我曾主持过《外国文学动态》封三上的“WW星座”栏目,每期推荐一位外国作家,配上作家照片,并用简练的语言勾勒作家剪影。昆德拉、尤内斯库、马尔克斯、松本清张,都曾进入我的视野。出于喜爱,我也选中了赫塔,米勒。当时,我曾为她写下这样的文字:
尽管生长于“低洼之地”,却始终渴望如燕一般“飞向更遥远的天空,飞进不属于村庄的那些看不到的云层里”。于是,你拿起笔,以淡淡的惆怅,以淡淡的孤寂,以淡淡的诗意编织着一副属于自己的翅膀。
你飞起来了,在“光脚的二月”,从乡野的小径,一会儿飞进天的蔚蓝中,一会儿飞入地的碧绿里。那翱翔的翅在烂漫的光中折射出的农家小院很荚,散发着泥土气息的梦很荚,故乡草地上孤零零站着的树很美……待到飞累时,就“脸朝下融进一个夏日,把自身的重量交给土地”。
时隔十余年,《世界文学》又在2003年第5期“德语当代短篇小说小辑”中发表了赫塔,米勒(当时仍译作赫尔塔·米勒)的另一个短篇《一只苍蝇飞过半个森林》(贺骥译)。这个标题让我过目不忘,这本身就是一句很棒的诗。写作这一小说时,作者已在德国生活了十三年。这些年里,她曾获得过众多的奖项:德国阿斯贝克特文学奖,不来梅文学奖鼓励奖,劳里塞尔文学奖,等等。从一开始,德
1992年,赫塔·米勒曾经来过中国。歌德学院北京分院院长阿克曼当时接待了米勒。
那次访问中国,米勒在北京呆了一个星期。
歌德学院每年都邀请一些德国作家来北京做文学活动,1991年李健鸣负责组织“赫塔·米勒作品翻译竞赛”,获奖译文作为“赫塔·米勒作品小辑”发在1992年第一期的《世界文化》杂志上。这是目前可查的中文世界第一次对米勒的介绍。
作品被翻译后,赫塔,米勒有了那次中国之行。
国文学界就十分关注和认可赫塔·米勒的写作。移居德国没有多久,她就跻身于“最优秀的德语作家的行列”。
尽管生活在德国,并享有不小的声名,但赫塔,米勒坚持书写罗马尼亚题材,更确切地说,是齐奥塞斯库时期的罗马尼亚生活。这是她的策略,也是她的聪明之处。如此写作,她在西方文坛会更容易出人头地,也更容易引人注目。实际上,米兰·昆德拉、诺尔曼,马尼亚、哈金等作家走的都是相同的路径。
《一只苍蝇飞过半个森林》就描绘了专制下人们的生活,隐含的矛头直指专制的残暴,但这一主题却是通过一个情感故事表现的。一切都是隐隐约约的,一切都是暗示性的,一切都在小说内部进行、开展,没有明确的反抗,也没有公开的声讨,但作家想要表达的,读者心知肚明。这是作家和小说的默契,也是作家和读者的默契。与此同时,这也是文学和政治的微妙平衡。比起先前,女作家这时更注重语言的精练和细节的力度,句子简短,冷峻。更富有强度和力度,而小说中那些精致的细节充满了冲击力、感染力和无限的意味。比如稻草人细节。比如女工和男劳改犯传递土豆的细节。“一块热土豆就是一张温暖的床。”这样的句子是会催人泪下的。
摘编于《北京日报》2009年10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