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家:风声里,梦想诗意地老去
2009-12-25鹤琳
鹤 琳
红遍影视圈的《暗算》和《风声》的作者麦家曾提及,一直以来自己偏于“宅”的人生,并不是逃避与人的交流,但交流的限度由他来定。其实,并非只有咄咄逼人的发问才能迫出真相,一个自省的作家,总是会选择自己最舒服的方式表达出最真实的内心想法,所有你想问的,他早已经作答。
【专访】
生活:真实的诗意
麦家为什么最终走在了写作的路径上?对于这样一个每个作家都会面对的问题,只能从属于这位作家人生的起点开始溯源。一直到高中,都没有任何症兆显示他将来会从文,虽然面临高考的压力,他曾经一度退缩到了小说的世界,并奇迹般地从中汲取了面对现实的能量。
麦家在他一篇名为《致十八岁》的杂记中写到那时的境况:“我承认,那时我并没有想到以后我会写小说,我当时读小说只是对现实的一种逃避,一种放弃。但是,谁也想不到——我也想不到,小说拯救了我。……总之,读小说让我提前领略了成人世界,让稚嫩的我变得有些少年老成起来。……我从小说里粗浅地明白了人生的一些道理,简而言之是一句老话: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而正是这一点点道理,让我重新找回了自信和动力(由压力产生),指引我走出了困境。”
成绩不算太好的他,在高考时考到了全班第三名,达到上档线,之后发生的事,有点传奇:在第一轮招生中被军校刷下的他,在体检站外的树荫下偶遇来招生的军校首长,主动给首长让位让他赢得了对方的好感,而勇于表达自己的志愿并展现自己的特长引发了对方的兴趣,加上,他天赋的资本:身体很好,而当时的情况是那第一轮被军校挑中的高分考生有一半身体不过关。结果是让他以数学满分、物理98的成绩在总分并不高的情况下,考上了解放军工程技术学院。未来发展方向若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去“做间谍”。但真实的赋性是虚构的志向所无法掩盖的,虽然他的高考语文分数是60,及格而已,大学里,高中时生下的对文学的爱好的根,在剥离了高考的重压后,还是蓬勃地生长起来。
工作后没多久,麦家便在《解放军文艺》上发表了第一篇作品,从此,沿着这条路而不是那条路(即所谓的‘做间谍那样的技术工作)走下去,麦家的人生轨迹就变成了——福州军区XX局技术侦察员——南京军区司令部宣传干事——解放军艺术学院文系学员——成都电视台电视剧部编剧——杭州市文联专业作家。迄今为止,麦家的几部重要作品都是在成都写出的,对他而言,成都是一个“消费很低,生活压力小,适合作家这种低收入的人群滞留”的城市。在成都的读书、写作、散步,偶尔出门跟少有的朋友们喝喝茶、谈谈天,以及每天吃了晚饭去浣花公园或围着杜甫草堂走一圈的经历,都成了到杭州后,一时没有朋友,过着比成都更“宅男”生活的麦家的一段诗意的回忆。
小说:真实的虚构
麦家一直谦虚地表示在2008调到杭州当上专业作家之前,他一直是个业余作家,但在那种“业余”的状态里,他创作出了《解密》、《暗算》、《风声》这些在中国文坛上造成了不俗影响的作品。很多人感兴趣的是那些小说是否源自真实,人物是否真有原型,麦家的回答是,几乎没有。从这方面,麦家的小说有时下流行的所谓“架空”的味道。
被麦家称之为“一部很别致的小说”的《解密》,为读者呈现的是天才知识份子主人公成长与毁灭的故事, 12岁就无师自通总结出乘法口诀,13岁又自行推敲出等差数列的演算公式,20岁开始主持我国第一代计算机研发工作的天才容金珍因为国家安全的需要,被秘密召去一个重重守卫、与世隔绝的山谷中,从事破译某敌国军事密码工作,功绩卓著,却因为一个偶然事故,他丢失了记载着破译机密的笔记本,命运从此转折,铸成了一个人生命的大悲剧。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在2008年获得了茅盾文文学奖的作品《暗算》因为改编电视剧的推波助澜,最广为人知,但麦家更看中的却是他的这部《解密》,他被文坛关注正是从《解密》开始的。前后写了十年,成稿后一年间却屡遭退稿的厄运,直到中国青年出版社和《当代》杂志社的几位编辑慧眼识珠,才得以发表出版。这部小说和随后的《暗算》,都以“701”这位神秘机构为背景,这一系列构建着麦家文学世系的小说,把我们带入了时空隧道,在虚构的情境中体味真实的历史以及曾经被爱与怒纠结在其中的人们。阿炳与黄依依这样的拥有非凡才能的普通人,在因为特殊需要才能得到了最大的发挥,最终却逃脱不了同样的宿命的安排,则让人体会到在所谓的“原型”之外,什么对于麦家意味着“真”,是一种精神与情怀,在麦家称其为“爱国知识份子”们中传承,真实不虚。
影视:真实的谎言
目前走到哪里也避不开的《风声》,华谊兄弟公司是影视改编权套买,外加游戏,报价高出了麦家的期待,之后一切顺理成章。对于电影中相对于原小说来说非常大的改动,比如原小说中“老鬼”是李宁玉,电影中变成了周迅扮演顾小梦,传递情报的“包袱”也从原著的李宁玉遗作画中的小草代表的莫尔斯电码,变成了顾小梦内衣上的缝线,因为参与过《暗算》电视剧的编剧工作,麦家已经接受了小说到影视变身中所必须经过的创痛:“我写小说《风声》,从故事层面上说设计的就是一个惊险的逃逸魔术,但从意义上说,我想考量一个人的智力到底有多深,丈量一个人信念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我希望在一种惊心动魄的心智较量中,为人性那无法度量的边界下一个‘我的注脚。电影巧妙地改编了我故事的壳,但忠诚地保留了里面的核,探究人心之深厚,人性之复杂,人世之恐惧。”另外,麦家还用了一个特别的比喻来形容这种关系:“(电影)改编了故事的一些关键情节和结局,它拿我的儿子(小说)又生了个儿子,父子俩似曾相识,不似之处又昭然若揭。这就是改编,继承了我,又背叛了我。背判也不是我的不好,而是为了电影的好。”不纠结于电影对于小说,是否一个真实的谎言这样的事了,因为对于麦家来说,“历史比未来还充满变数和悬念,然而我们长期在一种主义叙事下生活,已经习惯了以一个声音、一个视角看问题,看过去。这是我们的“密室”,我们需要打破它。当你打破了回头去看就会发现,历史其实就像“风声——远处传来的消息”一样,虚实不定,真假难辨。”
【Q&A;】
Q:《暗算》获得了茅盾文学奖,您自己认为《暗算》在您所有的文学作品中,占怎样的位置?
它给我博了不少虚名。但写作总的来说像手艺人做活,是件很实在的事。所以,我不会因为它获了什么奖高看它。在我看来,它就是我写作路上的一个脚印,也是我的幸运符号。人一生都会有幸运,坚守是迎接幸运最简单又有效的办法。
Q:《暗算》电视剧的成功,您觉得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我觉得首先是因为我认真写了一个剧本。这是我第一次写长篇剧本,怕写不好,写得很用功,几乎调动了我所有的积蓄,厚积薄发,东西很扎实、新颖,让观众有一种陌生感。当代商业谍战电视剧的浪潮正是由它掀起,现在《风声》又掀起了一个谍战电影热。这些是可遇不可求的,算我运气好。
Q:作家一般追求的是自我内心的表达,而编剧必须考虑到观众的接受程度以及制作公司的实际操作可行性,这其中是否有冲突?您如何调和这种冲突?
当然有冲突,写小说再苦我也是乐呵呵的,决不会有生不如死的感觉。电视剧的体积太庞大,又有“倒计时”,高度消耗体力和正常的生活乐趣。我想要彻底解决这个冲突,只有一个办法:六亲不认。我现在写影视剧都是被朋友“逼上梁山”的,事实上,这就是朋友,既给你心灵慰藉,又不免给你世俗的烦恼,就同你的亲人一样。想开了,人生就这么回事,拖泥带水地往前走吧,不可能像小鸟一样欢快、轻盈地飞翔。
Q:听说《风声》将会开拍前传,是基于您的小说吗?
今天晚上就在见王中磊,就在谈这事。我觉得《风声》电影这么火,华谊决定推出系列片,这是国际上惯用的商业电影模式,很正常。至于跟我的小说是什么小说,现在还不好说,因为剧本还没有写,还在筹划中。但不管怎样,我的小说总是“母鸡”。
Q:您说《风声》是个密室推理型的小说,您喜欢或者经常阅读推理小说吗?如果经常读,又比较喜欢那些作家或那些作品?
我平时其实不大看这些小说的,包括阿加莎也是去年春节才开始看,因为听有人说我的《风声》像阿加莎的什么什么小说,才引动我去看的。我这么说,不是想说我如何高明,如何的无师自通,事实上那些小说不过是读物,很难给你什么启迪的。读得快,忘得快,这就是这类小说的特点,我连读了五本阿加莎,现在连书名都忘了。我们真正要学写这些小说,还是要去看爱伦·坡、博尔赫斯、斯帝文森,这才是大师,高师才能出名徒,所谓“取乎其上,得乎其中”。
Q:您一直坚持写博客,觉得博客写作对你的意义在哪里?
博客是我和读者交流的一个平台。有了博客,平时会写些小文章。小文章其实很难写的,博客在“强迫”我写,也可以说在“强迫”我提高写作水平。
Q:一年来有没有特别吸引您注意的网络事件?
对我来说今年最大的网络事件就是“捐款门”,假捐款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把我也扯进去了,说我去年给地震灾区捐的二十万款是假的,逼得我把捐款发票张贴在博客上。这很无聊,也很无奈。
Q:您理想中的“现代家庭”是怎样的一种型态?
一家人健康、平安是第一的,如果性格相随,趣味相同,一家人感情和谐当然更好,如果子女争气,有出息,那就是无可挑剔,完美了。但人生总是不完美的,我们可以去争取更多的美好,但争取不到也不必灰心丧气。人生就是活滋味,酸甜苦辣都是滋味。
【博客】
谈《风声》,也谈人生
和一般处在如日中天的境遇里,因为种种原因对博客只是虚与委蛇地春秋笔法一下的名家不同,麦家的博客的可读性可谓并不亚于他的小说。
有报道说,我看完电影《风声》后哭了,哈,搞得我跟娘们似的。哭是有声的,有动作的,双手捂脸,捶胸跺脚,啼啼嘀嘀,带着激烈或隐秘的诉求。哭是渲泄,是痛在心间,爱在人间。一个真正失去爱的人是不会哭的,一个真正拥有了大爱的人也是不会哭的。
我已经多年没有哭过了,因为得到的太多,也失去得太多;每一次得和失都是日常情感的流失。我在谨诚企盼“无缰(空洞无物)大爱”的途中,丢失了诸多“可以触摸的小爱”。我不得不承认,在关于“爱”的征途上,我成了自己的异己者、叛徒、牺牲品;我像个小丑,双脚离地,却并没有随风而去,飞翔起来。于是乎,哭成了我日常的稀有品,当我有哭的诉求时,我不知诉求的对象在哪里。于是乎,有泪顶多也是悄悄的流,对着黑暗,对着天空,对着远方,对着无言的稿纸……说我因为看电影《风声》,哭了,那真是对我莫大的抬举和讽刺。
不过,电影中有一场戏确实是让我流泪了。这场戏是用特殊的银针扎张涵予的痛穴,试图击跨他的意志,我在审片时看,这场戏长达三分钟,行刑者手上的银针换了又换,扎针的穴位移了又移,每一次更变,针都变得更长、更粗,穴位扎得更深、更猛。当青筋暴凸的张涵予在咬断牙关的沉默中,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时,我确实流泪了。因为我突然联想到:人生在世,何尝不就是这样一个受刑、挨罚的过程?生活中虽然没有老虎凳,没有试痛针,但由于我们内心孤独、脆弱、敏感,一句辱骂,一次失恋,一次离别,一次散财……都可能变成恐怖的老虎凳、试痛针,叫我们无尽地承受,痛不欲生。
我写《风声》小说,从故事层面上说设计的就是一个惊险的逃逸魔术,但从意味上说,我想通过“密室和囚禁之困”考量一个人的智力到底有多深,丈量一个人信念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我希望在一种惊心动魄的心智较量中,为人性那无法度量的边界下一个“我”的注脚。电影巧妙地改编了我故事的壳,但忠诚地包留了里面的核,罗列了种种刑具,展现了种种刑法,以探究人心之深厚,人性之复杂,人世之恐惧。
人生多险,生命多难,我们要让自己变得强大、坚韧、有力,坦然、平安、宁静地度过一生,也许惟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交出去”,交给一个“信仰”——它可以是一个具体的人或组织,也可能是一个虚无的人或组织,让这个你终生的信仰的“人或组织”陪伴你,与你同呼吸,心连心,让你变得坚强,变得宽广,敢于去承担,去挑战,去赢得。如果你幸运,这个人就在你身边,他(她)的名字就叫“你的爱人”。我希望每一个人都是幸运的,都能成功地把自己交给身边的一个人。
目前,麦家小说《风声》正在起点文学网火热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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