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怡兰：开一个售卖幸福的杂货铺

钱 伟

舌尖可以旋在西班牙的探戈中,可以清在京都的安谧中,而当身体想收起倦怠时,玛塔考瑞度假庄园那第一缕阳光,总能唤醒她疲惫的记忆。她自称为美食生活玩家,而被她玩到家的,又岂止是美食和生活。

叶怡兰,知名饮食旅游作家。拥有“Yilan美食生活玩家”网站。现任台北市政府市政顾问,并担任交通部观光局、经济部商业司及台北市政府各局处之活动与决策咨询顾问。不定期开设茶、巧克力、酒等各种饮食、旅游、生活美学课程。

台南 5时17分

“我这人向来非常任由食欲驱策的。”

——叶怡兰

出生在台南,成长于台南,好比清晨的一刻,可以决定一天的心情,于她,台南的气质,决定了她的气质——温和、好奇,随性、扎实,浪漫、专注,简约、清雅,以细微的感性甄别着世界。

似乎她所有的寻找,都有食欲在里头,那种生存方式、那份工作、那个男人。或许,用最质朴的食欲去寻找最本真的人生,那个方向,往往是对的——那个和你一样有着某种口味的老板、那个男人或者女人,常常和你有着相似的性情,以此,常常会让你觅得一份好工作,一段好姻缘。因此,她任凭食欲领着走,倾听食欲,于是便有了一次次对内心的尊重。

和先生的相恋是在她十九岁时,对他的感觉是“和他在一起我特別开心,并没有思考其他的东西”,那时的她,并不是只有这一个选择,况且还只有十九岁。就像她对食物的感觉,吃着觉得快乐,那就是好的,他让她快乐,于是她作了选择,相恋七年后,他们结了婚,两个人“一起体验人生、和这世间各种美好事物”,一直到现在。他们有着很多相似的地方,那些不相似的地方,“不断修炼、努力、调整、认真思考与面对”,渐渐也都变成了互补。

也许,得益于这段很早就固定下来的缘分,她不用“再左顾右盼”,使得她可以有更多的精力去感受世间更多的美好。她可以“用京都的清水烧杯子喝香港买来的陈年大红袍、用哥本哈根古董铺的滤茶勺去茶渣屑、用下北泽八角MOKA咖啡壶煮咖啡、用Tokyu Hand的白陶模子烤普洱茶布丁、在产自澳洲的五色缤纷手绘瓷盘上吃Scone……”

“既然生而为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浑浑噩噩也是过、认认真真开开心心也是过,何不专心一致尽情尽性活得精彩活出自己?比方口渴了想喝点东西,那就想想看此刻最想喝果汁还是茶,想喝茶的话,是哪一种茶呢?绿茶、红茶?是红茶的话是想喝清淡的大吉岭还是浓郁的锡兰乌巴,大吉岭的话适合用什么样的杯子盛裝?吃饭也是一样,不要胡乱随手找东西垫肚子,即使只是吃一碗清清淡淡的阳春面,也希望是一碗汤鲜面Q的美味。”

借由食欲的兜转,她以俗世的眼眉洞穿着生活,亦俗世地生活着,因为,这是台南的性情。

Internet 12时20分

“像是鸭子划水,上头看起来优雅悠闲,其实水底下疯狂摆动,非常紧凑呢。”

——叶怡兰

海明威说过,我不是在写作,就是在去往酒馆的路上。套用海明威的话,她不是在旅行,就是在挤向网络的路上。看她的日程表,每天就是黏在电脑上,如果没了网路,她的心几乎就是瘫的。“曾经北台湾大停电那几天,望着漆黑无动静的电脑荧幕,我方寸大乱惶惶终日,以为世间我所知所熟稔的所有秩序与节奏,都将崩毁”。

每天从早九点到晚两点,她一大半的时间就是在网路上。采访,是在网路上,与员工沟通,也是通过网路。她曾经把刊有日程的文章在报纸发表过,也在演讲时讲过,“结果会后竟然有读者走过来跟我说,你不该发表的,因为她对我的一切美丽幻想全部破灭了。”

她的每一本文字,都在很优雅地过着每天的日子,但底下的每天,平实、琐碎而繁忙。一个有着悠闲文字的人,并不是生活怎么优雅,而是她的感官可以细腻地去切分生活中的每一寸感动,而一颗粗放的心,即使有了悠闲与优雅,日子也是会很庸常。

“同样是要吃东西,就努力着,让味蕾的每一次接触,都感觉美味感觉舒服;同样要用杯子喝茶,就努力着找一只真心喜欢的好杯子,让视觉与触觉都享受都感动;同样是要找点娱乐找点消遣,不管是读一本书、听一段音乐、看一场电影或一场电视节目,就努力着学习着,找一个比较好的角度或方向,让感官与心灵一起愉悦震颤,继而久久长长永志不忘。”

与叶怡兰的聊天,是生命于缤纷中由诱惑复归安适的一种经历。她,就像幸福的杂货铺,售卖各种感官的极致体验,心灵却在如是的体验中慢慢静下来——不管世事如何变幻“朝代”如何更迭,咖啡,还是慢慢煮,茶,还是悠悠品,人可非,物依然是。

Q&A;

Q:你的生活态度和美食态度,是先有鸡先有蛋的状况,还是前者决定了后者或者后者决定了前者?

仔细想想,说不定应该是先有美食态度。我的饮食态度受我的家乡台南的城市与饮食氛围影响很深,而这个启蒙应该是非常早的。所以我想,应该是潜在里先在家乡隐隐然孕育了我的美食观点,进一步慢慢累积成生活态度。

Q:在你的旅行中,有豪华大餐、有顶级度假村,也有泡面、干粮、经济舱,你的选择依据是什么?是任由心生?还是理性也掺杂其中?

选择依据应该是我真正重视而且想要的。我很理性地,珍重选择我自己重视的、想要的、想经历的体验,然后,在我选择的对象以外,就可以从简。这可以说是高度理性思考的结果,

可是,事实上却也是感性的,因为欲望强烈,非此不可,所以能够摒弃其他次之的欲望,也能够在觉得不重要的领域里面迁就,甘之如饴。

Q:据说别人如果说你“工作很好,不是吃、就是玩”时,你恨不能把他掐死,为什么?

我想应该非常多人羨慕我的生活。不过,越是和我熟识的,恐怕越是不羨慕,反而都说我太累了,把自己逼得太紧,因为我的真实生活样貌是忙碌到无可想像、难以喘息的。想做的事太多、感兴趣的事太多,另外也是因为选择了把工作和生活紧紧结合在一起,于是,等于是就不会下班了,连旅游都是工作。说很想把人掐死,其实只是因为,毕竟在这么紧迫的状态下,总是还会有挫折或失去精力和自信的时刻,这时候要听到这种话,还真是哭笑不得。

Q:你很怕空下来无所事事吗?

嗯,我其实很喜欢无所事事。比方我现在最爱的旅行方式,是找一个遗世独立之地,一整天就是发呆赏景阅读。不过呢,我很怕脑袋空着,所以即使无所事事,我也会很认真地看书、听音乐、思考事情。总之真是一个闲不下来的人。我是那种连看电视如果节目光只是惹笑、无法思考,我就会离开座拿本书来看的、很严肃的人。

Q:你觉得19岁开始谈恋爱和25岁开始谈恋爱,其间有什么区别?年龄对婚姻的影响大吗?

我觉得,开始谈恋爱是一回事,现在很多人从15、6岁就开始谈恋爱了,不过,我想是和一个人在一起,19岁时就在一起、和25岁甚至30岁才在一起,是不大一样的。前者,个性和阅历以及对人生的看法都还没有很清楚确定,所以是比较有机会相互琢磨出可以长长久久走下去的方式,不过当然,等个性都定性了才在一起,我想那是另一种不同体验,可是因为我没有经历过,所以也没有资格说什么。

Q:你够顽固吗?

应该说,我在我在意的部分很顽固,可是不在意的地方惊人地随和,有时甚至我老公看到一些我在某些部分的反应,还会说你有没有太置身事外。比方财务上,还有,像是一大堆人一起出游时或做什么时,我先生他会很积极跳出来担任领导角色,可是我就很随遇而安,觉得大家各自想怎样都好。

Q:你觉得自己很安分吗?

要看什么领域,像我这样一年到头全世界到处乱走,其实蛮不安分的,而且还做这么多种工作:写作、经营网站和食品铺、演讲和教学、编杂志……肯定不安分呢;但另一面的我是非常好静的,怕吵,喜欢孤独、喜欢独处。我可以好几天在家不出门,要买什么全上网买。

Q:据说你大学时只选一个中文系,你是那种给自己不留后路的人吗?

应该也不算,我某种程度很任性而为,可是都还是会想一下是否有后路。比方当年填志愿,我是从分数最高的中文系一直填到分数最低的中文系,所以无论如何都有学校读的,只是一定要中文系。

Q:写作、美食、旅行各带来了一些什么?如果让你从生命中依次去掉,你首先会去掉哪个?

最先可去掉写作,然后旅行,然后美食。不过这是目前假想,真的去掉了我还真不知会怎样。

Q:你觉得一个美食爱好者做得了一个环保主义者吗?似乎世界上只有人不是仅为饿而吃,这种为美食的扩张,会不会造成资源的越来越贫瘠?

可以的。我反而觉得,“真正”的美食爱好者,必然会成为真正在饮食上的环保主义者,

因为越来越了解,真正的滋味,必然是要在天地人和谐共存的状況下才有可能孕育,那些毀坏了环境、不自然状态下生产的食物,是距离真实的美味很遥远的。而这中间,也是要天地自然和谐,而且珍视土地珍视传统和在地文化,人千百年来所孕育的饮食上的精彩才能够留存。

Q: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吗?

我始终相信我是幸福的人,更相信我觉得幸福,不是因谁赐予,而是因为我能自己亲手确确实实掌握我自己、我自己的生活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