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深深上枝头
2009-12-24一路开花
一路开花
暗恋之名
已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站在书房的窗口目送秦少枫。他哼着欢快的调子,从浓郁的树荫深处走来。我认得他的脚步,急急地探出了脑袋。
这一次,他破天荒抬起了头。我惊得茫然四顾,脑勺重重地撞在了窗棂上。我想,他一定看到我的狼狈样了。
再次碰上秦少枫,我羞得无言以对。他蹲在学校门外的餐馆旁,大口大口地吸着面条。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宛如逃荒的难民。
要不要吃面条?我请客。他嘴里嚼着面条,含糊不清地问我。我不理会,摇摇头,自顾着向前走。没想到,看似斯文的秦少枫,竟然端着青花素白的大碗,奔至我的面前,结结巴巴地说,面条,面条好吃呢,我问你没听见啊?
僵持了片刻,我莫名其妙地跟着秦少枫进了店铺。他一面鬼哭狼嚎地跟老板说来大碗面条,一面咣当咣当地将饭桌拖出去。
我吓坏了,目瞪口呆。秦少枫,你不会是要在店外面吃吧?他舔了舔嘴唇上的辣椒,惶惑地看着我,怎么了?外面多凉快啊!难道你不热吗?
我无言以对。结果,我和秦少枫在大街上吃面条的绯闻,不到一个时辰,便传遍了校园。有人说,秦少枫爱上了一个发育不健全的短发村姑。也有人说,秦少枫喜欢的是一个能吃大碗面条的女生,呼啦呼啦,涕泪交加,不到五分钟,便将整碗面条吃得一干二净。
我在人群中暗笑。不知道,这些恼人的消息,秦少枫收到没有。我想,他是知道的。作为学校风云人物的他,怎会不知自己的行为所能造成的舆论动乱?
不过,从那以后,我再不用躲躲闪闪。每每秦少枫经过我的家门,我都会故作平静地叫上一声,嗨,面条男孩!
他笑笑,眉宇间荡漾着坏男孩的邪气。心中暗恋的荷塘,瞬时洒满了皎洁的月光。
扑朔迷离
秦少枫让我给他补习功课的时候,夏天已过去了大半。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支香烟,将那个青灰色的打火机按在牛仔裤上,刺啦一声,红蓝的火苗腾蹿而起。我一动不动地欣赏着整个流程。那坏孩子的气息,像一包毒药,迷倒了我。
我停顿了许久,还是说不出话来。不是我不愿意帮秦少枫补习功课,而是,我不知道他提出这个要求的目的是什么。对于家世显赫的他来说,要请几个成绩优异的大学生做家教,简直易如反掌。何必伤筋费神地来请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学生?
正当我迷惑间,秦少枫将手递到了我面前。摊开,里面赫然是几张鲜红的人民币和一筒薄荷味的绿箭口香糖。他懒懒地看着我说,姑娘,帮个忙吧,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哪,你就忍心看我一直堕落?钱你收着,口香糖你先吃着,有话,咱们慢慢说。
我被秦少枫的模样逗乐了。我始终没有把心里的疑惑告诉他,我生怕,我一说,他就收回成命,另找了他人。对于我来说,重要的不是那笔客观的补课费,而是能和秦少枫这个人在一起。
初进秦少枫的家门,心里像揣了只惴惴不安的兔子。他母亲在沙发的那头询问,少枫,给你请了家教,你什么不来上课?人家可是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呢!
我不喜欢。我自己已经请了一个家教,虽然年轻,但人家有才学。文章写得好,成绩也是名列前茅。以后,由她教我课程好了。秦少枫说完,一把将我推到了他母亲面前。我慌张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好,他母亲只是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譬如成绩,家庭住址等等。大体来说,她是满意的。于是在最后,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我这个儿子,还要你好好辅导,不然的话,他只能进废品收购站去了!
我点点头,心里一片雾水。事情似乎发展得愈加扑朔迷离。我可以相信,秦少枫是出于可怜,雇佣我,想要帮助我。但为什么,他不要高材生,转而要我?我想不明白。
但我肯定,他绝对不是因为喜欢我。
真相大白
我终于明白,秦少枫之所以雇我的原因。他仅仅只是想找一个能百分百守口如瓶的看门者。这样,他便能在补课的时间里,肆无忌惮地翻墙过壁,来去自如。
再三追问,秦少枫终于对我坦白。他每次出去,原来都是为了见另外一个女孩。据他描述,他女孩有着修长的手指和乌黑的头发,会弹贝多芬的钢琴曲,会画梵高的向日葵。我怔怔地听着,心里默默流泪。原来,我只是他的挡箭牌。更或者,是他爱情的守护者。
我就这样懦弱,而又尽忠职守地看护着他们的爱情。那女孩我见过,每每市里的文艺大赛,都是她代表参加。她的名字,和她的人一样素雅。阮小青。
秦少枫溜走的日子,我就一个人依靠着他的窗台,看窗外的花影,随着阳光流泻,慢慢地,悄无声息地爬上墙壁来。夏末,只要花影上了窗台,秦少枫就会从墙壁的那头探出头来,狡黠地看着我,张大了嘴巴示意,我家里有没有人?
我摇摇头,他便扶墙一蹬,爬了上来。而后,便开始夸夸其谈,他今天与阮小青的光辉浪漫史。偶然,听着听着,我会不自觉地想,我便是那让他魂牵梦萦的阮小青。
傍晚,秦少枫会用摩托车载着我去校门前的那家店铺里吃面条。他喜欢将那一张宽敞的桌子搬到外面来。有时,那张桌子被人霸占了,他便从隔壁买来两杯奶茶,蹲在一旁,等着他们吃完散尽。
开始,秦少枫老喜欢问我,怎么不多吃点?后来,他索性不问了,絮絮叨叨地说,唉,现在的孩子们啊,都是怎么了,一个个玩命减肥,胖点不好吗?多健壮啊!
秦少枫当然不知道,我之所以少吃的缘故,是因为要腾出更多的时间,在桌子下面镂刻字迹。
山城之光
秦少枫说,7月22日清晨9点,重庆会有日全食。我没看过,暗自喃喃,有什么好看的?他铁青了脸责备,你懂什么?你这辈子就那么一次机会,以后想看都没得看!
那时,我多想秦少枫安慰我,好看,一定好看,我带你去看。不过,他始终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毕竟,我与他再怎样地密不可分,中间都隔阂着一个阮小青。而我与阮小青的差距,又何止十万八千里?
他一直不会知道,面前这个故作从容的女孩,有多少次,气喘吁吁地提前奔跑回家,只为等在窗口看他匆匆而过的身影;他也不知道,整天和他一起吃面条的这个女孩,其实,一直以来都不喜欢面食;他更不知道,那个为他独守窗台,守护爱情的女孩,在心里,是如何地眷顾着他……
我已在桌子下面刻完了字。这几个简短的字,我刻了整整一个夏季。为了不让他察觉,我只能这么艰难地,细致地,用一个窄口的指甲剪慢慢划它。
只有在刻字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勇敢一些。似乎,自卑的我,就是在一次次地对他表白。尽管,那么大声音,他也听不见。
他和阮小青分手的消息,我是在一个午后的等待中得知。花影已经漫过了窗口,而一向守时的秦少枫,却还不曾归来。我想,他们之间一定是出了问题。如果不是爱得太过热烈,忘乎所以,便是断得太过干脆,彼此相伤。
我以为,是阮小青提出了分手。因为,我找不到理由相信,想方设法雇我前来的秦少枫,会舍得忘却这段百转千回的爱情。但传言的事实,的确是这样。有人听到,秦少枫对阮小青说,他爱上了别的女孩。
于是,我就想,那女孩该是多么温文尔雅。她竟然,能让秦少枫放弃万里挑一的阮小青。
2009年7月22日的清晨,我被秦少枫的电话轰炸吵醒。他在楼下抬起一只手,眉飞色舞地看着我。他说,要带我看日全食。
我茫然而又欣喜。我想,秦少枫一定也约了另外一个女孩,他只是出于感激,想介绍我与她认识。我蓬头垢面地奔到楼下,任凭轰隆隆的摩托车把我载到郊外。
空无一人的田野里,有微微的凉风。我似乎是在等待,另一个人的出现。可是,直到9点10分,依旧无人前来。
9点13分的重庆,陷入了一片黑暗。月亮全然遮蔽了太阳。我不曾想到,在这个忽然昏暗的时刻里,秦少枫竟会将他的手掌,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
他略带埋怨地说,幸好我看到了饭桌下面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