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要有自己的阿富汗议程

李希光

在塔克拉玛干南部,骆驼驮着我们沿着干枯的尼雅河道走了七天，在荒凉的大漠中，终于看到了我梦中的境地——一个来自坎大哈的浮屠。

月光下的尼雅古城一片死寂。我和同行的日本高僧在浮屠前摆上供品，点燃香火，双手合十，陷入遐想。唐贞观二年,玄奘离开高昌,穿流沙，翻天山，经中亚，过铁门，从那揭罗喝（今阿富汗贾拉拉巴德）东南山行五百里，来到了西天（今塔利班活动的中心区域），并在当时的佛教中心塔克希拉讲学。西天被学界称为“坎大哈文明”,那里有世界上仅存的七级浮屠。多年后,玄奘回程途经尼雅，也在这座浮屠前烧了高香。

我在尼雅浮屠前烧香拜佛的故事已过去16年了。十多年来，在清华大学的新闻课堂上，重走玄奘的坎大哈之路一直是我和学生梦寐以求的事情。上周我在跟学生策划去巴基斯坦和阿富汗采访路线时，脑海里不时想起那句成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联想到西天的所在地——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交界地区，这句成语成了我观察当今阿富汗的出发点。

应摆脱美欧议程

西方联军在阿富汗打仗已经8年多了，在与塔利班作战的同时，难以统计的阿富汗平民被滥杀。据报道，喀布尔的大街上满是运输外国人或毒品大亨的巡逻车。普通阿富汗人的生活仍同以前一样：污水从大街一侧的下水道流出，每两三天就断电一次。可见，阿富汗人对他们每天的遭遇感到愤怒就不奇怪了。

在讨论中国的阿富汗政策时，丝绸之路、玄奘西行、佛教东传应成为中国官员思考阿富汗政策的一个重要观察点。只有站在中国独有的历史视野里，中国在阿富汗问题上，才能摆脱美欧议程的操纵，才能从中国的核心利益出发做出理性的判断。

应从多个角度思考中国在阿富汗问题上的核心利益。如何解决阿富汗问题最有利于实现中国的战略目标？中国阿富汗政策对内和对外传递的关键信息是什么？中国在阿富汗问题上设置的最重要的议程是什么？如何解决阿富汗问题对中国最为有利？

美国政府和媒体最近设置了中国应出兵阿富汗的议题。面对这个议题，中国首先面临的现实问题是，如果中国出兵，面对的敌人是谁？敌人将是阿富汗的国内武装。历史表明，外国军队在阿富汗是难以生存下去的。一直以来，塔利班不仅没有被消灭，在阿富汗群众中日益根深蒂固。塔利班穿着打扮和当地老百姓一样，吃住在老百姓家，有良好的群众基础。中国的军警能胜任与塔利班游击队作战吗？

与塔利班作战可能引发新疆乱局

此外，中国要牢记葱岭（今帕米尔高原）以西作战的历史教训。唐代，骄傲的高仙芝将军在中亚与阿拉伯人作战,从中原带去的三万将士全军覆灭。从此，中原王朝在中亚的地位丧失殆尽,中原王朝的号令也不再西出伊犁河。

塔利班政权今天虽然转入地下，但游击力量日益增强。阿富汗最大民族普什图族很多都参与抵抗西方联军，塔利班拥有阿富汗七成国土。而每当阿富汗的塔利班成员受到压力，巴基斯坦的普什图地区就成为避风港。塔利班的盟友们认为西方人是异教徒，而塔利班是穆斯林兄弟。如果与塔利班作战，会被视为与他们作战。这些盟友包括巴北部部落、普什图人、原教旨主义者、俾路支省的分离主义者。

近来,巴基斯坦对塔利班的用兵导致族群矛盾与教派矛盾日益激化，更把占巴人口16%的普什图族推向塔利班一边。如果中国军警与塔利班作战，这些塔利班的同情者可能被推向支持“疆独”的立场上，新疆就有可能陷入今天巴基斯坦北部地区的乱局。阿富汗大部分居民除了普什图人外，还有大量的古波斯的后裔塔吉克族人和乌兹别克人，也有少量俾路支人。如果中国出兵阿富汗，势必导致这些民族与中国的对立，而其中的塔吉克和乌兹别克在中国亦有分支。

政治解决才是阿富汗和平之路

阿富汗的最后结局只能是政治解决。中国对阿富汗的基本议程是：为了新疆的稳定，中国在阿富汗的政策应是墨子所倡导的“兼爱非攻”。兼爱表现在大国不侵略小国，和平共处；而非攻就是反对一切非正义的战争。具体说，中国要确保中阿边境和中巴公路的绝对安全,不可以把喀什变成中国出兵阿富汗的设防城市，也不可以向外国军队开放瓦罕走廊。

简而言之，中国阿富汗政策的出发点应该是维护中国西部边疆稳定、民族团结、睦邻邦交和领土完整这些核心利益。要长期把中国的阿富汗政策作为反对“疆独”、“藏独”和“台独”的重要武器，以防有朝一日某些国家用行动支持其闹事时，我束手无策。

从坎大哈遗址，到尼雅浮屠，到敦煌壁画，到麦积山和云冈佛雕，可以看到坎大哈文化和艺术对中国文明深远影响。我们衷心希望阿富汗人民早日获得和平，我可以早日带着学生走向坎大哈。▲ （作者是清华大学国际传播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