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债

徐常愉

几捧薄土葬了老爹,康福在老爹坟前呆立了很久,他想掉几滴眼泪,可是熬得通红的眼睛干巴巴的,如何也挤不出眼泪来。

有人可怜康福,过去拉他回家。康福就拖着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往家走。

有人安慰康福,行了,你也尽孝了,回去好好养养身体吧,别把身体熬坏了,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你操持呢!一句话提醒了康福,康福说,是啊,我还欠荣大夫四千块医药费呢。

一提起荣大夫,许多人跟着气愤。有人说,那医药费甭还他,把人医死了,还要医药费,不讹他就算便宜他!

康福说,话不能这么说,他荣大夫也不想把我爹医死,况且是咱主动找人家医病的,还答应咱欠他的医药费,如果去医院,拿不上钱,早叫你回家等死了。

刚才说话的人不言语了,白了康福一眼。

康福回到家操持着招待好客人,又把客人送走,就一头扎在了炕上。他感觉支撑身体的那根骨头快要碎了,可眼下不能碎,还有许多事要打理,比如荣大夫那四千块钱医药费是要还的。如今爹去了,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谁也靠不上了。

康福一觉睡到第二天天大亮。他从炕上拱起来时,感觉身上那根骨头硬实了些,于是抬腿出门朝春领家走去。春领在县城承包了一个建筑工程,眼下正在家里招工,康福去问问还需不需要人手。春领听了康福的来意,面露难色,说,我那建筑的活重,您这么大岁数怕是干不动呢!康福说,你放心,我干得多,多拿钱,干得少,少拿钱。春领说,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关键……康福说,你放心,磕着碰着绝不找你春领麻烦。春领还想说什么,康福说,你就招我去吧,要不,我欠荣大夫那四千块钱医药费咋还啊!春领瞅瞅康福满脸的难色说,好吧。

给爹烧完了五七,康福就随着春领去了县城的建筑工地。起初,春领给康福分配了轻巧点儿的活,干了几天,康福去找春领,叫春领给他分配重一点儿的活,好挣钱快些。康福计算着,三个多月下来,荣大夫的医药费就能还清了。

三个月过去了,康福却没开到工钱。春领承包这个工程赔了钱,给工人开不出工资,跑了。

康福哭丧着脸回家来,躺在炕上唉声叹气好几天。

日子终究还要过。院子里的蓖麻籽熟了,康福摘了晾干,装进袋子里扛着上集去卖。半路上,碰巧搭上了庞有财的三轮车。眼瞅着要到集市了,三轮车被一块大石头垫翻了。康福的腿被砸折了。庞有财要拉康福去医院。康福说,算了,回去叫荣大夫捏吧捏吧,养些日子就好了,上医院得糟蹋多少钱。

就这样,康福被送回了家。有人觉得气愤,对康福说,他庞有财是无证驾驶,又是非法载客,凭什么不赔偿你?

康福说,话咋能这么说,是咱自己要搭人家的车,人家本来是好心。说话的人落了个没趣,走了。

话还是传到了庞有财的耳朵里。庞有财害怕了,一天晚上,给康福送来五千块钱,说这事算私了,拿了钱以后谁也不准再找谁。庞有财还写了和约,叫康福签字。康福不收钱。庞有财苦苦哀求,恨不得跪下给康福磕两个响头。康福没办法,收了钱,又在和约上签了字。庞有财这才满意地走了。

第二天,康福拿了四千块钱,拄着双拐,拖着残腿,给荣大夫送钱去了。荣大夫感到很意外,却又不好不收钱,便又给康福拿了些接骨的药,说清楚是免费的。康福千恩万谢告别了荣大夫。荣大夫瞅着康福的背影唉了好几声。

康福回来时,恰好碰见了庞有财,康福拉住庞有财的手说,你那五千块钱算我借的,等我养好了腿,一定还你。庞有财愣怔地瞅着康福,连连说,不用。可康福坚持说要还,庞有财没办法只得点头,一边点着头,一边抽出手,摆脱康福急匆匆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