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视症”追踪

北 董

A

午后3点。在八角城舢板大街上的宁馨公园里。

“哎哟,电视塔要倒啦!快跑哇——”一个细脚伶仃的大头男孩从一张椅子上蹦起来,揉揉眼,没头没脑地这样喊了一句。

公园虽然不是个僻静之处,但是人们或流连漫步,或舞剑打拳,也算井井有条。男孩这么一声惊呼,把所有的人吓得差点儿乱了套。电视塔要倒了?这还了得?轮到谁倒霉就会丢命的呀!

不过,人们很快就平静下来了,因为50米外的电视塔好端端地矗立在那儿,不摇不晃也不歪。

男孩注定要招来许多含义不同的目光,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你小子,咋不学点好啊?”

一位牵着条小白狗的阿姨白了一眼睡眼惺忪的耿犁犁,说:“耿犁犁,你跑公园睡觉来啦!中午没在家睡啊?”

那么,这个耿犁犁是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吗?

其实不是的,耿犁犁是个很内向的男孩,有时文静得像个女孩。爸爸妈妈为了增强他的阳刚之气,恨不得给他喝豹胆狮心虎骨酒呢!上午他跟本班女生水爱莲斗气,心情很不好,就来公园里瞎晃荡,不想在长椅上睡着了。刚才,他一睁眼看那铁塔已经倾斜了三四十度,用“岌岌可危”来形容也不为过,这才吓得嚷嚷起来。

“耿犁犁,你怎么不说话呀?”阿姨追问了一句。

耿犁犁没理会阿姨的话,他撒开两条长腿就跑了。

人们就更加奇怪了,显然,耿犁犁的脸色是惊恐的,脚步是慌乱的,而且他分明回头又看了一眼那顶天立地的电视塔,仿佛它即将把他砸得粉身碎骨。

“这小子,疯啦!”阿姨在他的背后说。

B

那么,耿犁犁是个小神经病吗?

当然不是。耿犁犁在八角城四中读初一,成绩没掉下过前三名呢。

且说耿犁犁风风火火跑回家,刚想跟爸爸妈妈说电视塔要倒的新闻,忽然觉得爸爸妈妈都歪歪地站着,而且衣柜、门窗、衣架……都歪歪地立着。他急了:“爸爸妈妈你们不怕跌呀?怎么不站直呀?”

“你说什么呢!”爸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儿子,“你说什么?我们怎么没站直?我们怎么啦?”

妈妈问他:“你气喘吁吁地从哪儿回来呀?你遇上什么事啦?”

“你打架了不是?”爸爸追问。

“都歪了!都歪了!”耿犁犁不说打没打架,也不说自己晌午去了哪儿,只连声地说这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你给我坐下说话!”爸爸来气了,“啥都歪啦?看你跟鬼追似的!坐下!”

耿犁犁却偏偏不坐,因为他看见桌子上的暖水瓶歪歪地立着,赶紧去扶正。孰料一松手,暖水瓶就倒了,“嘭”的一声,在地上摔碎了。开水飞溅开来,耿犁犁立刻觉得两条腿像着了火,疼得哇哇大叫起来。他当时听到的是妈妈一声凄厉而痛心的惊呼:“犁犁你疯啦!”

爸爸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是个泥瓦匠,马上拿来平时常用的铅锤,一边高高地提了线,一边对儿子说:“犁犁,你稳稳心,看看爸爸这根铅锤线,它垂直不垂直?”

铅锤线永远与地面垂直,这是没含糊的。可是儿子瞄了一眼就说:“歪!线歪着呢,不垂直!”

爸爸一听,脸就白了,他打了个冷战说:“坏了!”

C

事情很快就明白了:犁犁没疯,是病了。他看东西时成像发生了倾斜,比如本来与地面垂直的图像,在他眼里都歪斜着。

这无疑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不要说将来当兵无法瞄准射击,就连子承父业当个泥瓦匠,怕也办不到了。

“咋就得了这样怪异的病呢?”妈妈犯了糊涂。

“莫非是现在吃的东西有农药,中了毒?”爸爸瞪着西红柿和苦瓜生气。

“我们跟他吃的一锅饭,咋没中毒呢?”妈妈不认同爸爸的推论。

“这叫啥病啊?咋没听谁说过呢!”爸爸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跟谁问去呀?”

“这事不能跟外人乱讲,它会影响孩子搞对象的!”妈妈想得远。

“搞什么对象,生了娃娃他让娃娃歪着站,咋学走路?”

“那就打一辈子光棍哪!”妈妈对爸爸不满,“孩子有病得赶紧治!”

爸爸妈妈赶紧带耿犁犁去了八角城人民医院。

验血,正常;验大小便,正常;做心电图,正常;做B超,正常;做CT和核磁共振,正常……

“没有哪项指标异常啊!”眼科主任是一位资深专家,可他几乎搔破了头皮,也想不出原因来。“这学生怎么视正为歪呢?是不是……是不是酷爱躺着看书哇?”

“那倒不。”爸爸能够为儿子证明,“我从来不让他躺着看书!”

“是不是……他的牵眼肌出了毛病呢?”眼科主任说到这里,去查阅砖头厚的外文资料。

“牵眼肌出毛病,就会导致视正为歪吗?”妈妈问。

“倒是也……不一定的……”眼科主任否定了自己的思路。

爸爸妈妈带耿犁犁换了一家又一家医院。

有医生说,地球人目前的医学水平还无法确知这种怪病的来龙去脉。

难道要去问外星人吗?那也太渺茫了!

不知道这事怎么就传开了,看手相的来了,江湖郎中来了,各种各样的办法都用了,全都无济于事。

D

歪眼看世界的日子怎么过呀?倾斜的教室,倾斜的师生,倾斜的旗杆,倾斜的篮球筐……看啥都不正。

一晃很多天过去了,耿犁犁的病没有一点痊愈的迹象,他却为此吃尽了苦头。

一天上午,耿犁犁见本班的“班花”苏欣欣在教室门前站歪了,赶紧上前去扶正,不巧被班主任看见,说耿犁犁耍流氓,而且把电话打到耿犁犁家里。这可让耿犁犁的妈妈受不了。

受不了又能怎样?受不了也得受着!

“妈妈,我不在八角城生活了,我走!”一天,耿犁犁对妈妈说。

妈妈怎么舍得儿子:“你去哪儿啊我的乖乖?”

“不论去哪儿,反正我不在咱这儿住了,因为我太与众不同了!”

“那就去歪脖岛吧——”

忽然,有人接了话茬儿。

母子二人循声看过去,那不是劳拉先生吗?

劳拉先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大魔法师,也是一位环球旅行家,他每过三五年就来八角城走走亲戚。他精湛的表演让八角城人终生难忘。

妈妈赶紧问:“劳拉先生,您说歪脖岛是怎么回事呀?”

劳拉先生说:“在亚速尔群岛东面的洋面上,有个小岛叫歪脖岛。那里的人,个个都是歪脖子。”

“歪脖子?那又是为什么呢?”爸爸问。

“歪视症嘛——去看看不就明白了?”劳拉说。

“歪视症……跟歪脖子有啥关系呀?”

“去看看不就明白了!”

“那……那……是不是太远哪?”妈妈想的是太远。

“远怕什么?”劳拉先生说,“有飞天扫帚嘛!”

“我去!”耿犁犁说。

也没怎么准备,耿犁犁就跟劳拉先生一起,飞到了亚速尔群岛以东300英里的一个小岛上。真是奇怪,这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果然都歪着脖子看东西,让人觉得特别别扭。

他们见到了岛长,一位脖子几乎跟躯干成直角、右耳朵已经贴着右肩膀的歪脖子老头。

“岛长先生您好,我们来自亚洲……”劳拉先生上前搭话。

“想偷我们的东西吗?亚洲人卑鄙!”岛长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

“您误会了,”劳拉先生赶紧解释,“我们向来行为磊落,以诚待人……”

“伪装有术吗?可瞒不过本岛长的火眼金睛!”

“不!岛长先生,我们……您听我讲……”

“你有三寸不烂之舌是不是?可我有铜封铁闭之耳,不听!”

岛长捂住了左耳朵(右耳朵是用不着捂的),拒绝交谈。劳拉先生带着耿犁犁访问了一些岛民,处处碰壁遭怀疑,耿犁犁差点儿被气死。

劳拉先生对耿犁犁说:“别生气。其实我带你来的目的就是要让你见识一下。这个岛上风气败坏,公民个个心地不善,习惯以歪眼看人,正的影像都成了歪的。他们只有歪着头,才能还原影像,把被看歪的影像再矫正过来。你——我想,你跟他们患的是同一种病吧!你想不想留下来入乡随俗?”

劳拉先生的面容忽然严肃起来,目光如电。

耿犁犁的心咕咚咕咚地跳得厉害。

“不想!”他说。

E

当天晚上,劳拉先生带耿犁犁回了家。

“犁犁,快说说,歪脖岛上有什么呀?”妈妈急着问儿子。

“都是歪着脖子的人!没好心肠!”耿犁犁说。

劳拉先生慈祥地笑了。他把耿犁犁揽在怀里,说:“我们找到你的病根了,你的病就该痊愈了。肯让我们看看你的日记吗?”

按说,个人日记怎能公开?可是耿犁犁毫不犹豫地说:“好,你们看吧!”

他打开了锁着的抽屉,拿出四本日记:

6月12日 晴今天,水爱莲数学考了96分,就她那两下子,能超过我?我闭着眼睛也知道,她肯定是抄的!

7月2日小雨今天下午,刘倩摆弄着一只MP4,她爸爸是捡破烂的,能有钱给她买那玩意儿吗?不是偷来的才怪!听说我们学校有好几个人丢了MP3和MP4,肯定是她偷的。

9月14日 小雨男生徐小强和女生赵朵朵打着一把伞上了出租车,一直有说有笑,赵朵朵还常常给徐小强巧克力吃!不是早恋是啥?

12月6日 小雪 今天,杜媛媛邀请了好几名男生参加她的生日派对,就是没邀请我。我敢说,她就是看不起我,要么就是彭大海背后说了我的坏话!

12月30日 冷 真是不幸的一天,我被果满枝家的一条狗咬了一口!可以肯定是果满枝纵狗咬我,因为我跟那狗无怨无仇嘛!

……

父母查看了儿子三年来的日记,像这种“歪眼看世界”的记录竟有120多条。谁能想到,小小的儿子心里还装着这样的苦!

“犁犁,”妈妈问耿犁犁,“跟妈妈说说,你怎么就把世界看得那么黑呢?”

“你们应该去问胡婷婷!”

儿子的话像是没头没脑。

“胡婷婷是谁?”爸爸问。

“教育局局长的千金呗。”儿子说。

爸爸妈妈这才想起,胡婷婷是耿犁犁的同桌,成绩远远不如耿犁犁,可是她进了重点中学——八角城一中,耿犁犁进了非重点——八角城四中。

劳拉先生说:“耿犁犁以歪眼看世界,久而久之,歪视症就发作了。要治这病……”

“就得改变观点!”妈妈说。

“对!”劳拉先生说,“不良现象是客观存在的,可是不能依此类推。世界上毕竟还是好人多,好事多,坏人坏事只占很小的比例,绝不能用歪眼看世界!”

“我明白了。”耿犁犁说,“有时候我也是故意气别人的!以后我改!”

F

耿犁犁的心灵经受了一次洗礼,再不以歪眼看世界,他的视像偏角很快就矫正过来了。大约半年以后,在一中念书的胡婷婷也闹起了歪视症。耿犁犁听说后,登门造访。

他对胡婷婷说:“你别怕,我可以做你的医生!”

胡婷婷自然是半信半疑。

耿犁犁说:“久病成医啊,歪视症,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