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琳的诗(7首)
2009-12-14傅天琳
傅天琳
在北方
这是最好的季节
无人能托起一个秋天的重量
只有上苍摆放于北方的餐桌
巨大,丰盛
那张油浸浸的黑色台布
转动日月星辰
转动稻谷、玉米、大豆、高粱
一眼望去,黄了,满了
我这个经历荒年,铭记饥饿的人
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
我的喜悦是一座粮仓
我要把一粟一穗供奉在最高的圣殿
有了它们,我才有日子
才有朴素的安全感
收获以吨计,喝酒以亩计
在北方我也喝它个一亩两亩
再种上一万亩辽阔
送给自己的胸怀
湿地
全是自然的,野生的,不经修饰的
和庄稼一样浩荡的芦苇
苇花摇曳
许多蓬松的小翅膀飘过河面
让这个上午变得很轻
还有荷,袅袅婷婷走下台阶
展开的裙裾里九月在摇晃
两只黑鸟结伴起飞
天空湛蓝,不需要打伞
我在鸟的翅上找回了天空的洁净
微微发酵的风和高粱一起成熟
不远处是嫩江
这里是安邦河湿地
又有一群鸟开始降落
回到芦苇丛中栖息
能不能给我一分钟,一分钟
让我也回到白色草根,闭门不出
静静感受湿地的温暖
那潜藏不露的光明
这就对了
我们找回了湿地
找回了粮仓的门
童话在森林等着我
五点钟
朝霞就在山顶嘎嘎起舞
阳光拂过你皎洁的前额
黎明静静融化
道路蜿蜒
山色蓬勃而斑斓
我敞开衣襟
迎接这个盛大的节日
童话在森林等着我
我要把树叶和红浆果佩戴在胸前
看那些柞树、椴树、枫树、桦树
踮起直直的长腿
金叶漫卷
我相信一定有七颗星宿下凡
坠落在枝头
在大树的腰上露珠一样闪动
最亮的一颗
在峰顶那丛最旺盛的景象里
而我上不去,就让我一个人
站在山间,多绿一会儿吧
正午
光的瀑布垂直泻下
在厚厚的树叶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接着,落在发蓝的石头上
留下发蓝的影子
接着秋天把溪水也弄红了
灵韵流动的水
我真想像拎小手绢一样
拎起一片溪水带回城市
而我不能去搅动它
我做不了乔木
就作一株灌木
做灌木不行,就做一堆枯叶
在七星砬子,做一头虫子也很好
我就可以气定神闲地
在一片阔叶里放下我的睡眠
母亲
在田野,母亲
你弯腰就是一幅名画
粘满麦秸的脸庞
疲劳而鲜亮
银色夜晚的柔情
来自一座草房
我们家永远葱绿
来自母亲的灵魂
永远地开放
儿孙般的玉米和谷穗
一代代涌来
将你围成一座村庄
在母亲博大的清芬里
我只有一粒绿豆的呼吸和愿望
果园诗人
最后我发现我更愿意回到果园去
回到柠檬、苹果、桃子、杏一样的人群去
沿着叶脉走一条浅显的路
反复咏叹,反复咀嚼月光和忧伤
我深深明白:这片林子是和我的青春
一起栽种,和我的幸福一道萌芽的
就是再次把血咳在你的花上
把心伤在你的树上我也愿意
曾经以为仅仅作你的诗人,太小
这是何其难得的小啊
我又是何其轻薄
果园,请再次接纳我
为我打开芬芳的城门吧
为我胸前佩戴簇新的风暴吧
我要继续蘸着露水为你写
让花朵们因我的诗加紧恋爱
让落叶因我的诗得到安慰
老姐妹的手
快去看看这双手
这双沾满花香的手,亮丽的手
蝴蝶一样围绕山林飞舞和歌唱的手
卑微的手,苦命的手
被泥巴,牛粪,农药弄得脏兮兮的手
树皮一样,干脆就是
树的手。皲裂,粗糙,关节肿大
总能提前感受风雨的到来
生命的手,神话中的手
满手是奶,满手是粥
一勺,一勺,把一座荒山喂得油亮亮的
把一坡绿色喂得肉墩墩的
连年丰收。这双果实累累的手
年过半百的,退休的手
当年的名字叫知识青年
其实并没有多少知识
一辈子谦逊地向果树学习
渐渐地变得像个哲人
懂得该开花就开花,该落叶就落叶
但是这双手还是哭了
不悲,不伤,不怨,不怒
不为什么大事就哭了。快去看看它
看看一池子黏稠的暗绿色汁液
原来是漫山遍野的叶子哭了
这双空空荡荡的手,即将被考古的手
不干活就会生病的手
被休闲、旅游、美肤美甲排斥在外的手
一时间无所事事
在空中乱飘,乱飞
飞五指成风
天气
这天气怎么了
谁把我的心困在密不透风的玻璃里
谁逼得蚂蚁搬家,鼠类出逃
鸟群在低空蹒跚
火着不起来,水流不动
凝固的汽笛声不散
谁制造了这些堵在毛孔的乌云
匿名的对手,为什么不露面
大地无处控诉
无处撕破一条口子突围
这一天啊这一天其中的两小时
万物在窒息中咬紧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