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西到陇东
2009-12-10孙江
孙 江
奎腾温泉
一字排开的三眼温泉
在海拔三千八百多米的党河源头
独山子山腰阴坡 自顾自地显摆
请原谅一个误入红尘深处的俗人
由衷的惊讶和欣喜之外
还藏着不知所措的羡慕和妒忌
天地所生的三个亲兄弟
只要太阳不老你们就肩并肩
不停止发育,修持,任凭
身外的风吹来浮浮沉沉的人群和消息
不远处一匹提前到来的马
打着响鼻,浑身氤氲奔驰后的热气
很快就会重新上路
而我注定要将余生交付
治疗疮痍遍布的内心和灵魂
五个庙石窟
神灵们在三十米高的崖壁上自由出入
十九只半睁半闭的眼睛陡峭地打量
人间生死
党金果勒河在这个秋夜的雨声中
无所顾忌地将千年前的隐秘泄漏
那响自北魏的第一声斧锤声
在胸膛里进行又一轮开凿
栈道:陈年老琴颤巍巍的丝弦
谁是高音谁是低音谁又是随手滚落的杂音
河西道狭路遥,石窟密集如青草
走着走着不经意就被一茬茬收割
崖下果园里的苹果熟了
树叶上的露珠边跑边喊
如同第一次经历
张家川的一道坡
山绿得忘了自己是山
树绿得忘了自己是树
玉米们绿得忘了自己
该在哪一天成熟
绕来绕去的路
如箍在山越高越细的腰上
停不下来的呼啦圈
一车喜悦的面孔湿漉漉的
两头毛驴在田埂边
悠然无事地吃草
收割完的麦田中央
麦垛码成烽燧模样
突然,有人顺手一指
——那叫滚头坡
难道头颅离开身体 麻袋口敞开
抛洒的洋芋般纷纷滚落?
同治十年,天多黑呀
天没晴过 又密又沉的乌云
压得一座座山喘不过气来
葫芦河日夜呜咽着
一个民族的悲苦命运
滚头坡,那一颗颗带血的头颅
可曾听见百年后
惊天动地的雷鸣
山中一夜
长宁驿的篝火熄灭之后
史小溪的陕北民歌嘶哑之后
小白姑娘回到了她亲戚家之后
不知从多远的路上赶来
几千个戴白帽帽的乡亲
倏忽间隐入山林之后
关山的一道峡谷中
亮起几顶诗人或梦游者的帐篷
今夕何夕?今夜无月
那年夜游赤壁的苏东坡
手执油松火把
我这会儿紧握神秘的寂静
多少年只顾赶路
多少爱擦肩而过
溪水声里多少只耳朵
听见那在另一场梦里呼唤的
名字,那朝思暮想的人
在下游的另一片林子
另一缕潺潺
一只不知名的虫子
在我生死两忘的身体地图上
旅行了一夜
硖口堡吊楼下的村子
佛普渡众生
世人或可一见的活佛
借凡胎肉身转世
据说人人皆可成佛
硖口堡吊楼上
安静地玩着的几个孩童
是谁的后世 前生是谁
面对拍照的相机
他们多么乖,多么天真
离我的童年多么近
穿开裆裤的小男孩
他裸露的小鸡鸡上
沾着新鲜的泥巴
山脚下低伏的村子
静如坐禅的院落
真想度过一个不点灯的夜晚
哪怕永不谙世事
茫然在梦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