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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

2009-12-09郑德库

辽河 2009年11期
关键词:摩托所长

郑德库

隆冬的暮霭刚一淹没夕阳的余晖,村子里就响起了贾四发动摩托车的机器声,突突的声音高一下低一下,仿佛放屁一样打破小村的宁静,弄得街坊邻居都皱起眉头,狗也此起彼伏地叫起来。与贾家隔了两院的冯二辣大声小气地喊,腊八粥喝多了,突突,突突,你这个草帽警察要拉呀?其实贾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是让村里人知道他又到派出所里去了,以掩盖他的可以称作阴谋的一个计划。

听着冯二辣的数落,贾四紧一脚慢一脚踹着摩托打火,心里偷着直乐。当代中国的一些偏远乡村警察典型的行头是破吉普、摩托车和一身换不下来的警服,贾四是草帽警察出身,好容易熬到摘帽转正当了所长,却又因年龄过杠被下派的警察篡了权,变成了片长,破吉普就扔到修配厂拆零件,改骑摩托了。贾四从官话上讲素质不错,也会处世,虽然看不惯年轻气盛所长的颐指气使,却也能本本分分做好工作。俗话讲,前后任,大小妻,一个饭锅搅妯娌,这都是天生的矛盾对立面,但贾四和新所长的关系就处理得挺好,起码是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警察当长了,每一位都能练就不同常人的精明。贾四骑的摩托不知是几手货,打火不怎么好使,他就找修理铺的焦小强修。小强对这位前任所长一如既往的恭敬,搭工搭件,修成了一脚踹。骑了两天,贾四不乐意了,夹了条烟又来,让小强给修成想着就着不想着怎么踹也不着的状态,并要保密。小强一脸的狐疑,人家修车都往好了修,敢情这位要往坏了修,好一顿技术攻关才完成了这项特殊的任务。从这以后,别人要骑,对不起打不着火,不信自己踹。所长派活儿不爱干,一脸的无辜,车不行了麻烦坐您的车?一来二去,这贾四的摩托就骑出了境界,骑出了滋味儿,并不断发展日臻完善。这不,今天他又用摩托声来一个兵书上所说的“示形”,虚而实之,跟村民们摆了一个迷魂阵。

贾四又直起身子,抻脖,目光情不自禁地向冯二辣的院子里瞅。他也不知这是一种什么心理,大概是心底喜欢冯二辣的泼辣和高胸脯、大屁股的性感吧,尽管自己一百个的不承认。不过喜欢归喜欢,贾四却没有把这高胸脯、大屁股和自己联系起来的企图,人之为人,就是这么一个度。事实上他也真有着很光明、很高尚的理由,凭多年当警察的直觉,他推断村里的本少爷一定与今晚侦查的案件有关,而光棍的本少爷与新寡的冯二辣则有着村人皆知的肉体关系,这也许就是侦破的突破口,但就是不好切入,像她的大胸脯、大屁股似的光看不能摸。贾四的思维不知不觉地又转到冯二辣的身上,这娘们,丈夫进城卖杏被车撞死,她哭得驴叫似的死去活来,却一年不到又跟本少爷明铺暗盖,还美其名曰坐堂招夫。不过说话得实事求是,冯二辣除了本少爷从不跟别人乱来,她只想家雀似的再抱一窝好好过日子,有机会还真得成全他们。想着想着,贾四的境界上来了,这也有利于村子的安定和谐嘛!

贾四这一顿折腾,足足有七八分钟,眼瞅着天黑透了,他才不紧不慢不轻不重而又后劲十足地踹了一脚,确实神奇,也确实恰到好处,摩托立即就发动着了,载着他去进一步实施今天晚上的行动。

贾四骑摩托上了乡村间的柏油公路。公路新修不久,是样板工程,很平,也很光滑,这季节的傍晚也少有行人车辆,因此贾四就骑得挺快,夜幕下路旁两排杨树一棵棵依次扑来,又迅速甩在身后,仿佛是接受将军检阅的士兵,因此贾四就有一种自豪感,心情也就很好,老警察都会利用各种机会调节自己的心态。骑着骑着,贾四突然想起了什么,动物本能似的警觉起来,忙把摩托停在路旁,熄火,装着检查摩托的样子,倾听查看后面有没有人跟踪。还真让他猜着了,后面果真就有一辆车,先是灯光移动,接着是三轮蹦蹦车打干呛似的声音,等车开近,司机二鼻涕和趴车门张望的小根发现路旁的车和贾四,脸上便不自然,想搭话而没搭,讪讪地开了过去。

贾四又是偷着一乐。要是过去自己当所长,这个年就好过了。派出所不开厂子不做买卖,不种庄稼不养鸡鸭鹅狗,过年就是过关,答对上级领导和主管部门、关系单位,还有全所弟兄们的红包和年货,哪一项不得钱?因此抓赌就成了所里每到年关不是中心的中心工作,赌局就是派出所的存款、年货和养肥的猪。二鼻涕和小根两个小崽子,跟着一群老耍钱鬼哄哄,今天是百分百给人望风来了,将来还能学好?这事搁过去,非给他顺藤摸瓜一窝端,现在他可不想,因为自己已不是所长了,犯不着得罪乡里乡亲讨所长的好。贾四一想到所长就后悔,这小子刚来时一脸的谦虚,等情况摸熟,就把自己晾到一边,人模人样地发号施令了。可你不服也得服,人家科班出身,又干过刑警,工作游刃有余,关系左右逢源,也能打钱,这所长当得确实比自己轻松,也比自己当得好。想到打钱,贾四就想到村里的那帮耍钱鬼,不知死的货,没准所长早就上线养着呢,就等年根动刀了。如果真是这样,村里人会说是我冒的风,所长也得说我没上来线,我就两头不是人了。不行,得想个法子冲一冲。贾四想到刚开过去的二鼻涕的蹦蹦车,法子一下就有了,摩托于是也就加快了速度。

果然不出所料,二鼻涕的蹦蹦车真就停在派出所斜对过道口旁的小卖店里,借拉脚等人为名察看派出所的动静。贾四停摩托,进卖店,大声小气地打着招呼,又对店主说,来条三五。店主说没有。贾四用的是赵本山的小品《不差钱》点菜似的路数,只不过赵本山得先用一个托,俩人弄,而他一人就行,明知道小卖店没有三五,农村哪有抽这个的,他却满脸委屈地诉苦,说局里治安大队来人了,年前就在这片转,估计不抓几个不罚几个不能回去。人家王大队就抽这个牌子,这下没法交差了。说完把目光转向二鼻涕,定格,又意味深长一个冷笑。贾四爱琢磨一些别人不注意的事,他认为人类发展到今天,语言交际的意义最清晰、最明确,肢体动作的意义次之,而眼神的表述内容最隐秘、最不确定,所表示的内容往往法律上都没法认定。警察都有强烈的自保意识,就这么一个眼神,似乎对二鼻涕说了什么,事实上又没说什么,目的也许就达到了。贾四的眼神就这么一定,可把二鼻涕定懵了,好一会儿才似乎明白过来,忙满脸讪笑套近乎,贾四却给他一个冷屁股,转身出门回所。于是二鼻涕的蹦蹦车又打着干呛急三火四地往村里跑。

贾四进所,见是花狗值班,搭话,咦,挺敬业的,没外边汪汪去?男女不分呀?本人雄性,姨,起码是姨夫。那是牙狗。花狗本姓花,因其警察职业,又爱人前显,群众于是以花狗称之。时间一长,竟透出一种亲昵,哥们之间都爱这么叫。花狗也是草帽警察出身,是贾四当所长时的指导员,俩人一副架,也曾为点小权明争暗斗过,等被年龄划线一刀切下来后,关系反倒密切了。贾四今晚一来,花狗就知道是为村里的案子事,说老所长境界汤司令似的实在是高,咱不冲所长冲咱这身警察服,也得把这势头压一压,让群众过个安稳年。贾四心里有事,说你夹尾巴出去打点食儿吧,我替你值一会儿。得,我可不领你这个情,你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你拉几个粪蛋儿,花狗笑笑走了。

贾四拿起电视的遥控器开始调台,他从一频道开始,看上会儿就换一个,又看一会儿再换一个,不厌其烦,调到头再往回调,折腾足足十多分钟,把能搜到的频道过了两遍。见快到七点了,又忙调到省电视台的综合频道看天气预报,当听到今天夜间到明天白天有寒潮时,他的眉头皱了皱。接着看新闻联播,平时他就爱看新闻,今天还有另外的目的,所以就看得格外认真,什么内容,前后顺序,一条条都记在心里。了解电视节目播放情况,有时会成为破案的重要一环,现在的农村家家有电视,嫌疑人接受询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发案时我看电视呢,简直是本能反应。贾四就利用这手段破了好几起案子,你说你看电视,那你说说看的什么内容,一问就有破绽。但满街贴告示,仍有不识字的人,嫌疑人用看电视撒谎的前仆后继,警察的这门功课还得做,说不定今天晚上就有撞到枪口上的呢!

新闻看完,花狗还没回来,贾四就有点着急,耐着性子又调看了几个爱播电视剧的频道。等花狗刚一进门,贾四就急忙骑上摩托走了。

天气果然要变了,白天的灰蒙蒙的雾霭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乌云,遮盖了隆冬的清冷天空,天就黑得厉害,贾四小心地骑着摩托,不由得想起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的话,又联想到今晚要侦破的案子,想着想着,觉得没必要神经兮兮地老往这上转,就苦笑着摇摇头,努力想些愉快的东西。今天是腊八,这时西南的天空该有一弯新月了,漫天的繁星也应该依然闪烁,可惜被乌云遮着,也就遮去了贾四的诗意。他曾写过一首的小诗,发表在省厅的刊物上,却一次次成了同事的笑料和下酒菜,也成了他今天晚上骑摩托的苦涩回忆。

伴随寒风,伴随暗夜,同时也伴随贾四草根的遐思和真切的感受,摩托一会儿就回到了村外,然而贾四却没有回村,而是推车拐进了道旁的苹果园。这是一片老果园,不过长势很好,夜间就成了黑蒙蒙的一片,贾四巡视了一番,看到一棵掉了膀子露出树干,就把摩托推过去用钢丝锁往树上锁。无意间却摸到树干的背面烂出一个洞,农村的生活经验和警察的职业敏感引起了他的警觉,于是他掏出手机照亮,探过身子仔细察看起来。洞壁虽是朽木,却挺光滑,这时的贾四思维蹦出一个本能的联想,他便咬咬舌头骂句卑鄙,稳住情绪继续察看,洞里看不到飘落的枯叶烂草,这说明有活物出没其间,并且是不大不小的活物。贾四的思维第一反应是黄鼠狼,连锁反应是村里老于家接连丢了几只体白如雪的大公鸡,推理判断可能是黄鼠狼偷吃了鸡,敢情这于家的娘们报了案,并满大街地骂,什么难听骂什么。锁好摩托后,贾四怕情况不准,又到果园边上的沟里察看,借着手机那点光,贾四几乎趴到了沟里寻找,还真就找到了鸡毛鸡骨头,鸡毛是白色,跟于家的娘们报案讲的一个样,这就基本可以确定了。此时的贾四很高兴,也很自豪,夜幕里他迈着有力的步伐走出果园,仿佛立功上台领奖似的。走着走着,手机响起,一接是老婆问今晚回不回家,他赔着小心解释完,才猛然想起手机没调振动,百密一疏差点误了正事。

贾四向村子走去,目标是村子东面凸出的两间小房,军事上讲应该叫做独立家屋。贾四走得很特别,既不是顺着道路,也不是取直线距离,而是飞机轰炸似的旋出条弧线,并轻手轻脚,时蹲时起,边查看边悄悄往上靠,等接近了小房,贾四躲到一垛秫秸后,探头查看屋里的动静。屋子连窗帘也不挂,里面就本少爷一人,正百无聊赖看着电视,奇怪的是也在不断的调台,不知道是不是要干什么坏事,做着反侦查的准备,这小子鬼着呢!也许没什么目的,就是一个心烦,那就得干等着了。贾四虽有心理准备,穿的较多,但也抗不住腊八晚上小鬼龇牙的寒冷,他便四面察看,发现小房门前不远有一大堆稻烂,虽然平时鸡刨狗扒挺埋汰,这时也顾不得了蜷了进去,又两手扒过稻烂把自己盖严,只留两只眼睛盯着屋里的本少爷。

过了好一会儿,偎成的草窝渐渐有了点热气,那令人定不住神的透心凉才过去,贾四稳下神来,搓搓手,又挪了挪有点发麻的双腿,在这样一个环境下,他真切地感受到时间的难熬,他开始诅咒村里不久前着的几起莫名其妙的火,也似乎对县城里流行的“西部放火、东部杀人”宿命说法有点认同了。这个县的区域在辽南半岛的中部,濒渤海,西部为沿海平原,东部是山区,俗话讲山霸王海贼,这东部的人偏犟,认死理,因此便多杀人命案;西部的人偏油,爱冒坏,因此也就有了放火恶习。他觉得这些从地理人文风俗分析,便是很好的公安业务研究,可有人偏偏相信这迷信的东西,并在流传中起到了传染作用。事实也正如此,特别是到了秋天,地里的秸棵一进了村,就开始火烧连营了。由于放火的对象是村民的柴垛,一般损失不大,并带有一种恶作剧的性质,因此说这种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很令农村派出所的警察头疼。前些日子元旦,所里杀了头笨猪聚餐,新所长酒桌上还是念念不忘工作,举杯对贾四说,老所长老前辈,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咱管内的火再这么烧,非烧了我的铺盖让我滚蛋不可,我知道您老人家的能量,击毙过抢劫犯,只身擒过杀人犯,两次荣立二等功,这回再露一手,就算支持我的工作了。新所长虽是酒话,但话中有话,特别是上升到支不支持新所长工作的高度,贾四就得认真对待了,于是才有了今晚这趟煞费苦心而又遭罪的差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 贾四渐渐地开始一心分二,一半仍在清醒、警惕观察屋里本少爷的动静,一半思绪开始了有一搭无一搭的梦游,进入了这村的一个流传了不知几百年的传说,传说的主题是一大户为维护封建礼法而将与长工偷情的女儿沉塘,情节是阖村老少围观竟无一人相劝,三天后村里着了天火家家无一幸免,一光棍幸灾乐祸说怎么着还能把咱鸡巴毛燎了,话音未落其裤裆就冒烟窜出了火舌,起火的原因,传奇版本是逃跑的长工回来报复放火,道德的版本是莫名的天火来惩罚泯灭人性的村民,而历史的版本则证明了此村有着源远流长的放火传统,此时的贾四似乎已真切感受到天火的威力,天上地下到处都是令人心悸的大火,扑不灭,逃不开,乌鸦成了火球窜向夜空,黄牛身上带火在村里疯了似的乱窜……

正当贾四沉浸在传说中不能自已时,眼前现实的小房房门猛然打开,本少爷持条木棍冲出,围着房子和柴垛转了一圈,似乎发现了什么四面察看。贾四下意识地收回梦游,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盯着本少爷,心想可能是自己梦游中喊叫惊了这位。本少爷咋呼一气,见没什么动静就回屋了,贾四会心一笑继续观察。

本少爷是村里的小混混,他妈连生四个丫头后才有了他这个宝贝,娇生惯养,人就长咧了,以本少爷自号,偏偏爹又死得早,好容易娶个媳妇,又因精神不好回了娘家,他就把儿子撇给老娘,只身一人住在这小房里干些不三不四的事,贾四因此跟他打了不少交道。本少爷人极精明,行话讲叫有相当的反侦查能力。一回林大嫂就上厕所那一会儿,让人从后门溜了门子,小水泵丢了,贾四排查一番,本少爷是唯一的嫌疑,别人乡里乡亲的谁也不会动这个心。贾四就开始做文章,骑摩托绕到村东面几里远,用望远镜观察本少爷的动静,观察了半天,还真看出了门道,就是每当有人从距他家百十来米的邻居家门前走过,有意无意对道边的烂柴堆看上一眼时,他便站在自家院里远远盯着,等人离去,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近前察看。狐狸露出尾巴,贾四又绕回村里,胸有成竹径奔烂柴堆,扒出小水泵,抱着直奔本少爷,本少爷脸便讪讪,贾四盯着他发狠道,再有一回我就打你劳改。不等解释狡辩一下把你扣死,又给了你天大的面子,同时给你严厉的警告,贾四这一招一下把本少爷镇住,老实了好长一段时间。本少爷和冯二辣粘上后,贾四暗喜,心想这头野驴又戴上了笼头,村里的治安能好不少,没想到摁倒葫芦起来瓢,赶着年关又接二连三“火”上了。

贾四怕再梦游弄出动静惊了本少爷,便寻了个凝神静气挨时间的法子,即黑暗中随便摸起一棵稻草,再详细抚摸,然后在心里判断是否完整,有多少个节点,节点间长度变化等,一棵又一棵,摸着判断着,不厌其烦,他想想心里好笑,这种做法有什么意义,袁隆平老先生也没研究过吧,我这是过程即目的,没意义即有意义,应该是一种开拓。就这样摸着想着,贾四突然觉得手指有一种直透心底的凉意,仿佛是接触冷血动物蛇的感觉,手就条件反射弹开,续而一想冬天哪来的蛇,便轻轻往回摸,一摸摸到,感觉是一个小物件,玲珑剔透,沁凉似玉,贾四研究稻草正研究得有点抑制的思维又开始兴奋,心想是旅游景点出售的纪念品一类吧,但到底是什么呢,小玩意质地细密,表面光滑,形状是略带螺旋的流线形,做工考究,应该是机制批量生产的小挂件,而小挂件一般都有一个拴链儿的孔儿,他的手指就在其上反复抚摸寻找,时间一长,竟觉得手指上有点发粘,先前判断的小物件渐渐融化,心中情知不好,忙将小物件塞到稻烂深处,把手指好顿蹭,又压抑着啐了一口。过了好一段时间,贾四带着人本能的狐疑,同时也带着否定自己判断的美好愿望,下定决心,把手指送到鼻子前,屏息,然后庄重而又轻轻一吸,一股熟悉的鸡的排泄物的气息击碎了他的幻想,最后还是靠赵本山式的幽默帮忙解了围,妈的,一点不差确实是鸡制品,一只鸡的生产线一天怎么也能生产十件八件。

正当贾四为自己的研究成果懊恼不已时,另一件同样令他哭笑不得的事情,正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和朦胧的身影款款而来。贾四凝神倾听,脚步声很响也很脆,是女性的高跟鞋发出;频率较快,年龄为中青年;着地有力,体格壮实腿放得开,证明已结婚生育。接着,贾四的眼神又开始扫描跟踪夜幕下渐行渐近的人影,可以看出走得很浪,且光明正大目不斜视一直向前,带有明显的目的性和迫切的渴求。贾四知道是冯二辣长夜难熬,来找本少爷取精送宝来了,于是他带着几分厌恶,同时也带着几分兴奋,开始免费观看这对宝贝的偷情了。由于二人早已是轻车熟路,其过程便没有几分光的曲折生动,只见冯二辣径直上前敲窗,并献上一张充满欲望和诱惑的笑脸,然而屋里的本少爷似乎没有什么兴致,没有热烈迎接干柴烈火,甚至连门也没开,俩人就隔窗搭话:哎快开门天太冷冻死我了。大冷天跑什么不怕人家笑话。人家惦记你就来就来。你回去吧今晚我还有事。显然冯二辣热情,本少爷冷淡,稻烂里的贾四就为冯二辣也为所有的女人感到悲哀,当年比高耸的胸脯还要高傲的她,就因为死了丈夫,今天竟对一个秧子底的本少爷赔着小心,女人贬值也太快了。冯二辣还不死心,也许是天气太冷的原因,也许是欲望的生理驱使,她走到稻烂堆前蹲下撒尿,夜幕下在贾四的眼前展示一轮饱满而又洁白的屁股,仿佛蒙上薄云的朦胧月。贾四遭此变故,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闭上眼睛时,又一股强烈的尿臊味直冲鼻孔,于是只好屏息以待,心想今晚真是倒大霉了。冯二辣起身,趴窗重对本少爷献媚,见仍是无动于衷,挥拳使劲砸了砸窗框,气呼呼地走了,贾四这才长出一口气。

贾四仍在稻烂堆里耐心等待。凭着多年公安工作的一种感觉,他知道今晚的辛苦等待即将出现结果,因为一个孤男,一位寡女,又是夜幕掩映下的独处环境,一对几近公开的热恋中的半截子情人,本少爷为什么拒绝,有什么更重要的原因来拒绝,可以说行为相当反常。贾四想起一篇外国推理小说主人公的论断,不正常就是线索,心中对今晚的等待就充满了自信。果然,刚才还对色欲的诱惑无动于衷的本少爷终于起身,在屋里转了两圈,仿佛做着什么重大的决定,然后才开门出来。贾四就紧张起来,猎人似的盯住其一举一动。只见本少爷站在房前,伸了个本人标志性的懒腰,又习惯地四下倾听查看一番,然后才走到一边,掏出家什痛快淋漓起来。贾四就有些失望,心想这两泡尿的水分也许是今天从同一口井中打出,又经过了同一口锅的熬煮,虽然进了不同人的口中,现在却是殊途同归重新回归了大地,世间万物同此一理,想着想着就有了一种莫名的人生惆怅。

也真给面子,本少爷终于做出了让贾四等待了一个晚上的行动,同时也是大出意外令其目瞪口呆的行动。这时的本少爷打了一个长长的尿哆嗦,收回家什,系好裤带,来到房子的西北角,打量打量一垛秫秸与房子间的距离,然后躲到秫秸垛的背风处,似乎是小心翼翼地鼓捣起来。莫非这小子又滚了什么东西藏在这里?把偷叫做滚,是很另类、很自豪的一种叫法,本少爷等很爱这么叫。贾四正在做着新的判断推理,却猛然见到秫秸垛窜起火苗,本少爷退到一边静观。真真是干柴烈火,转瞬间火苗已长成尺八高的一簇,在夜幕下跳跃舞动,煞是好看。贾四本想跳起救火,却吃不准本少爷点自己柴垛的目的,便重又俯下静静观察。这期间火势渐大已是烈焰腾腾,把东半边村子照亮一片,本少爷见火候已到,才抻长细脖撕心裂肺呼喊,着火了救火呀救火呀!村民们先见火光,再听呼喊,这一段似乎救火也救出了瘾,救出了经验,救出了乐子,便相继涌来,一时间,前呼后应的人嚷声,此起彼伏的狗叫声,水桶家什的碰撞声,拖拖沓沓的脚步声,都声声入耳响成一片,弄得村里比过年还要热闹。

也真是天意,那酝酿了一天多的强寒潮偏偏在这时发作,原来微微见点西南风的天气猛然变脸,呼地一下反起了强劲的西北风。俗话讲北风头硬南风腰粗,而今天的西北风头却硬得出奇,硬得也有些邪性,级别足有八九级,威力是飞沙走石连人也站不稳,那火便借了这风势,一下窜起丈高,形成巨大的火龙肆意舞动,逼退了救火的人群,又引燃了丈八外的房檐和下面堆放的劈柴。见火已成灾,刚才还嘻嘻哈哈的人们便有些急,纷纷上前扑打,本少爷见火烧着房子,一下懵了,发疯般冲上,却被风头卷过的火舌连头带脸燎个正着,捂着脸蹲在一边。不知什么时候从稻烂堆里钻出加入救火队伍的贾四见状不好,便指挥人们撤到安全地带,又急急薅起本少爷,问屋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本少爷连呛带烤已说不出话,倒是冯二辣提醒说有刚买不久的摩托,另外就是旧电视和一床被了,贾四忙中不忘戏谑,被烧了就烧了反正你俩有一床就够了,边说边从本少爷身上拽过破棉袄,往自己头上一披,冲进了屋里。此时的屋里已是浓烟滚滚,火豆子噼里叭啦从屋顶往下直掉,贾四见情况危急,不敢继续深入,抓过堂屋的摩托就往外推,一推却没推动,原来本少爷以小人之心度人,防范心理特强,在自己家里还把摩托锁上了,贾四又气又急,一手提起摩托后轮,一手扶把拼命往外推,终于连人带车冲出,众人上前帮着扑灭他身上的火。

这期间,本少爷已缓过气来,见贾四帮自己抢出摩托,也舞舞扎扎要往屋里冲,贾四喝住。说你是自作孽不可活,今天晚上我就在这稻烂堆里瞄你半宿,你可真行,自己放自己家的火。听了贾四这话,村民们议论纷纷,啧啧称奇,冯二辣臊得不行。本少爷更是悲从心起,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放了声,我也想好好过日子,天地良心,从我媳妇走后我可从没动过谁家东西,也从没干过什么缺德事呀!可大伙对我还是有看法、有戒心,老于家丢了鸡,于大婶上我房前屋后转,村里着了火,大伙转弯抹角往我身上赖,连你贾所长也来蹲坑守着,谁都瞅我不顺眼,干脆我把自己的柴垛点了,让大伙发泄发泄,谁想到老天爷也不容我,这真是天火,是自作自受的报应啊!再说村里着火,怨谁?我说怨大伙谁都怨,天天没事就聚在小卖店瞎呛呛着天火的事,傻柱子就这个心眼不傻,把放火的手艺学会了,前些天我还看见他拿个破弓箭,箭棍上缠着香和火柴,对着柴垛比比划划,我想报告贾所长,还不得说我转移目标,都是自己混的呀!随着本少爷长呼短号道出村里着火的谜底,今天的大火也着到了高潮,这时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屋里的电视机爆炸,气浪将屋顶冲开,一股烈焰带着无数火星窜起老高,惊得村民们目瞪口呆,也因此留下了今后痛说光荣村史的第一手资料。

随着时间的推移,火势渐渐小了,风也绵了,人们的紧张心理松弛下来,贾四却很兴奋,因为按材料的说法叫一举破获了系列纵火案,捎带查明丢鸡案,特别是只身闯入火海抢救群众财产,总结起来能拔得相当高,另外自从不当所长后,就少有人前讲话的机会,也很想借今天的场面显摆显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贾四眼睛这么一扫,见胖乎乎的村支书兼主任天成也来了,俩人凑到一起嘀咕几句,天成就拍了拍手宣布开个临时村会,并首先请贾所长讲话。贾四说所长就不要叫了,本堡当庄的咱不担这个虚名,不过村里的治安归我管,我就得说道说道,这一段闹闹的着火案子现在起咱就打住,傻柱子爹妈回去把人看好,他再放火我就把他送精神病院,让你们家按月拿伙食费医疗费,本少爷的房子烧了,是火烧旺运烧桃花运,人呢今晚就住到二辣家,年前再待待客算是个仪式,别再偷鸡摸狗似的让人眼馋。冯二辣知道今晚自己屁股曝了光,又见贾四帮自己挑明了心事,便又羞涩又感激地挖了贾四一眼。贾四接着说是黄鼠狼吃了鸡,于大嫂可别骂了影响村里安定和谐,又卖了个人情,或明或暗点了耍钱的事,句句讲的情真意切,实实在在,村民们见此光景都七高八低地喊起了好。贾四很会做人见好就收,说下面请村书记兼村长天成讲话,这时就有人相谑,书记奸村长又出花案了。胖乎乎的天成也不恼,讲我想说的贾所长都说了,补充一点就是过年了要搞好计划生育,别吃饱了喝足了瞎鼓捣。另外告诉大伙明天我杀猪,猪不大也就三百多斤四百来斤,都说长得像我是个腐败猪,明天大伙都捧捧场咱就吃它,省得都背后编排我掠道驴似的走哪吃那,光进不出。村民们于是笑成一片。

火彻底熄了,村民们相继散去。贾四也深一脚浅一脚向村外走去,不一会儿村里又响起他那屁样的摩托声,这时的村民们听起来就多了一份亲切,睡觉时心底也多了一份踏实。而辛苦了一个晚上的贾四正站在自家的院里,望着天空又想起了自己做的唯一的那首诗:夜幕是巨大的蓝盾/轻轻地抚护住千万家静谧的窗棂/窗棂外有飘动的星星/星光闪烁/奉献着每一刻的欢乐/守护着每一处的安宁/唯有唯有/那遥远的灯光和娇儿的梦呓/伴随你慰藉着你/-——人民警察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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