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令与我
2009-12-08新智
新 智
立春
从一朵花蕾知道春天的门牌,从一棵树,从带有泥味的那缕风,从冰天雪地的一行行脚印,知道一个节令,在农历后面的种种面容。
立春,在一个月份的黄金分割时分,布下没有语言的雷声。昨天的风雷还缠着小河的欢乐,怎么了,雨丝稀疏地将阳光缝补在大地的肩头,就有千千万万粒种子,向春天举起双手。
此刻啊,萌芽的是种子,也是让血脉贲张的憧憬,开花的是朵朵欣喜,也是心头充满希冀的芬芳。
紫燕穿梭,编就一条永远不灭的真理;风声轻言,唱出亘古不变的凯歌。是一种回归,虽然你看不见种子上面的朵朵笑脸;是一种迎接,虽然你听不到泥土下面的掌声和鼓点。
粗糙的锄把吃着大颗大颗老茧,锋利的犁头啃着睡意深深的黄土。这个节令藏得很深,只有铁的农具能将它挖掘。
田上的绿草,呼唤着妹妹的名字,叶面上的露珠滋润着没有作者的小曲。母亲们正在为一粒粒种子准备嫁妆,父亲们打制着一件件农具,汗水正把炉火喂得兴奋。
清明
那年冬天,父亲在收完最后一粒粮食后,把自己播进地里。种子长出细细的柳条,果子就是酸酸的眼泪。
我打开他的六十本日历,读一个普通的姓氏,怎样把一群儿子抚养成成熟的谷子和玉米。一块石头,写上他一生的评语,他一生与泥土为伴,只到这个细雨纷纷的节令,父子才有机会在一片柳叶上相逢。沉默是最知心的白话,一整天,又把父亲的一生潦草地重复了一遍。
种子下地后还会回来,父亲这一走,回来的只是在我梦中的背影。点燃心香,把一年一度的相聚过得十分凄凉。敬酒、递烟之后,我们还是用沉默交流。
父亲种下的粮食还在我们一家人的肠胃里旅行,父亲留下的鞋子再也未能到他常去的地上,写下让我的诗歌害羞的文字。从父亲的目光里走出故乡,又从远方回来,就是为敬父亲一杯酒吗?我是想再听听父亲的叮咛,请他看看,这些年他的儿女是否按他的要求长成一棵棵健硕的玉米。
没有听到父亲说什么,我们兄妹六人就坐下来,把父亲的一生集体学习了一遍。然后自己对照自己的生活试卷,改正不合父亲要求的错题。
清明的节令是阴与阳的分水岭,纷飞的细雨锁不住思念的渡口。
芒种
蝉的话一多,阳光的味道越来越浓,青青的秧苗舞蹈在村姑的指缝。
麦穗举起头颅,在民歌声中受孕,丰收的希望在汗水里灌浆。河流越淌越细弱,弱得经不起阳光轻轻的抚摸,丰肥的是牛儿,却被父亲的鞭子轻轻赶着。
芒种,所有农业节令里比金子还珍贵,谁也浪费不起它的一分一秒,谁也承受不起这个节令的重担。一出精彩的节目就在这时彩排,在大地上,鹧鸪声嘶力竭地报幕,唤出一套套伺候农业的动作,每一个动作都是在土地上完成。
种子们纷纷从冬天的回忆里出发,从乡妹子温情的眸子里出发,它们要越过锄头的肩膀,它们要翻过镰刀的门槛,重新回到农人的粮仓。因此,这,更确切地说是一个节日,常有天边的滚雷为他们的出发击节。
牛啊,别被一丛青草留住目光,你每一枚足印都是粮食通向人们肠胃的关键印章。
立秋
立起的是长卷躬耕史;
立起的是一本农业志。
泥香是永远不会丢失的索引,丰收的目录总是少不了父亲的姓名。铁农具撰写的铭文,是谁在高声朗读,谁读了这卷立秋,就知道人类的生命是在哪颗粮食上旅行。
立秋,不是行政命令,不是红头文件。苦荞花的请柬,被秋风散发,稻香的通知不是一句空话。
装修好屋子,请高贵的粮食进来,我们就站在门口,像迎接新娘。然后吹响沉默已久的唢呐,与劳累一年的老牛说几句知心的悄悄话。
立秋之后,我们用烈烈的谷酒擦拭雄心,我们用不熄的信念打磨农具。
自从谷穗在乡亲面前低下头,一个季节因此昂扬头颅。
大雪
雪在冬天,成为梅朵腮边的眼泪。
寒水凝涩,只有排箫流淌,百花凋谢,只有泥土芬芳。
大雪其实不大,她来得很轻,轻得不惊醒你的梦,她来得很突然,只在夜里,揩去天地多余的污染。鸟的叫声定格在孩子的课本中,阳光的声音几近微弱,怎唤得醒还在做梦的种子。
大雪抹去一切,甚至是在你前面的道路,大雪想省略一切,甚至是你不切实际的幻想。谁还记挂着埋进雪地里的种子,是不是吃得够泥土里的温度?
冻僵的只有失望,一旦雪霁,一个叫春天的季节就会在雪地上起程。
大雪,我穿上厚厚的外衣,真正让我温暖的,却是母亲在雪地上放牧着的声声乳名。
(下小秒摘自2009年6月23日《天津日报》)
送你一杯茶
现在还有多少人在意节令呢?它离我们已经太遥远了吧?这里,作者告诉我们,节令不是干瘪的记号,节令原来是一条温暖的绳索,它联系着大地、父辈和宁静的生活。
随着作者精彩的叙述,每一个节令如同花儿绽放,而中国人的生活情怀扑面而来,那里记载着希望和感动。晨风,露珠,麦苗,耕种的农人,还有母亲的呼唤。已经久违了,这样的欣喜,这样的纯真。在现代生活的滚滚红尘中,这样的场景早已被遗忘了。
如果我们还不去珍惜这些,我们要失去的,就不仅仅是节令,还有它所维系的生活世界。
[文题延伸]“节令”、“生活”、“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