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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第斯山上的守望者

2009-12-03欧阳军

科学之友 2009年22期
关键词:羊驼格罗阿诺

欧阳军

在海拔高达4000m的安第斯山脉以南的高原上,生活着一种举世罕见的珍贵野生动物——羊驼。羊驼属骆驼科,无驼峰,因身形及身上的厚厚绒毛似绵羊而得名。

安第斯山脉南部高原的气候终年干燥寒冷,频繁的冰雪风暴是羊驼的天然牧场,凶残的山狮、刁蛮的大兀鹰以及亡命的偷猎者则是它们的邻居。如果身为一只雄羊驼,那么它的生活中注定还要完成最庄严的使命:用“拳头”和无数的雄羊驼抢夺地盘,以取得某只雌性羊驼的欢心后与之交配。

2006年2月,《美国国家地理》女摄影记者格罗·拉米莱兹和她的两位助手前往安第斯山,3年多的观察体验结束后,那只名叫奥里弗的雄羊驼刻进了他们的灵魂。

慈祥又野蛮的父亲

这是地球上最壮观的山脉,皑皑白雪覆盖的群峰连绵起伏,古老浩瀚的森林从山巅缓缓蔓延到碧蓝的湖泊边缘,格罗·拉米莱兹穿行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安第斯山脉像个垂暮老人,保持着几千年来的壮美寂静。

一支气势壮观的羊驼部队,缓缓进入格罗·拉米莱兹等人的视野。它们从风暴暴发的山峰间走出来,浑身披着黄灿灿的皮毛,步态优雅温驯,漫天风暴对它们来说不过寻常风景。为首的那只雄羊驼奥里弗正值10岁的壮年韶华,它的身高大概有1m出点头,体重看起来达到羊驼极限,至少150kg。奥里弗厚厚的皮毛油亮顺滑,温和的目光机警地四下张望,毋庸置疑,它就是羊驼部队的首领。在奥里弗身后,紧紧跟着一只个头只到它肚子的小羊驼,这是奥里弗4个月大的孩子,神态体形都像极了父亲。

奥里弗拨开积雪,躺下去在沙子里翻滚,这是它每天必须进行的洗澡仪式,小羊驼也在父亲旁边躺下去,学着父亲的样子洗起澡来,其他羊驼跟奥里弗一样,开始在沙子里翻滚。20min后,羊驼们纷纷起身抖掉身上的沙子,疾风随时赶到,为它们清洗掉皮毛里的沙子,羊驼的身上马上整洁如新。对生活在艰苦恶劣环境里的羊驼来说,皮毛就是它们的“防弹服”,即使再累、再危险,它们也耍尽量每天用沙子洗一次澡。

几只躲在石块或山洼里的山狮不时探出头来,还有几只兀鹰在低空盘旋,1岁以下的羊驼肉没有膻味,是这些食肉动物们贪恋的佳肴,但体重不到奥里弗一半的山狮们绝对不是它的对手,它们虽然时刻跟着它的孩子,却从没有一次得逞。格罗·拉米莱兹按捺不住激动,奥里弗说不定就是安第斯山上最勇猛的雄羊驼呢!

转眼间就到了气候温暖、食物充足的8月,奥里弗的孩子已经1岁了,它的个头已经长到了0.5m,虽然自卫和保护族群的能力有限,但食量已经相当惊人。小羊驼哪里知道,当它到了1岁、食量惊人之日,也就是被父母扫地出门的时候了。安第斯山上有成百上千个羊驼群落,它们都有各自有限的进食地盘,成年羊驼每天要吃掉近20Kg草类,而极地的草类植物长得实在太慢了,奥里弗群落里最小的羊驼必须离开,尽管它是首领的孩子。

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正当小羊驼与一群野雁在葱绿的草地上嬉戏时,奥里弗突然蹿到它身边来,抬起前腿就将它往外踢,这是驱赶它离开父母的讯号,倔强的小羊驼将脚趾抠进草丛死活不走。它的尾巴向前蜷曲,它在向首领祈求被挽留,但奥里弗不为所动,反而狠狠地撕咬它,鲜血顺着小羊驼的背部流下来,野蛮父亲将它的一块肉都撕掉了。

小羊驼的母亲站在一旁帮着驱逐,它虽然不舍,但丈夫的一切行动它都必须服从。终于,遍体鳞伤的小羊驼绝望地松掉爪子转身离开,奥里弗目送它消失后才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在由各个雄羊驼带领的群落之间,有一些单身雄羊驼“俱乐部”,那里没有打斗纷争,时刻向那些没有受伤或被父母驱逐的雄性羊驼敞开大门。但这些“俱乐部”一般都隐藏在离杀戮很远的地方,年轻的羊驼历尽艰辛也未必能找到。

被奥里弗驱逐的孩子因为受伤太重,在离开父亲不久后就被两只山狮发现了。势单力薄的它很快葬身狮口,但这就是羊驼社会里无法改变的现实。对奥里弗来说,它已经完成了这一次父亲的使命,至于孩子离开它之后是死是活,它根本不会去顾及。和一只雌性羊驼孕育的孩子离去,也就意味着配偶关系的结束,奥里弗随时准备赢得下一位爱人。

凶猛的爱情斗士

2月的天气稍稍暖和了些,小草开始慢腾腾地冒出新芽,山涧也渐渐解冻,汩汨地流淌着,在陡峭的山谷间生活了3个多月的奥里弗回来了,它竖着尖尖的耳朵,厚实的肉趾践踏得雪花飞扬。奥里弗瘦了些,格罗·拉米莱兹数了数,15只的羊驼队伍里少了3只。显然它们是在迁徙途中被山狮、狐狸们分吃了。

奥里弗回到驻地的第二天,突然看上了邻近部落里的一只雌性羊驼,那只体态优美的羊驼刚4岁,它是另外一个首领阿诺的“女人”。奥里弗决定抢亲了,雄性羊驼的世界里没有伦理规则,没有哪一只雌羊驼专属哪一只雄羊驼,最善战的雄性能拥有更多、更美丽的雌性伴侣。

奥里弗在离阿诺10m的地方拉了一堆粪便,这是它为自己圈点地盘的标志。用粪便指定地盘是多年来羊驼群落间不成文的规则,每只羊驼靠分辨自己群落粪便的气味来抵御外敌,一旦另外的羊驼越过粪便半步,厮杀便不能幸免。当奥里弗圈定地盘后,它又跑到阿诺的粪便上拉了一堆。这个举动明显是在侮辱阿诺,奥里弗向它发起挑战,它要激起阿诺和自己过招的怒火。

粪便上被其他羊驼撒上新的粪便是奇耻大辱,阿诺立刻跑出来迎战奥里弗,两只身高不相上下的雄羊驼将头压得低低的,尾巴竖得高高的,尖尖的耳朵不停地摇晃着。奥里弗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空地上霎时腾起一抹黄尘,见阿诺没有进一步迎战,它又吼叫了一声,风声在山谷间回荡后化成恐怖哀鸣,奥里弗已经等不及了。

阿诺终于应战,它张开嘴,露出常年撕咬荆棘植物的锋利牙齿直抵敌人的喉咙,奥里弗灵敏地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狂奔出去,阿诺紧追其后。它们在草地上奔跑撕咬,时而还朝对方狂吐口水表示不屑。奥里弗比阿诺年长,作战经验也十分丰富。每次阿诺低吼着朝它扑过去时,它都能在最后时刻灵活地跃起,蹄子带起的尘土、雪花漫天飞扬。两只羊驼追赶一阵后跑不动了,双方低着头吼叫一阵后,奥里弗朝地下吐了一口口水,阿诺号叫着朝它扑过去。

两只雄羊驼扭打在一起,双方的前肢紧紧地抠进对方的皮毛中,它们在平坦的草地上翻滚搏杀,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两只凶猛的老虎。不远处突然传来雌羊驼的哀鸣声,奥里弗突然瞅准机会朝阿诺的脖子狠狠咬过去。一场持续了近2h的战争终于结束,奥里弗成了赢家,它站起来抖动身子,金黄的皮毛在夕阳下闪着绝美的光芒,现在它可以去迎接心仪的雌羊驼了。

奥里弗根本没想到,就在它和阿诺在不远处拼命搏杀时,这边的十几只雄羊驼已经发动了争抢着要和雌羊驼交配的战争。由于恶劣的生存环境,安第斯山上的雄雌羊驼比例严重失调,一般一个群落里只有一只雌羊驼,它们往往都是

首领的专职情人,对其他雄羊驼来说,要想和雌羊驼交欢,唯有等到它们的首领之间发生战争时,它们才能瞅准机会钻个空子。

当奥里弗凯旋归来时,群落里一只健壮的雄羊驼正欢快地呻吟着,它是这场群战里的最后优胜者,暂时获得了与雌羊驼交配的机会。

奥里弗做了片刻停留后,带着前一场战争的伤痕和怒火朝年轻的雄羊驼扑过去,“咔嚓”一声,那只3岁半的年轻雄羊驼被奥里弗摔倒在一块大岩石上,它的后腿骨折断了,但还是爬起来慌忙逃跑了。只要对手离开,奥里弗就不会穷追猛打,它轻轻地走到早已吓得缩成一团的雌羊驼身边,伸出长长的舌头去舔它的皮毛,凶残杀手变成了温柔情人。就着山谷问的风雪陪衬,奥里弗当着众羊驼的面,大胆地和雌羊驼在草地上亲热。

5个月过后,奥里弗新欢的腹部已经开始微微隆起,这也意味着奥里弗将要迎来它一生中的第四个孩子,在它当上群落首领的4个年头里,奥里弗可谓屡战屡胜,4次从其他部落里抢到的“新娘”都很快怀上了它的孩子。

弱肉强食,不用眼泪祭奠

只是对奥里弗及其他有机会交配的雄羊驼来说,做父亲可不是什么值得期待和骄傲的事情,因为自己身后跟着成群凶残的敌人,娇嫩的新生儿耍想安全活命更是步履维艰。

由于羊驼是食草动物,所以它们的肉鲜美而不油腻,且蛋白质含量高,吃过羊驼肉后会觉得浑身暖和、精力充沛,这对严寒干燥的安第斯山上的肉食动物来说,可是一件再美好不过的事情。据统计,安第斯山上每年出生的近千只幼羊驼中,能躲过敌人追杀、熬过严寒天气并存活到3岁以上的羊驼,最后不到200只。

随着分娩的即将到来,奥里弗紧紧护卫着妻子,一刻也不肯离开。好在山狮从不敢正面问进羊驼群落,它们只会在大雪纷飞时或者漆黑的夜间采取行动,好几次,格罗·拉米莱兹都看见奥里弗家族后面跟着几只鬼鬼祟祟的山狮,山狮后面还跟着几只贼眉鼠眼的灰狐狸。

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格罗·拉米莱兹有幸目睹了奥里弗孩子的诞生。那是在一片葱郁的小草坪上,奥里弗率领一群羊驼围成了~个小圆圈,它的配偶被安置在一片柔软的草丛中,它睁大的眼睛里蓄满眼泪,但是整个过程中它没出一声。

好几只山狮躲在不远处的岩石后面,几只胆大的兀鹰在羊驼群的头顶盘旋。血淋淋的小羊驼终于呱呱坠地,兀鹰们发出欢快的叫声。每一个没有出生在正午的羊驼都是不幸的,因为它们降临后必须马上学会站立、吃奶甚至是行走,然后赶在天黑之前迁移到安全的地方去。出生晚一点的羊驼,多半会一离开母腹就被吞进某~只山狮或兀鹰的腹中。

幼羊驼颤巍巍地站起来,这次站起来后它就没倒下去,几小时很快过去,而新生的羊驼也在短短的时间里学会了行走和吃奶。当晚霞染红天际、山峦巨大的阴影笼罩无边的旷野时,一天之中最危险的时刻来到了,奥里弗带着妻儿向远处的高山走去,它们要爬上高山躲避敌人的侵袭。

有4只山狮一直尾随它们翻山越岭。当奥里弗的部队在一个峡谷里停下来时,山狮们就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扎营。奥里弗紧紧护卫着年幼的孩子,没想到一只山狮悄悄摸进来,它在奥里弗的眼皮底下咬死了一只正生病的羊驼。当奥里弗反应过来时,体态娇小的山狮已经在奋力拖运60kg的羊驼尸体了。奥里弗没有冲过去报复。逝者已去,再报仇只能徒增新一场战争,其他山狮更有机会乘虚而八吃掉幼子。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太阳就要出来了。灌木丛里的山狮们纷纷躲进了巢穴,奥里弗的部队可以去山下吃早餐了。当它们经过灌木丛时,几只灰狐狸正争夺着山狮留下的残羹,即使看见体形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羊驼也不躲藏,狡猾的狐狸知道羊驼不屑报复它们。

聪明的羊驼们,当然会发现群落里突然少了一个同伴,它们甚至还能从尸体嗅出同伴的气味,但那又如何呢?稍微停留都有可能被无处不在的敌人发现,奥里弗紧紧贴在妻儿身边,泰然自若地路过同伴的尸骸继续前进。

这是一块不适合眼泪和祭奠的土地,对一家之长奥里弗来说,带领生者抢到一块好草地饱餐一顿,远比停下来哀悼死者更具有实际意义。

正值温暖舒适的7月,高山的雪水汇成涓涓流水,草原里随处可见的湖泊清澈透亮,平地上、山坡上,野草和小植物都葱茏爽朗,艳丽的花儿随处可采,~些来自远方的野鸭、黑颈天鹅来到羊驼们聚集的地方玩耍,它们是安第斯山唯一喜欢羊驼并不与之抗争的动物。此时的奥里弗悠然地吃着草,不时还发出幸福的咂嘴声。格罗·拉米莱兹不禁感叹如果不是身处安第斯山,奥里弗一定是世间最好相处的动物。劫后重生

8月初,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风雪到来后,野鸭、黑颈天鹅们迅速飞离这片是非之地,放松了20多天的羊驼们也回到了严酷的现实中。两年半时间倏忽而过,格罗·拉米莱兹眼看着奥里弗的家族由15只增加到28只,到最后又只剩下15只,其问有几只受伤的年轻雄羊驼企图加入奥里弗的队伍,但显然,它只接受被动的战俘,而不会接纳来历不明的投奔者。

和一年前的争夺雌性羊驼如出一辙。10月份的时候,奥里弗遭遇到了另一位羊驼群落首领的公然挑衅,对方公然无视奥里弗的粪便闯入它的地盘。13岁的它刚好患上了肺炎,厮杀进行了短短10min就宣告结束,伤痕累累的奥里弗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夺走爱人后和它亲热交配,它将头抵在土地里发出屈辱的哀鸣。尽管这一天是每一只曾经英武的雄羊驼必定要遭遇的,但它所带来的耻辱,恐怕是奥里弗终生不能抹去的创伤。

被抢走的雌羊驼带走了它和奥里弗的孩子,也许是急着和新欢独享快乐吧,这位狠心的母亲决定把刚9个月的孩子驱出家门,那一幕发生的时候奥里弗就在不远处。它漠然地看着“前妻”将孩子咬得遍体鳞伤后又将它赶走。被驱逐的小羊驼,它也许能幸运地躲过阴险的山狮、巨大的兀鹰,从而到达一个没有战争和杀戮的单身“俱乐部”,但如果它不够聪明坚强,很可能在途中就被分抢一空,瞬间尸骸无存。

活下来可以让羊驼生生不息地繁衍,但终有一天会因为食物奇缺相互残杀,所以说中途被虐杀也未必是坏事,那样还能帮助山狮、狐狸、兀鹰等动物衍生下去。羊驼是安第斯山生物“食物链”不可或缺的一环,它们的存在得以更好地调节安第斯山的和谐生态。

野生羊驼绒毛被称为“世间最华美的软黄金”,它们做成的披肩围巾是许多富人展示富贵品位的象征。猎人们成了羊驼的天敌。聚集了世界上半数以上野生羊驼的几个南美洲国家,近几年频频发出安第斯山羊驼濒临灭绝的信息。这些国家呼吁:请不要因为戴着羊驼披肩围巾而快乐,因为,那珍贵的羊驼在你肩头凄惨地哭泣。

格罗·拉米莱兹离开时发现了奥里弗正躺在沙堆里用沙子洗澡,旁边有20多只雄羊驼悠然地吃草嬉戏,坚强的奥里弗在战败后越过了重重劫难,最终被雄羊驼单身“俱乐部”收留。格罗·拉米莱兹走到它身边,她半蹲着身体,将双臂环绕在奥里弗暖和的脖子上,和它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合影。奥里弗身上暖和、干净极了,格罗·拉米莱兹不禁为它感到欣慰:因为它能在13岁时远离战争杀戮,从而能平安走完下半生,活到20岁或最高记录的25岁后,再优雅自然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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