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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话剧的历史背影中

2009-12-02

人物 2009年10期
关键词:演剧新剧南开

廖 奔

中国话剧的产生,实际上是当时东西方文化交流的一个必然结晶,它源自西方戏剧对中国一种不对等压强下的渗流,这种渗流由众多的水注组成,水注有强有弱,但它们共同汇聚成了最终的溃坝。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或许是体例和视角的缘故,南开演剧成为一般中国话剧史著作草草掠过的角落,然而我们在中国早期话剧舞台的光影之中,却总见得到它颇为伸展的背影和侧影。或许,南开演剧由于是校园师生业余为之而非职业和专业戏剧活动,因之被人们有意无意地轻视和忽视了,然而我们仅注意到这样一组事实,南开演剧便当令人刮目相看:它是在中国都市的正规学堂而非教会学堂里正式组织话剧演出的拓荒者,其首场演出仅晚于春柳社在日本公演《黑奴吁天录》(1907)两年(1909),而它的动力并非转道日本影响而是直接出自欧美舞台,它长期保持了对话剧作为舞台艺术的纯粹性追求,并且一直坚持了40年,演出中外著名剧目和自创剧目246个,它的最大功效是培育出了曹禺这样的戏剧巨人——我们由中便可大体确立南开演剧在中国话剧史上举足轻重的位置了。

以往读话剧史,有两件事往往引起我的兴趣和疑惑:何以18岁的周恩来能够在上南开中学时即写出《吾校新剧观》这样有相当理论视野和专业深度的戏剧论文?何以23岁的曹禺能够在上清华大学时即写出《雷雨》这样的话剧经典传世之作?《雷雨》作为中国话剧成熟标志的价值不需要再进行论说了,这里我们再回看一下少年周恩来在《吾校新剧观》一文中的理论锋芒:“今天之中国,欲收语言文字统一之效,是非借通俗教育为之不为功。而通俗教育最要之主旨,又在舍极高之理论,施以有效之实事。若是者,其惟新剧乎!”“吾校新剧,于种类上已占其悲剧感动剧位置,于潮流中已占有写实剧中之写实主义……”哪里看得出是出自18岁少年之手?如果说把握时代风云是周恩来政治上的天才显露,那么没有深入的了解和理解如何能够对戏剧说出如此深刻入彀的理论见解?要想得到答案,我们不得不去推究其酝酿和生成,而这样一来,南开演剧的历史背景和时代氛围就一下提到了前台。

南开演剧的始作俑者为该校创办者之一、教育家张伯苓。1909年,他在学校亲自编导和组织师生演出了新剧《用非所学》,这也是当时中国北方最早的话剧活动。他开时代风气之先,竟然还和学生一起登台演戏,举动如此惊世骇俗,舆论因而一时哗然!其时文明新戏刚刚在上海拉开序幕,而全国的校园演剧尚处于一片暗夜之中,张伯苓为何能够独得先机?即因他从自己的切身经历中认识到,要想救国图存,首要办好教育,从而启发民智、开启未来,“以教育之力量,使我中国现代化”。他考察日美,了解到戏剧的启蒙作用,于是把演剧当作改造社会的门径,用他的说法就是“练习演说,改良社会”。张伯苓改造社会的另一壮举是大力推动体育以健身强国,他因而成为中国的奥运先驱,点燃了中国人的奥运梦想。这些归结为一条:他抓住了现代教育的精髓,以培养和塑造新时代所需要的新型人才为根本。一位高瞻远瞩而以民族前途为己任的崇高教育家形象在我们心中竖立起来。

南开演剧的光大者则为张伯苓之弟张彭春。提到张彭春的名字,治戏剧史者无不知之,大约总会在早期的戏剧史料里见到他活跃的身影。通常知道他是南开演剧的积极倡导者和践行者,也对梅兰芳的欧美之行给予过鼎力相助,然而问其所以然,多半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便是其中的一个。但经过专门查阅史料以后,不免大吃一惊:张彭春竟然有着如此丰厚的戏剧积累、实践、造诣和贡献!置诸我们今天所知的早期话剧前驱之中,他竟然毫不逊色,甚至时有过之。请看他的恢弘简历:1910年以第10名的成绩考取清华第二届“庚款”留学生赴美,同榜录取的还有胡适、竺可桢、赵元任等71人。在克拉克大学攻读教育学和哲学期间对戏剧产生极大兴趣,易卜生成了他最喜欢和崇拜的剧作家,对当时西方享有盛名的导演莱因哈特和戈登·克雷的舞台艺术也给予了充分关注。后入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深造,于1915年日本向北京政府提出旨在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时愤怒创作英语剧本《外侮》。胡适曾在日记中评论其作日:“结构甚精,而用心亦可取,不可谓非佳作。”次年获教育学与文学硕士学位后回天津,协助兄长发展南开教育,被推选为南开新剧团副团长,带来的第一件礼物就是导演他在美国创作的写实独幕剧《醒》,深受学生欢迎。演出第二天周恩来就在《校风》杂志上发表文章称赞该剧是“佳音佳景,两极妙矣”。《醒》剧的诞生比被称为第一部话剧作品的胡适《终身大事》(1919)早三年。胡适曾对之感叹:“吾读剧甚多,而未尝敢自为之,遂令仲述(张彭春字)先我为之。”引入欧美话剧演出体制,建立正规编导制度,又陆续导排了自创剧本《一念差》、《新村正》等,后者在京、津引起知识界的强烈反响,誉之为“纯粹新剧”。同时改编和演出了多部世界名剧,如《巡按》(果戈理)、《娜拉》(易卜生)、《国民公敌》(易卜生)、《争强》(高尔斯华绥)、《财狂》(莫里哀)等,许多都是在国内首演,其排练及舞台方法,对中国话剧的正规化和艺术化产生了重要推动作用。其导演工作比话剧史家称为“中国最早的导演”的洪深(1922年回国)要早六年。张彭春把南开新剧引领上了一条光明璀璨的大路,他自己则成为南开新剧的核心人物,在他的周围成长起周恩来、曹禺等一批有为青年,使南开新剧更加闻名遐迩。

周恩来如果不是走上政治道路,他的戏剧造诣绝非寻常。我们只看他对南开演剧的参与热情与深度即可见一斑。1914年11月17日南开学校成立新剧团,周恩来任布景部副部长。1915年周恩来参加演出新剧《一元钱》,饰演女主角孙慧娟获得成功。1916年演出《华娥传》,饰演女主角华娥以假乱真。直到1917年毕业,周恩来都是新剧团的中坚分子,经常与伉乃如在戏里配演夫妇,演过的重要女角还有《仇大娘》中的蕙娘、《千金全德》中的高桂英、《醒》中的冯君之妹等。

至于前面提到他在《吾校新剧观》一文中显露的戏剧理论功底,出自一个中学生之手,则令人惊诧。周恩来一生重视和热爱文化工作,建国后担任总理,虽日理万机亦不忘关心舞台艺术。他1962年2月17日对即将赴广州参加全国话剧、歌剧、儿童剧创作座谈会作家的讲话,鞭辟入里,相当内行,成为一个时期党的文艺方针的正确指针。他还于1964年创造了用时仅仅四个月即指导创作成功大型舞蹈史诗《东方红》的文艺奇迹。

曹禺更是在张彭春的直接指引下走上了戏剧创作之路,成为中国当代首屈一指的戏剧家。曹禺1922年至1930年从12岁到20岁在南开中学和大学读书期间,张彭春曾先后在南开

任教,曹禺1925年加入南开新剧团,1928年担任《南开双周》的戏剧编辑,张彭春则于1926年春由清华回到南开,重新整顿南开新剧团,使南开新剧活动出现了第二个高峰,由此曹禺与张彭春结下了难舍的戏剧情缘。在张彭春的指导下,曹禺参加演出了许多剧目。如1927年在丁西林的《压迫》一剧里扮演女房客初露才华,使张彭春对他喜爱有加、格外精心培养。接着张彭春执导易卜生《国民公敌》,由曹禺扮演女主角裴特拉,这是曹禺第一次在大型剧目中扮演主角,演出获得成功。1928年张彭春排演易卜生《玩偶之家》,让曹禺演一号主角娜拉,演出精彩乱真,大得观众好评。电影导演鲁韧(吴博)后来回忆说:“我总觉得曹禺的天才首先在于他是个演员,其次才是剧作家。”1929年张彭春选择了英国高尔斯华绥的三幕剧Strife,要曹禺改译成适合中国观众欣赏习惯的演出本,张彭春为之定名《争强》,自己执导,由曹禺扮演董事长安敦一,演出时观众爆满。紧接着张彭春赴美,离津前将一部《易卜生全集》赠给曹禺,对他寄予殷切期望,曹禺后来几乎通读了全书,受到极大影响。经过《争强》的改译,曹禺有了结构大型社会问题剧的成功体验,转年又改译了《冬夜》和《太太》两部家庭问题剧,这些都为创作《雷雨》做了铺垫。1934年秋南开学校30周年校庆,又适值南开瑞庭礼堂落成,张彭春把自己创作的《新村正》交给曹禺改编,由五幕改为三幕,人物减少,语言更为洗练,故事更加曲折。梁思成、林徽因特意为之设计出构思精巧的写实布景,演出由曹禺饰吴仲寅一角,观众反映异常热烈。张彭春又与曹禺商定改译法国莫里哀喜剧《悭吝人》,五幕压缩为三幕,剧名改为《财狂》,不但结构更加紧凑,还增加了讽刺中国金融市场的情节,演出轰动了华北。《大公报》、《益世报》都用整版篇幅报道,萧乾、李健吾等人连续发文议论了近半个月。正是这些艺术实践,使曹禺的戏剧经验日益成熟,他因而得以在1936年写出处女作《雷雨》,一鸣惊人。而他在为《雷雨》所写序中说:“我将这本戏献给我的导师张彭春先生,他是第一个启发我接近戏剧的人。”确实,曹禺之所以能够成为中国现代戏剧大师,写出成熟的中国话剧作品的代表作,与他在南开学校受到正规的直接西式戏剧教育、得到张彭春的指导是分不开的,他的营养源既直接来自西方剧本,又直接来自戏剧舞台实践,更直接来自张彭春的西式导演艺术。

张彭春不仅直接投入了建设中国话剧艺术的舞台实践,而且他在早期戏剧理论建设方面的眼光和悟性也极有价值。我们看他归纳中国话剧崛起的历史原因:

“新的经历要求戏剧要有新的内容和新的生活哲学,旧的戏剧是传统道德观念和传统价值观念的载体,而这些正经历着不可避免的改革。新的白话剧反映现实复杂的社会生活,例如有些反映新的工业无产者的情况,有些反映青年们反抗家庭和社会的限制,对于浪漫爱情的狂喜和失意,还有些反映对于入侵者的义愤和不畏强暴的勇气。新的生活经验要求新的表达方式。”(《中国的新剧和旧戏》)朴素唯物论指导下的历史与艺术思考之光在闪烁!张彭春受到的直接戏剧教育是美式的,但他却很注意观察苏俄戏剧并从中汲取营养。他在1935年陪同梅兰芳赴俄演出回国后,写了一篇题为《苏俄戏剧的趋势》的论文,指出苏俄戏剧的发展速度、政府支持力度、观众的热烈程度和舞台技术的进步都是举世瞩目的,其前途不可限量,显现了他对其所持的欢呼和拥护态度。张彭春在文章里还特意谈到了他对于苏联当时提倡的社会主义写实戏剧的理解,十分难能可贵:“从现代实际生活里写出现代人生活的情绪,以及向前的趋势的意念来的,才是真正的写实主义的笔法。换言之,社会主义的写实主义就是倡导新社会的建设的趋势,表现生活努力的志念的。”

张彭春自己是专门从事话剧实践的,但他却不排斥并且珍视中国传统的戏曲艺术;这在当时赶追西方时尚的时代风气下是难得的。他之所以能够如此,在于他有着自己独立的理论思考和艺术见解。他说:“在新文学运动的最初阶段,做出下列断言并非个别现象:传统戏剧不包含具有永恒价值的东西并注定在进化过程中消亡。然而,近来人们已将注意力集中于研究这古老的艺术,看看这日臻完美的表演技巧中是否可能有些值得分析和重新评价的东西。虽然旧戏中可能有些观念不再适应时代要求了,但是在舞台上,在精彩演出中,仍可发现有益和具启发性的因素,这些因素不仅对中国的新剧有好处,而且对世界其他地区的现代戏剧也有好处。”(《中国的新剧和旧戏》)考虑到这是发表于1933年的见解,我们不得不佩服他走在了时代的前列!正由于他有这种正确认识,所以张彭春还在中国现代戏剧史上策划成功了另外一件大事:于1930年和1935年两次作为导演或艺术指导随梅兰芳剧团访美和访苏,既促成了以梅兰芳为代表征象的中国京剧和中国戏曲的融入西方戏剧文化,又取得了中国当代戏剧发展路径的外在参照系。我以往对他如何能够热衷并驾驭此事并不太了解,弄清楚了背景之后,才明白他在当时中国和世界戏剧界的真正地位和影响力。

张彭春对于中国传统戏曲的见解也是鲜明而准确的,例如他观察到中国戏曲演员表演的“和谐和优美”是强化训练的结果,“就是在这种对身体的灵活性的重视中,我们发现了传统戏剧的一种辉煌成就”(《中国的新剧和旧戏》)。他还专门撰写了《中国舞台艺术纵横谈》的专题论文来论说此事,指出“中国舞台艺术并不以对现实的细致逼真的模仿而见长……在中国舞台上,艺术与真实之间的分歧,在各种不同的表演艺术手段中,其程度或倾向大致相同。构成模式的原则与过程贯穿于肌肉动作、口头说唱、音乐伴奏、服装、化装等各方面。”而一个卓越演员要取得社会的公认,主要依靠三个方面:一、“他不是机械地表演,他能很好地使他的肌肉和头脑协调起来,而且他注意把有意义的细节表现得淋漓尽致”。二、“在各种程式的连续表演中,散发出一种我们可以称之为统一、和谐的气氛。他让你发现不了一种表演程式在哪里结束,而另一种表演程式在哪里开始”。三、他“在传统的表演中取得突出成就以后就获得了创造新程式的权利,并且他可以将自己的成就贡献给舞台艺术宝库,以流传于后世”。(《中国的新剧和旧戏》)这些精辟的见解,都无形融入了中国戏曲理论的宝库,积淀为我们今天的财富。

南开学校于1914年11月17日成立新剧团,1934年建起有双层看台共1700个座位的瑞庭大礼堂,被当时的《益世报》称为“中国第一话剧舞台”。南迁重庆后,南开中学组成怒潮剧社,重庆第一届中国戏剧节一共有25个演出队参加,南开中学就有3支队伍。抗战胜利复校天津后,南开中学组织了南开戏剧研究社,南开大学

组织了虹光剧艺社。南开演剧对于中国早期话剧的推动作用,仅从张彭春1933年所描述的一种事实即可看出。他说:“由于对新剧的兴趣是作为新文学运动的一个方面而形成的,很自然,大中学校的学生成为欣赏和支持新剧(翻译或创作)的主力军。这说明了为什么新剧仍然主要是由学生作为一种业余活动而演出的,当然有时演出也很精彩,并对技巧方面十分重视。”(《中国的新剧和旧戏》)

由此我们知道了,中国话剧的产生,实际上是当时东西方文化交流的一个必然结晶,它源自西方戏剧对中国一种不对等压强下的渗流,这种渗流由众多的水注组成,水注有强有弱,但它们共同汇聚成了最终的溃坝。最初的渗流来自开埠城市的西方侨民演剧,然后是教会学校演剧,中国话剧史上公认的1907年春柳社在日本滥觞的话剧演出当然是一股大的水注,同年王钟声在上海组织春阳社演出《黑奴吁天录》则是国内的第一次演出,至于天津的南开演剧则是另外一股强劲的水注。它们在祖国的南方、北方、四面八方的共同作用,最终催生了中国话剧的诞生。

因此我们就理解了,为什么周恩来1955年在同曹禺、冰心、凤子等人聚会时,语重心长地要曹禺转告中国剧协:“历史就是历史,写中国话剧史不能重南轻北,只对在上海的几个话剧团体津津乐道,还要看到同一时期北方也有话剧运动,尤其是对北方开风气之先的天津南开学校新剧团,更不应该视而不见。‘五四当年,《新青年》杂志不是认为它是‘中国顶好的新剧团”么?‘北伎前后,一些报刊不是曾把它和上海的南国社相提并论么?现在怎么能只字不提呢?”(马平:《话剧史为什么不能“重南轻北”》)

顺便说一句,建国后戏剧理论界不甚注意张伯苓、张彭春的初创建树,大约和当时以意识形态划分阵营的冷战思维有关。“二张”由于被传统地划入国民政府派,因而受到了政治评价上的扭曲和忽略。事实上“二张”作为爱国的清流名士,是以其教育成果为世所公认的,其政治表现也可圈可点,尤其张彭春还在国际政治上发挥过独特的作用。张伯苓于“七七”事变南开被日军炸毁后,将大学部迁往昆明与北大、清华合组为西南联大。1936年在重庆买地创办重庆南开中学,为抗战时期人才培养作出贡献。此后于1938年7月担任国民参政会副议长,1945年当选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1946年6月接受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名誉博士学位,1948年6月出任国民政府考试院院长旋即辞去,1949年拒绝去台湾,1951年2月23日在天津病逝。张彭春在南开炸毁后化装逃往南京,应国民政府聘赴英美等国宣传中国抗战争取外援。1938年担任西南联大教授兼任国民参政会第一届参政员,次年再次出国宣传中国抗战,在美国发起组织“不参加日本侵略委员会”,协助美国政府游说美国国会通过“对日经济制裁案”。1940年后担任中国驻土耳其、智利公使,1946年赴伦敦担任联合国创办会议的中国代表,会后担任中国驻联合国经济社会理事会常任代表兼人权委员会副主席,参与起草了联合国《宣言》并对《宣言》的最终通过作出了卓越贡献:在全世界范围内推广人权理念、保护人类基本权利的这一重要文件的起草过程中。通过张彭春,中国文化和中国人的思想观念发挥了作用,1947年担任中国出席联合国新闻自由会议首席代表,1957年病逝于美国。

……南开演剧的璀璨之光掩藏在了中国话剧的历史背影之中。人们会永远牢记先行者们曾经的筚路蓝缕之功,也不会忘记他们在荒原上蹒跚寻路的艰难步履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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