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都市化进程中社区管理的权力冲突与融合
2009-12-01林琳
林 琳
中国正处于快速城市化的进程当中。随着乡村都市化进程的加快,在“城市村庄”等新型社区中,如何将传统农村的管理体系纳入现代的城市管理体系,解决社区转型中政府权力与社区权力的关系,成为当今社会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对此,一些地方政府开始尝试派驻“工作站”等机构进入社区来协助社区的“过渡”。深圳市A社区正是这样的尝试者之一,本文试图通过深圳市A社区这一案例来诠释政府权力与社区权力在社区转型中面临的冲突及原因,希望对我国的城市化理论研究和实践有所裨益。
一、文献回顾
马克斯•韦伯对权力的经典定义是:权力是一个或若干个人在社会生活中即使遇到参与活动的其他人的抵制,仍能有机会实现他们自己意愿的能力。达伦道夫认为冲突是对权力和权威等稀缺资源的争夺。但冲突并不全坏事,齐美尔、科塞等都强调冲突对整个社会具有一定的整合作用。①这为解决中国社会转型过程中政府权力与社区权力的冲突,让两者走向融合提供了清晰的理论方向。
有学者系统地研究中国基层政权的现状及其与底层社会的关系。William和Ethan指出,在基层社会改革中,地方官员通过自己和家族势力的审时度势,适应新的形态谋取最高的利益回报。②张静指出国家政权建设在基层的失败是因为基层政权经营者的利益独立和膨胀。③周庆智指出,由县政府的行政权力性质规定所造成的政治和社会后果,在事实上造成经过基层行政权力的运作之后,国家权力并不能真正触及基层政府管理的事务。④另有学者系统地探讨了组织和组织中个人的行动逻辑。李友梅看到利用关系处理日常事务在基层社区组织的现实生活中成为一个越来越受到重视的能力。⑤翟学伟从中国传统文化入手,指出“土政策”的制定和贯彻过程就是一个地方或基层组织领导者扩大或滥用权力的合法化过程。⑥刘能通过实地调查资料发现社会网络的作用主要体现在行政运行的推动要靠一定的人际关系网络才能有效推动。⑦孙立平等学者发现乡镇干部将社会中的非正式因素大量运用于正式权力的行使过程之中。⑧
以上这些研究从宏观上对基层政权组织所处的结构地位进行了分析,为后来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结论,然而个案研究相对缺乏。本文对A社区个案的解读和分析应在这方面是一个补充。
二、案例描述
A社区原住民结构为单一的客家人,其居委会于2004年9月16日成立,辖区总人口约4万多人,其中户籍人口420人,外来人口约3万多人。
从管理机构上看,A社区一共有四大管理机构。党支部在社区组织体系和各项工作中处于领导核心地位。居委会是社区公共权力的行使机构,具有社区管理和服务两大职能。股份合作公司既是经济机构又是基层社会组织,承担了辖区内的部分社会管理职能。以上三个组织是“一套人马,三个班子”,它们是社区权力的代表。社区工作站由政府派出,于2006年进驻A社区,代表政府权力,其主要职责为承办政府职能部门在社区开展的治安、卫生、人口、计生等工作以及其他由各区政府确定需要进入社区的工作事项。
社区工作站是1992年深圳市城市化渐进式改革的一步,其出发点是为了减轻居委会繁重的行政职能,使居委会真正发挥其自治功能。它作为政府派驻基层的办事机构,代表着政府权力开始以实体方式进入基层社会。为了减少工作站与当地社会的摩擦,深圳市政府要求A社区党支部、居委会和股份公司的部分工作人员“过渡”到工作站。但是,这种四大机构职能交叉的制度安排纠缠着中国乡土的“人情关系”,使得现代组织与传统组织碰撞,在A社区政府权力与社区权力的冲突在所难免。
三、分析与结论
在A社区的转型过程中,冲突主要表现在政府权力与社区权力来源的不同,实施方式的不同以及所面对的权力客体的不同等三个方面。
1.因权力来源不同而产生的冲突。工作站在驻进A社区之时,遭到了地方势力的“排斥”。由当地政府派出的工作站站长是“一把手”,但进入社区后与当地干部存在工作上的冲突,有许多事情不知道或无法管。应对这种冲突,妥协是一种在社区继续存在下去的策略。这意味着当初国家授权工作站的权力在执行的过程被削弱了。产生冲突的原因主要是四大权力机构的领导干部高度交叉任职。在社区中,干部主要是由本地的政治精英担任,他们不仅分布在基层权力机构中,还兼任工作站中的众多职位。仅有工作站站长一人真正是“国家”派驻下来的干部。由此可见,A社区传统的农村文化是社区权力的根本来源。对基层社会而言,国家和政府从来只是文化上的象征意义,社区权力从未受到过真正的挑战。政府权力是工作站直接的权力来源,这种权力强硬地进驻到基层社会中为国家执行监督职能。社区权力意识到国家试图削弱自己的政治权威,就本能地将政府权力放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2.因权力实现方式不同而产生的冲突。首先,冲突表现在组织层面上。在权力运作过程中,组织和个人的作用交织在一起。在A社区多数本地干部的心目中,站长就是工作站的代表,因为他是上级政府直接派驻下来的领导。而他因是外地人,被本地干部通过自行操作排除在社区决策层之外。这种做法直接影响了工作站的权力和声望。冲突的结果是工作站在A社区的整个组织结构中被边缘化,从而变成“形同虚设”的组织。其次,冲突表现在个体行动者层面上。从工作站站长与自己的直接下属——本地干部计生办主任的关系上看,二者关系十分微妙。一方面,计生办主任是本地的“政治精英”,这种身份让他认为自己是工作站里最有威望的人,同时计生办主任在社区内丰富的政治资源和人脉资源使他拥有了决定下面工作人员“去留”的权力,这种权力不需要通过法律程序,像一张无形的网可以网住所有需要在里面生存下去的人。另一方面,虽然计生办主任在工作站站长权力执行的过程中有着特殊的影响力,但是站长的出现动摇了他在工作站中的权力位置。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工作站代表的是建立在法律基础之上的法理权威,要求权力的主体有明确的责任权限,服从者所服从的是法律。党支部、居委会与股份有限公司代表的是建立在农村人情社会基础之上的传统权威,权威的维持靠的是风俗习惯和伦理道德。权力的主体以个人身份根据“人情”的原则和主观好恶对事情做出决定。传统权威实行权力的特征都与法理权威截然相反,二者的冲突不可避免。
3.因权力主体与客体不同而产生的冲突。像A社区这样靠土地赚钱的“城市村庄”在城市化的发展中已成为工厂和流动人口的汇集地。工作站职能是负责计划生育和社区治安管理,权力实施的客体主要是外来人口,而党支部、居委会和股份有限公司权力实施的客体主要是本地居民。由于权力实施客体在经济、政治和文化资源上差距悬殊,政府权力和社区权力之间存在冲突。一方面,外来人口与本地人口在社区内的政治权利不平等,经济差距悬殊,外地人与本地人的关系紧张,影响着外地人口与本地人口的管理问题。另一方面,工作站与外来人口的互动不利于其权力地位的提升。工作站面对的外来人口是一个流动的客体,而且这个客体在政治、经济和文化上并没有真正融入到社区中。而党支部、居委会和股份有限公司面对的客体却是和社区政治、经济和文化高度相关的本地居民,并且他们拥有高度紧密的互动。因此,工作站虽然设在社区之内,但是它的客体却使其权力运作的体系独立于社区之外。
总而言之,在城市化进程中,国家机构进驻“城市村庄”的过程是政府权力与社区权力冲突的过程。两种权力产生的冲突一是组织间的冲突,二是个体行动者间的冲突。但是我们应当看到,冲突背后隐藏的是一种“融合”。一方面,政府权力真正进驻到基层社会,参与管理基层社会;另一方面,社区权力也开始承认政府这种权力的存在,在冲突中寻找保护自身利益的方法。二者在冲突中达成妥协,而这些正是政府权力与社区权力融合的基础。政府权力旨在将民间规则纳入国家统一的权力体系中,这就要求强调两种权力文化的沟通和整合,通过调解来融合两种不同的力量,达到化解冲突、推进城市化的目的。
注释
①参见[美]乔纳森•特纳:《社会学理论的结构》,华夏出版社,2001年,第80—164页。
②William L •Parish and Ethan Michelson."Politics and Markets: Dual Transformations",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vol.101.January,1996:130—137.
③参见张静:《基础政权——乡村制度诸问题》,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7—56页。
④周庆智:《中国县级行政结构及其运行》,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7页。
⑤李友梅:《基层社区组织的实际生活方式——对上海康健社区实地调查的初步认识》,《社会学研究》2002年第4期。
⑥参见翟学伟:《中国人的行动逻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第65—136页。
⑦刘能:《等级制和社会网络:社会场域中的权力与交换关系》,《河南社会科学》2004年第1期。
⑧孙立平、郭于华:《“软硬兼施”:正式权力的非正式运作的过程分析——华北B镇定购粮收购的个案研究》,《清华社会学评论》2000年特辑。
责任编辑:随 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