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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书写

2009-12-01计红芳

华文文学 2009年5期
关键词:陶然身份移民

计红芳

“南来作家”是1949年前后南来香港的难民作家和左翼作家、受文革影响自我放逐到香港的作家以及之后出于各种原因移居到香港的一批又一批作家。他们首先是“香港作家”;其次,他们主要是在大陆完成的高等教育,有着大陆教育文化背景,对“乡”有特殊的感情;第三,由于种种原因,他们或主动或被动放逐到香港,试图认同香港却又回望中原,因而往往有跨界身份认同的困惑及焦虑,更能体会“家”之失落与追寻的痛苦。与此相应,由“南来作家”创作的表现出“深刻不安”也即文化身份焦虑的文学即为“南来文学”。“南来作家”或主动或被动的放逐经验对他们的创作产生巨大影响,大陆和香港两地不同的生活体验、两种不同文化背景的浸染与冲突,使得这些作家产生身份追寻的困惑和焦虑,并影响他们的创作心态和身份建构。

三批“南来作家”的创作涉及小说、散文、诗歌等多个文类,渗透到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各个领域,他们在香港文学史上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实在不容忽视。本论文试图借助文化研究中的“身份”、哲学中的“存在”和心理学中有关“焦虑”等的理论研究成果,以刘以鬯、徐、曹聚仁、陶然、颜纯钩、王璞的小说为重点研究对象,旁及其他作家、其他文类的创作,来考察“南来作家”身份建构和跨界书写中的困惑和焦虑、应对的叙述策略、漂泊怀乡母题。总体研究与个案分析相结合,以期给出一个完整清晰的“南来文学”图景,以及他们对香港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甚至世界移民文学作出的贡献。

全文分上下两编。上编主要是对“南来作家”及其“南来文学”的总体研究,分为6章。

第一章,“南来作家”的总体特征

和土生土长或外地生本土长的本土作家相比,他们是一群生活在多元文化对话场中的边缘人,其身份是多重的。

第二章,“南来作家”身份建构的参照环境

“南来作家”的身份建构是多重参照环境作用的结果。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到香港的“南来作家”,他们的身份书写无法绕开那深刻的大陆记忆和文化想象,商业化香港、本土居民和暂时做稳了移民的群体的合力包围圈,以及后殖民文化语境中香港自身身份的复杂多元,就更加造成“南来作家”身份建构的复杂。

第三章,“南来作家”的创作心态和身份建构

身份的建构伴随着清醒而又痛苦的精神历程。不管是50年代的徐訏、李辉英、曹聚仁、刘以鬯,70年代的陶然、颜纯钩,还是80、90年代的王璞、蔡益怀,他们大都是主流商业社会的边缘人,疏离是他们初到香港时共同的心态,移居他地带来的经验断裂和经验重组过程中存在价值解释的不确定及无法定位的身份焦虑,对于飘逝的往昔故地生活和文化传统的伤感或痛苦的回忆,历尽苦难后对命运、岁月、爱情、人性的领悟和剖析成为这些“南来作家”身份建构和跨界书写的共同内涵。由于他们南来的情况各不相同,因此其创作心态、身份建构又各有不同。

“南来作家”的创作心态基本上遵循从中原过客心态到中港双重意识再到认同香港的属民意识,直至超越中原和香港面向人类的总体意识的发展过程,它不是循序渐进的,而是交叉反复,呈螺旋上升的趋势。与此相适应的身份建构也有所不同。50年代那一批的“国族意识”最强烈,因而对香港的疏离感也最强。他们是因为政权更替而流离异域他乡,所以家国之痛最为强烈,对香港的疏离远大于认同,过客心态远大于香港意识,徐訏是为代表。70年代这批,大都经历过文革,对祖国的感情是爱恨交织,国族意识不像上一代那样强烈,但不乏现实批判意识、忧患意识、使命感,定居香港后和大陆有比较密切的联系,有的还常回大陆,中原心态和香港意识纠结在一起,但比之第一批,有对香港较强的认同感,陶然是为代表。到了80、90年代,正逢大陆改革开放,加上香港与内地沟通的便利,新一代的南来文化人家国观念已相对淡漠,体验更深的是个人的浮沉与漂泊感,更多关注现代及后现代人的生存境遇和总体身份,王璞是为代表。

第四章,“南来作家”身份建构的对象

“南来作家”身份的想象性建构对象大体经历“难民”到“移民”而后“属民”形象的演变。本研究所说的“难民”,是指因为政权更替或其他原因移至异域他乡的居民。其主要特征是:多有漂泊感和放逐感,过客心态多于香港意识。所谓“移民”,是指70年代以来随着国际新移民浪潮并受文革影响从大陆移居香港地区的居民,由于两地社会制度和文化价值观念的不同,他们同样感受到边缘人物的惶惑和痛苦。边缘处境、窘迫生存困境和身份认同危机,体现在作品中常常表现为“存在主义”生命哲学影响下无奈的生存挣扎、无根的性爱解脱和无尽的孤独的死亡暗示。随着居港时间的延长,移民的心态由疏离逐步向认同转变,其身份也由移民向属民转换。而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到来,移民又逐步变成全球人。

第五章,“南来作家”身份建构的母题

文化身份焦虑和漂泊怀乡是“南来作家”跨界书写的共同母题。所谓“怀乡”泛指移居异地的人对于飘逝的往昔故地生活的伤感或痛苦的回忆。三批“南来作家”的“怀乡”内涵有所不同,又相互交叉。第一批主要是怀“地理”之乡,诉说有着“家国之痛”的放逐者对“家国”的温情回忆,带有理想化的痕迹;第二批“南来作家”的大陆回望往往纠结着“文革”记忆对个人命运的影响,民族传统文化孕育的心理积淀使之常怀“文化”之乡;在改革开放语境中受教育成长起来的第三批“南来作家”,由于全球化造成的国家、种族、文化的跨界与众声喧哗,使得他们少有家国之思,特别是“九七”回归后更是如此。他们更多现代及后现代社会中人的精神漂泊,因此主要怀“精神”之乡。家乡地域、历史文化传统、精神家园三个层次相互依存、共同作用构成50年代以来“南来作家”“怀乡”母题的三重奏。

第六章,“南来作家”和香港文学

如何正确评价“南来作家”及其创作在香港文学史上的作用和地位确是一个难题。任何站在大陆本位或香港本位的评判都不是科学客观的。

就创作本身而言,因着经验和身份的多元,“南来作家”的跨界书写提供了一种“边缘人”的双重视角,因而不同于本土作家的香港书写,它必将丰富香港文学的经验甚至世界移民文学的经验。就“南来作家”整体来说,他们是香港文学重要的一翼,和本土作家、外来作家的创作共同绘制香港文学的地图。他们的文学活动是香港文学事业发展极其重要的部分。

下编共分六章。主要选取有代表性的“南来作家”如刘以鬯、徐訏、曹聚仁、陶然、颜纯钩、王璞及其小说作为重点研究对象,进行个案分析。

无论在世界文学还是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甚至在香港文学“南来作家”的创作中,小说是诸种文类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文类,因此通过小说最能观照“南来作家”的创作心态和创作实绩。选择这六位作家有其必然性。首先,三批“南来作家”各有代表。50年代选取了三位,70年代选取了两位,80、90年代选取了一位。第一批过客心态最为浓重,国族意识和怀乡色彩最为浓烈,且作家自身政治身份复杂,因而就更具有身份建构的代表性,是为重点叙述。其次,“南来作家”的背景各不相同,选择时尽量兼顾到各个地区的代表性。最后,还考虑现代主义、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创作方法和表现手法的多样化。更重要的是这六位作家的创作实绩不仅在香港而且在大陆获得公认,具有相当的典型性。

第一章,不在此山中的旁观者

——曹聚仁

形中实左的曹聚仁始终想做一个“革命的旁观者”,然而在左右对峙激烈的50年代,要想保持一个自由知识分子的思想立场,绝不可能。在他身上,显然有几重身份困惑:面对左派时右派的嘲讽谩骂,面对右派时左派的排斥怀疑,还有面对英国殖民地中心话语时的边缘话语的压力,左右都不是,并且又无法跻身香港主流话语圈,自我价值得不到确定,这一切构成曹聚仁身份困惑及焦虑的内在动因。

他一方面借助于被时局无情抛到荒岛上的南来人陈天声、滕志杰的命运遭际反衬出国内政局动荡给知识分子带来的身心伤害,另一方面批判香港金钱情色社会对那些有着传统文化根基的南来人的冲击和腐蚀。作者的批判锋芒直指香港礼法纲常崩坏的情色世界。当故事里荒诞错乱的人物关系渐趋简单合理,作者曹聚仁的笔调亦从浑浊的欲望纠缠走向明朗的伦理回望,显现出作者对民族传统文化的孺慕和国族认同。这种善恶分明的情感态度和理想化的结局安排,我们一方面可以看出作者初到香港的陌生感和疏离感,因而对蚕食人性的资本主义和殖民主义社会进行严厉批判,另一方面也是作者企图用传统伦理价值来重新建构自己的文化身份。

第二章,漂泊在都市上空的孤魂

——徐訏

居港30年,徐訏一再地自嘲为“难民”、“过客”、“异乡人”,这种“过客”的身份定位使得他始终与香港隔了一层,这种疏离感竟也不知不觉地影响了小说中的叙述主体及作品的香港色彩。徐訏的小说大都取材于大陆,尤其是上海和乡村,而非香港本地。徐訏的乡村回忆和上海故事,是为了忘却那被放逐的痛苦,不被香港认同的尴尬,是由上海进入香港不可得才不得不返回乡村或上海的一声深沉叹息。即使是香港背景的小说,呈现于读者眼前的也是浮光掠影的香港,犹如雾里看花,模模糊糊,失去应有的真实感,且大多带有批判的眼光。

人生的放逐漂泊使得他对人性、生命、爱情、苦难等问题有了更深入的思考。在商业气息日渐浓重的香港,徐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身份建构,那就是对理想人性美的执着追求,对生命、苦难、存在、价值等命题的哲学思考与宗教提升,这是超越中原心态和香港意识局限的人类共同的命题,也是徐訏小说的价值所在。

第三章,半梦半醒之间的“酒徒”

——刘以鬯

有“都市行吟诗人”之称的刘以鬯是一个描写香港日常生活、香港人的精神最成功的“南来作家”。这不仅因为他对于香港都市社会的理解和把握由浮泛逐步走向深入,创作心态由疏离逐步走向认同,如从“天堂与地狱”到“岛与半岛”再到“黑色里的白色 白色里的黑色”,审视香港的目光愈趋平和;还在于对符合现代香港生活的小说形式的不断实验和创新:没有故事或没有人物的形式,双线交错并行发展的对倒形式,并置的结构,黑白相间的版面形式,开头与结尾正反颠倒的排版形式,“用小说的形式写诗”,对古典故事的现代主义阐释等等,在“娱乐自己”的艺术创作中进行“找回自己”的身份建构。

“酒徒”的身份焦虑和挣扎无疑可以看作移居香港的刘以鬯的心路历程,他们具有身份同构的互文性。另外,利用编报纸副刊和纯文学杂志的有利条件,极力为严肃文学争得一席之地,实现“副刊编辑的白日梦”,也是身份想象性建构的途径。

第四章,“迷墙”内的抒情圣手

——陶然

被誉为抒情高手的陶然,和大多数“南来作家”不同,经历过二度移民、两次放逐,饱尝人生苦难的陶然对中国传统儒家文化、香港商业大众文化甚至印尼的山城文化都无法产生完全认同。他似乎悬浮在印尼、中国大陆、英属殖民地香港三个空间及其对应的几种文化之上,反而不知根之归属,大陆和香港都无法成为陶然重建自己文化身份的精神依归。他一方面认同香港,对香港的情感与日俱增,以老居民自称,一方面又频频回望大陆,割舍不断中原情结,甚至印尼情怀。这就是他写作中的身份困惑。处于“中间状态”的陶然把边缘处境当作一种可以施展自己才能的境遇,不断激发出创作灵感,运用不同于本土作家的多重视角,书写着新移民的辛酸苦痛,也描画着香港众生的“浮世绘”。

居港多年的陶然,完成了由“经典化叙述”向“个人化叙述”的创作转型,摸索出了一条适合自己个性和才情的创作路子,那就是带有浓郁心理体验色彩的抒情独白,以及现代商业都市古典纯粹爱情的坚守。陶然在现代与古典、西方与东方疏离和认同的双重融合中建构其文化身份,他找到了“是其所是”的身份书写策略。

第五章,人性困境的探幽者

——颜纯钩

有着亲身移民体验的颜纯钩,笔端自然会流淌关于他们这一代新移民的酸甜苦辣。在这个陌生的文化环境中,移民首先面临的是就业生存的困难,而后便是生活无着精神上的苦闷,包括性的苦闷。他们的生存困境表露出这代移民来到殖民地香港后的身份焦虑和认同危机。他们无法一下子摆脱在大陆所受的注重人情、伦理、道德等传统文明的观念,而认同香港社会那种金钱至上的资本主义观念,两种文明的冲撞与融合直至达到内在的自洽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对大陆爱也好,恨也罢,难以改变的是已经深入作者肌体的中规中矩的儒家传统文化教育带来的对作品完整平衡结构的经营,和隐含在小说叙事背后的二元对立的审美模式和理想价值系统。

第六章,孤独的旅人

——王璞

出生香港、在大陆历练、后又回港居住已有15年之多的王璞,应该深谙香港的风情人事、山水草木,让这一切不知不觉地进入她的笔下。但这往往是她小说的背景,承载的却大部分是大陆的记忆。“回忆”是王璞对故园的依恋,也是对香港现实的规避。王璞小说所表现的“疏离”不仅在于人物与香港由地理而心理的疏离,更在于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无法沟通的疏隔,任何努力都是徒劳无益的,犹如荒诞派戏剧家贝克多“等待”的“戈多”。

王璞的小说主要不是讲故事,而是借助于故事表达出世纪末现当代人的生存困境:灵魂的漂泊,意义的荒诞,人性的疏离。小说中的夫妻、情人几乎都是感情的漂泊者,找不到回家的路。在追寻身份的过程中,人物不是在迷宫中迷失,就是寻寻觅觅、兜兜转转却始终无结果,甚至不知什么是自己所要寻求的。回忆、追寻是故事主人公常见的生活历程,而与此相伴的是失落、怀疑、疏离、对抗,是永无止境的对生存的叩问和精神家园的建构。

结语

从大陆移居到香港的“南来作家”的文学经验将会给香港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和世界范围内的新移民文学注入一股别样的血液。研究“南来作家”跨界书写的意义就在于此。研究虽已告一段落,但还有许多不足和遗憾。

“南来作家”此项研究的难度就在于很难收集到他们的资料。虽然大陆资料条件有限,但还是经过各方面的努力,搜集到研究这些“南来作家”的基本史料与主要作品,使得研究成为可能。不过有些材料还是无法查证,不免感到遗憾。小说是最有代表性的文类,所以本研究以小说为重点研究对象,旁及其他门类。为了使此项研究更具广泛性,在后续研究中将更多参照诗歌和散文创作,更多参照同时期本土及海峡两岸作家的创作。此外,虽然此项研究前后共花两年左右时间,但由于选题所涉及的范围较广,作家较多,时间跨度较大,因此还是不能充分展开,在以后研究中将进一步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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