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子

谢　娜

空房子是什么?空房子就是色家。色家是什么?色家就是爱自己。爱自己什么意思?爱自己就一定要记性好。记性好怎么证明?首先，一定要记得自己是怎么样心甘情愿地跳到“河里”去的。

空房子代表着就算简单乏味，也永远不会被遗忘的记忆。

1

那我是怎么样心甘情愿跳到河里去的呢?

是这样的，有时候人是需要一点异想天开的，你不做梦就不能体会醒来后分析噩梦和美梦的滋味。

那个时候，我只有十几岁，在四川中江读中学。也不知道是我自己的原因，还是因为那个年龄小孩的通病，反正就是特别叛逆，老是不能安安静静地在家看书，总想着滑冰啊，出去玩，打球啊之类的。爸妈说东我就偏往西。那时对于跟家里对着干这件事我心里还特得意，总之做了很多让他们很头疼的事。

有一天，在成都上学的表姐周末回家，带着我去街上转了一会儿，讲了一些她在成都的好玩事。我当时特别羡慕，我就想，像表姐一样多好，在成都上学，还可以自己打工赚钱，自由自在多好。

刚好快放假了，然后又是一个什么节日，我就说我要去成都看表姐，并在去之前，表现良好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按时上学放学，回家就做作业、看书。父母觉得到成都去也挺好的，孩子长大了，总是要出去见点世面的，也就没再反对。爸爸还亲自送我上了长途汽车，叮嘱我路上小心。

我暗自窃喜，尽管解放的代价很大，可是很值得，做几天的“井底蛙”，就可以换来翱翔蓝天的机会，划算，太划算了。

[此处唱起来：“你已经自由了，我也已经自由了。”]

2

到了成都以后，我很快就和表姐的同学打成一片，丝毫没有刚认识的羞怯。有件事到现在都记得，表姐有个同学跟她说：你表妹其实挺好看的，就是嘴巴一圈都在脱皮。表姐一看说哪里哪里，她是早上喝了粥没擦嘴巴。

还有个同学说，你表妹土是土，其实还挺乖(四川话“漂亮”的意思)的嘛，这么活泼可爱，还不如去考四川师范大学电影电视学院呢，指不定哪天就火了。

我也不懂，就在一旁傻笑。

表姐就问我，娜娜，你愿不愿去考啊?

当时，我也没想过说考上了或者考不上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就是觉得如果考上了我就可以留在成都了，不用被父母死死地管住。做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主，就说，好啊，好啊。

然后，我们就开始商议，准备收拾收拾就出发。

表姐在成都待了两年，不管是穿的还是气质看上去都比较洋气一些，基本没什么可收拾的，而且表姐说，又不是她去考，她就简单梳洗整理下，以免别人觉得她不够正式。至于我，一定要打扮打扮，表姐就从她的衣柜里挑了一件看上去还比较鲜亮的衣服，搭配上我的白网鞋(那个时候还没有球鞋)，比较干净大方。

她寝室的同学还给我化妆，说，娜娜啊，去见艺术学校的校长，一定要化妆的。哎呀，我今天给你化妆，你以后成大明星了，我可荣耀了。

表姐就在一旁损我们，说我们两个大白天说梦话。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才算把我拾掇好，我和表姐就豪气冲天地准备出发了。

表姐的同学忙拉住我们说，你们两个基础这么差，应该找个人送点礼，这样可能好办事吧。

表姐的一个同学的爸爸是峨眉电影制片厂的美术师，然后呢，他又认识一个朋友是电影家协会的，而这个协会的人又认识学校的院长。

然后我和表姐就开始凑钱，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还有表姐的同学也都帮我们凑，就买了两瓶白酒，还挺好的两瓶酒。我们就去找那个电影协会的人，让人家收下礼物，引荐我们，就见一面，行就行，不行就算了。

人家也没收我们的礼物，说我们都是学生，本来就没钱。给我们指了一条路，说让我们直接去学校找那个院长，认真地说一下我们的想法，看能不能给个机会。

我们就没有想到人家会拒绝我们的礼物。但还是帮了我们的忙，我们就特别感谢人家。顺便找了个回收礼品的店把那两瓶酒卖了，尽管是高价买低价卖，但总比白白浪费了的好。

那个时候学校还在簇桥(现在搬了)，从表姐的学校过去到那里很远，路也不好，没有直达的公交车，我和表姐雇了一辆电动三轮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才到。

在路上，骨头差点散了架。我觉得自己的心都要颠出来了。(还好我节约，强忍着没让中年的西红柿鸡蛋面颠出来)。我跟表姐说了句特有文采的话：唉，果然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伤”其筋骨……我表姐白了我一眼，说没文化。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我是故意篡改那句话的，因为我当时的情形是心志没苦，也刚吃饱了肚子，当然只能说是伤我筋骨了。可惜，天才是永远不会被这些平凡人理解的。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3

到了之后，我们就直接奔院长办公室，快走到的时候，迎面过来了一个看上去很有派头、很精神的人，上下打量了我们，很严肃地问我们，你们不像是学校的学生吧，找谁的?

我突然就有些害怕了，磕磕碰碰的，不知道说什么，幸好表姐很快反应过来了，说，我们是来这里考试的，请问罗院长办公室在哪里?

他愣了一下说，我就是，可是现在不是招生的时候啊，你们回去吧。

我一听就着急了，拽了下表姐的衣角，表姐也着急了，赶忙说，院长，我们过来挺远的，您就给我们一次机会，让我们展示一下自己吧。

院长想了想，看了看我表姐说，是你来考吧。

我表姐说，不是啊，是我表妹。

罗院长再次看了我一下，我头也不敢抬，就听他说，你叫什么名字。我也没敢吭声。

表姐说，她叫谢娜。

罗院长咳嗽了一声，有些不悦地说，让她自己说。

我一想，不就是说个名字嘛，有什么了不起，豁出去了。我抬起头清了清嗓子，鼓足了勇气，仰着头，很大声地说，我叫谢拉(娜)。

罗院长的眉头就差拧到一起了，他说，讲普通话，叫什么。

谢拉(娜)。

因为我那个时候讲的普通话是中江普通话，N和L严重绕不过来。罗院长彻底无奈了，他摇摇头，对我们挥挥手，不行，基础太差了，你们回去吧。

他说完就转身要走，我突然胆子就上来了，连忙冲过去拦住他，跟他说，我虽然普通话说得不好，但是我唱歌跳舞很棒的。不等他同意，我就开始边唱边跳，声音特别大，而且唱的是《山丹丹花开红艳艳》，我也不管有没有路过的同学或老师看。我只想把院长镇一下。

果然把院长镇着了，我跳完之后院长半天没词，缓冲了一下，说我的基础不是一点的差，让我还是回去，好好地读书，表演不是谁都可以来学的，是一定要有天赋的。

我和表姐就在那里不停地辩解。说很多我是因为没休息好、状态不好之类的话，让罗院长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好表现一次。

最后罗院长实在拿我们没办法了，就转换了个话题说，你们这么远来，还没吃饭吧?那先去吃饭，我开个会，完了再和你们说。

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时候，我再一次让入跌破眼镜，当时杨乐乐也在学校，所有的同学都觉得我很可笑，因为一般艺校的女生为了保持身材，都只吃一点米饭或者不吃，可是我闷头就吃了半斤米饭。

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旁边过去了两个男生小声地议论，我们学校现在要增加体育生了吗?表姐看了我一眼，就说，娜娜，你别吃得太撑了。

我还觉得特别奇怪和委屈，因为我真的很饿嘛，我多吃点饭怎么了?唉，别人笑我吃太多，我恨自己吃不饱。

小时候总是被大人教育，出门在外闯天下，饭可以多吃，话不能多说。

后来，到成都上艺校以后发现：话可以多说，饭不能多吃。

我就想，反正我就是要留在成都，不管通过什么办法。所以我就想好了一套认为可以说服爸爸妈妈的话，准备他们反对的时候声情并茂地来感动他们。

结果爸爸妈妈问了一下学校的情况以后，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在这里要隆重地谢谢我最爱的爸爸妈妈，因为他们曾经很爱文艺，而且也从事过文艺工作，从小到大一直很支持我的兴趣爱好，特别是这次到成都跟读，家里要支出一笔很大的费用。那时爸妈工资加起来才几百块钱。但当时他们没有跟我说，很支持我，因为他们曾经很爱文艺，但是因为年代和机遇没能专业地走这条路，所以对我拥有每一个机会都很支持，他们说，如果我在文艺上有更好的发展，他们也会非常高兴。而且我现在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爸爸妈妈一直没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那就希望我能替他们完成梦想(请受女儿跪拜，我一定要努力，为了梦想，冲啊)。

[此处唱起来：“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

于是，进校门的那天起，我就想，都说我普通话不好，那我就练好普通话，以后回中江县当播音员去，让爸爸妈妈也扬眉吐气一回。

那个时候在中江觉得播音员最了不起了，是明星，我们没事情还去跟踪别人买菜，觉得特神奇，明星原来也要做饭吃啊。

后来，每次和朋友说到我就是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稀里糊涂就闯进艺术殿堂的时候，就会非常感慨地说：天上偶尔会掉馅饼，不过一开始肯定是你抱着石头傻啃的时候，旁边的人看不过去了，给你扔了一疙瘩金子。

其实，很多事情，不怕你不去做，最怕的是你不去想，只要你有了想法，愿意为了这个想法而实施行动，可能结果不一定会是你最开始想要的，但一定会是最好的。

(摘自《娜写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