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间(短篇小说)
2009-11-30付娟
付 娟
喜欢读小说,喜欢看电影——因为喜欢做梦,尽管我平已步入而立之年。
生活过于苍白,透过小说和电影,我感受了别样的精彩人生,我的生活也因此丰富多彩。
2004年到2005年,我病了一年,但最终我挺过来了。第二年的那个春天,有了这么多生活的积淀,我的心被太多的感悟、激情和梦想充溢,我想我该开渠引流,让它们汩汩流出,所以我开始写作。
日记,随笔,散文,写了发在博客上,修改了寄给编辑,我每天都在写,博客浏览量的增加和一些文字陆续变成铅字,让我有了更多的自信。之后,我开始写小说,因为小说是个广袤的世界,它更接近我的文学梦想。
在2006年那个初冬,我前往桂林参加鲁院组织的笔会,在火车上,我邂逅一个西安的导演,她看完我的小说处女作《一个人的雪天》,就鼓励我以后试着写剧本。她的话开拓了我的思路,我感觉前面一片光亮。笔会结束后,我徜徉在阳朔秀丽的山山水水之中,“文学”“小说”“剧本”“电影”、这些美丽的字眼在我眼前晃动,我突然有了想飞的感觉。
伴随着键盘的敲击声,电脑屏幕上的文字欢腾雀跃,文字让我的思考轻松着陆。我因为文字而快乐着,因为梦想而坚持着。
我时常感叹人生的偶然,命运的不可思议。我那时开始迷恋萨特和他的存在主义哲学。他让我明白了世界是偶然性这一真理。牠说,生活充斥着荒诞,人们为了思想和行动的自由不停地挣扎。人的活动、人的选择、人的谋划又给偶然以超越,给荒诞以根据,给自由以本来面目。基于这样一种创作思想,我的第二篇小说《电梯间》就有了雏形。
经过了反反复复的修改,《电梯间》最终成型。尽管它显得幼稚和笨拙,我依然珍爱她,如一个母亲珍爱自己的孩子。为了让她有更多的出路,我在完成小说的创作后,开始把它改编成剧本。
幸运的是,我的这两个双胞胎丑孩子最终还是和大家见面了。《电梯间》剧本被一个影视制作公司看中,目前正在做剧本的修改工作。而《电梯间》小说在《北京文学》编辑们的力推下,得以发表。
就像鸟儿的飞翔要有空气动力的推进,《电梯间》的发表,对于像我这样的习作者,《北京文学》无疑给了我起跑的动力。
追逐梦想的旅程刚刚开始,今后我将借着这股子力量,让自己飞得更远更高。
电梯突然停了,一男一女被关在电梯里,惊慌之后平静下来,这两个人之间会发生什么故事呢?恰巧这两个人在多年以前是一对情人,他们为什么分手?又为什么同时进了这一部电梯?
1
伴着一阵“吱!咔嚓”的齿轮摩擦声,电梯突然间停了下来,接着是一片沉寂,宋磊看了看电梯控制面板,上面显示九层和十层的指示灯都亮着,他摁了一下按钮,电梯没有反应,他又快速地接连摁了几下,电梯门依然紧闭——像撬不动的铁牙。
宋磊把头扭向薛晶,电梯里的另外一个乘客。
他眼神中充满着期待,他想从薛晶那儿证实眼前的一切。
“电梯有问题了?咱们被困了?”薛晶眼中突降一团迷雾。
“是的,电梯坏了。真是不走运,这事怎么让咱们给碰上了,再上一层就到我的办公室了,昨天隔壁公司的林总还抱怨,说电梯运行的声音不正常,我当时没有在意,他倒是准备打电话给……”
宋磊还没有把话说完,猛然间想起什么,他抓起挂在电梯一侧的电话,然后又一脸苦相地放下。
“这该死的破玩意,一点声音也没有。”宋磊叹了一口气。
薛晶不相信宋磊的话,她一把从宋磊手里夺过听筒,最后也无奈地放下听筒。
这是初秋的晚上,电梯间不热,可薛晶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现在几点了?”薛晶问。
“糟糕,手机刚才落在车里了。”宋磊习惯性地摸着裤兜。
“我的在你的办公室里,这下可真是孤立无援了!”薛晶一脸的沮丧。
“咱俩必须想办法出去,宋磊,太晚了,家人会急疯的。”
宋磊两眼望着天花板,竭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捋了捋西装的袖子——他也出汗了。
“这座楼难道就剩咱俩了?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估计有十点了,不说整座楼,就说这个电梯间所属的单元,应该没有什么人了。我一向是最晚走的一个。”宋磊皱了一下眉头,“值班的保安应该会出来巡逻的,不过,这也难说,今天是周末,说不定这会儿正在值班室里看电视呢。”
“噢,天哪,我可不愿意一晚上呆在这里。”薛晶的话里有了哭腔。
宋磊开始一边用拳头敲打电梯门,一边喊:“有人吗?有人吗?我们被困在电梯里了!让我们出去!”
他的声音在电梯间发出了回声,但却听不到外面有一点动静。
“等等吧,宋磊,平静一会儿,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人来了。哎,都怪我,不该那么粗心,把手机忘在你的办公室里。”
“谁能料到电梯会出故障呢,不要责怪自己了。”
电梯间顶部橘黄色的灯光射向薜晶,使她的周身包裹上一层柔和的暖色,她玲珑苗条的身体在光影的作用下起伏有致。薛晶因紧张而闭合的嘴唇此时微微开启,饱满而性感。宋磊看着她,羽毛一样的东西撩拨着他的心:如果说少女时代的薛晶是块未被打磨的玉,那二十年过去了,这块碧玉纯度没变,只是被岁月雕琢出了成熟、润泽和高贵。
薛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耷拉在她的额前一缕刘海,低垂的眼睑,被翻卷的睫毛覆盖着的眼睛,宽阔的前额,脑后高高绾起的发髻,琥珀色的发卡和乌黑的头发交映出的光泽,这一切都在宋磊的眼里。他的喉咙发干,他轻轻地咳了两声,他动了动两腿;笑着对薛晶说,“这难道不是一个聊天的好机会吗?薛晶,我回国后,咱们在同学聚会上见了几次面,但每次都是闹哄哄的,根本没法单独说话。这也许是上帝给我们的一次机会。”宋磊眨眨眼,透出了诡秘。
“是啊,”薛晶抬头看着宋磊,笑了,“这确实是个聊天的好机会,这么说,我们要感谢巩丽了。她呀,还像小时候,干什么事情都磨磨蹭蹭。咱们和刘凯在你办公室等她吃饭,足足等了一个小时,要不是我打电话催她,还不知要等多久,唉,也就是因为给她打电话,才把手机忘在了茶几上。不然也不会困……在这儿。”说完这些,薛晶的脸上突然泛起了红晕,她像被人发现了秘密一样,闭口不再讲话,而此时的宋磊,困在电梯间的现实被他抛在了一边,他的心像春天的花儿,瞬间绽放起来。
2
宋磊两年前从英国回到商都,成立了一家以生产LED显示屏为主打产品的电子公司,依靠先进的技术和雄厚的资金,公司运行良好,但打理这样了个公司,耗去了宋磊所有的时间。他不得不像机器一样不停地运转,他甚至不知道薛晶两年前也来到了商都。
一天傍晚,忙碌一天的宋磊刚想坐下来喝口咖啡,突然想起今天是凯瑟琳的生日。他拿起电话,往伦敦的家里打过去。电话那头传
来了凯瑟琳的一声hello。宋磊正想向妻子表达生日的祝福,一个男声在电话那头突然响起,又陡然结束,一分钟的沉默,凯瑟琳最后说:“Sorry,Let me turn Off the TV。”(对不起,我去把电视关掉。)宋磊赶紧接她的话:“NO,take your time.”(不用了,你接着看吧,)说罢挂断了电话。
宋磊坐在那里愣了很长时间,直到手机响起。刘凯打来的,刘凯是他从小光着膀子一起长大的同学,刘凯邀请宋磊晚上去洗浴中心,宋磊婉言谢绝了,他想今晚一个人呆着。刘凯也没有勉强他。最后刘凯说,刚才我写了电邮给你,你上次说要到网易的同学录里,我把地址发到你邮箱里了,你现在就去看看吧,热闹着呢。
宋磊打开笔记本,照着刘凯的提示进入了他们八七届五班的同学录。刘凯在线,他批准宋磊加入班级,这样,宋磊就能浏览整个班级留言了,看到好多让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他开始高兴起来,当薛晶的名字映入眼帘,特别是看了薛晶的个人相册,他开始兴奋起来,他一张一张地点击她的照片,放大,再放大。让他气恼的是,越是放大就越是看不清楚。薛晶很幽默,在同学录上讲了许多的故事,大多是些典故,她把典故里的主人公换成了班里同学的名字。有趣的是,这些同学的个性确实与故事中的人物相似,这样做的结果,是惹来大家的一致讨伐——同学录被她搅和得鸡犬不宁。宋磊读着读着笑了起来……
从椅子上站起来,宋磊缓慢地踱到窗前,十楼可以很好地鸟瞰整个城市。
此时,夜色渐浓,远处的夕阳褪去所有的铅华,天空中只剩下水彩般写意的大片乌云,前方的建筑,高高低低,错落有致,钢筋混凝土构建的几何体,如果没有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就是一个个沉闷的古堡,因着这万家灯火,眼前的一切笼罩在了神秘之中,沉重,厚实。宋磊的思绪开始飘浮,飘忽在云朵里,交织在过去和现在的时空中,最终凝固成黑黑的一块,和眼前的景物融合在一起。这么多年过去了,薛晶过得好吗?
3
“你的工作忙吗?”宋磊让身体靠向电梯的内壁——他想让自己舒服一些。
薛晶把身子靠向电梯内壁的另一侧。“还行,一周十个课时,虽然有些累,但也充实。”
“讲讲你这么多年的经历好吗?就从我们分手……噢,分手,这个词用得不太合适,我们好像都没有说分手就……,宋磊耸耸肩膀,似乎想要把困惑暂时从肩上抖落。
“分手,分手难道还需要一个仪式吗?”薛晶的话里有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两人沉默。电梯间的空气流通不畅了。
电梯里很静。为了不使自己显得无所事事,薛晶低头摆弄自己毛衫上的胸针,这是一个树叶状,线条十分流畅的浅粉色的胸针,它的顶端镶有紫色的水晶。胸针别在紫色的低领毛衫上,浅黄色薄毛裙很好地勾勒出薛晶动人的臀部线条。深咖啡色的高跟鞋呼应着相同质地和颜色的小坤包。
宋磊的眼光重新聚焦在薛晶脸上,他关切地问,“累了吧,你?我们要么坐下来?”电梯里的空气也因为这句话又流动起来。
宋磊从裤兜里掏出一包餐巾纸。他蹲下,抽出一张,二张,三张,还嫌不够,继续抽出更多的纸巾。电梯间的地毯上有了雪白的一片,
“来吧,坐在这上面,应该很干净了。”
薛晶在纸巾上坐稳,宋磊很随意地坐在了她的对面,薛晶对宋磊莞尔一笑,“为了今天的饭局,我特意妆扮了一番,可这身打扮不太随意,我平时上课是不穿高跟鞋的。”
“那干脆把鞋子脱掉算了。”宋磊建议,
薜晶顺从地脱掉鞋子,把它们扔到了角落里。
薛晶把自己的两腿平放在地板上,又把裙子往下拽了拽。这时的她全身放松了许多,宋磊也把外套脱了,把它和薛晶的包和鞋子放在一起,当宋磊低头做这些的时候,薛晶看到了宋磊隆起的胸大肌,还有他粗壮的脖子。它们从来磊敞开的领口闯入薛晶的眼里。还有他的肩膀,宽阔平直似乎蕴含着无穷的能量,薛晶的脑子有些发热,令她一阵阵地眩晕。
这个男人,曾经的那个男孩,在他身上,承载了她少女时代多少甜蜜和梦想啊,她曾经熟悉他的一切,嘴唇,肩膀,胸膛,臂弯,还有他的味道,他的身体是她曾经的栖息地,避风港,温柔巷。他没有变,至少他眼神中的善良,真诚与热忱没变,只是昨日的削瘦变成了今日的健壮,昨日的拘谨与羞涩变成了今日的随意与洒脱,还有……,薛晶的眼睛透出倦意,恍惚迷离中,她把头轻轻地靠在电梯内壁……
4
初三的时候,薛晶就发现上学的路上,有一个羞涩的男孩总是不离她左右,有时她走在前,他则跟在后,不紧不慢,没有打算超过她的意思;有时他走在前面,薛晶则在后面注视他的一举一动。他们两家挨得很近,一个家属院,一个前院一个后院;
学校离他们的家不远。他们上学的途中要经过一个大坑,那个坑有一个篮球场大,坑的低洼处常年留存着污浊的积水。
一个夏天的清晨,薛晶刚踏出家门不远,天空就乌云密布,雷声大作。这天是她值日,尽管她的小脚姥姥在后面喊她带雨伞,但她头也不回,只顾急匆匆往前赶。
下到坑边的时候,雨开始呈倾盆状。坑底的浊水在雨的敲击下,冒出一片片紧密的水泡。
薛晶不得不放慢脚步,可心里更急了,一定不能迟到,更何况自己是个班干部呢!
她的脸上,身上被雨水浇个透,坑里的小路也开始滑腻起来。成股的雨水从坑边汇向坑底,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她小心地往坑底挪动,她想也就是再走四五米的样子,就能走出大坑,可雨越下越大,薛晶最终滑倒了——顺着水流的方向滑向坑底。雨水打得她睁不开眼睛,她的内心充满了恐惧。这时,她的胳膊被人紧紧地攥住,雨水在这一瞬间也止住了,宋磊,是宋磊,他看见宋磊一手抓住她,一手在她的头上撑起了伞。
少男少女的心是两个青苹果,甜蜜中央杂着涩涩的味道。
5
薛晶,你真的是累了,要不要把我的衣服铺平,你躺在上面?宋磊的一句话让薛晶清醒起来。
“我刚才想起了我们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那次下暴雨,你在坑里救我的情形吗?”
“怎么会不记得?你当时像个小落汤鸡,我抓住你胳膊的时候,你还在发抖呢。岁月真是不饶人啊,一转眼的工夫,那个扎小辫的姑娘都成孩子的妈妈了。”
“你不一样吗!英国可没有什么计划生育,你想要几个都行啊。”
“是没有计划生育这一说,但我妻子的想法和大多数中国人不同。我们没有孩子。”
“我听同学说过你,跨国婚姻,一定很浪漫。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要今孩子。”
“是啊,我也想要,还是你明智,年纪轻轻地就把自己给嫁掉了。”宋磊的这句话在薛晶听来很是别扭。
“我哪有你出息?大学一毕业就慌着出国了,又是硕士又是博士地念了那么多年,哪
像我,怕将来没人要,只得趁早把自己嫁掉。”薛晶略带自嘲地说。
话不投机,宋磊无聊地从地上站起来——他想活动一下身体。“听同学说你两年前调到这里的,我也是才回来两年,我们几乎同时。”宋磊说。
“是的,商都五中需要英语老师,我是应聘过来的。”
“那先生和孩子也过来了?”
“他暂时没有,我,孩子和母亲在这里。”
“那你们真不容易,两地分居。”
“你们不一样吗?分得更远,一个国内,一个国外。”
宋磊轻轻地笑了一下,刚想说什么,但意识到自己站着,而薛晶坐着——谈话的双方有种距离感,宋磊又重新坐下来,他盯着薛晶问道:“小薛,我……我……有句话憋在我心里很长时间了。当然,事情过了很多年,”宋磊停顿了一下,“出国前我找过你,你为什么不见我?不要告诉我你不记得这事,你肯定像我一样,记得我们之间的事情。”
薛晶没有接话,他继续说道:“我从津北大学毕业那年的九月份,也就是我出国前,我去你家找你,你妈说你不在家,去了你乡下的姥姥家。我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妈妈说你要在那儿住上一段,我很失望,或者说是很焦急,你知道,我马上就要出国,再说,那时我们全家要随父亲的调动迁往商都,那次见不到你,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你,走出你家门,你妹妹小婷正在院子里玩,她说你在家呢,我硬着头皮再去敲你家的门,可你们干脆不理会,这么多年,我一直搞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当初是鼓励我留学的呀!等我第二年春天回来探亲的时候,你已经结婚了。这,更让我不能接受,什么事情都应该有始有终,但我们之间好像……好像……你想象不到我当时的感受……,宋磊的语气由快至慢,最后干脆停了下来。
薛晶听完宋磊的一番话,她感觉有些突然。但他所说的这些,无需让她的大脑费力地去检索,那一幕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她封存了那一幕,封在一座房子里,她的心房——被她荒弃了许多年。如果不是宋磊提起,她从不去开启房门。
是的,宋磊来她家的时候,她就在家里,她听到了他和妈妈的对话,她躲在窗帘下,透过窗户她看见了他的背影——失望和困惑的背影。他是在她泪眼的凝视下渐渐消失的,而那时,她的心也随着他的远去撕裂……
6
高三那年,高考复习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宋磊的成绩在班里,甚至在年级里都是一路领先,那年的暑假,宋磊接到了津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而薛晶勉强考上了清城师范学校外语系。
宋磊到津北之后的第一个星期,就寄给薛晶一封长长的挂号信,信中装满了一个少年对一个少女多年的爱恋之情。他说,他努力了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一天,薛晶含泪读完了宋磊的情书,她何尝不是这样呢?只是感觉自己和宋磊有了距离,她是多么渴望也能走出清城;考上更好的大学。
两个青梅竹马的年轻人开始热恋了。那时信件往返一次需要七八天的时间,他们往往等不到回信,就开始写下一封。炙热的感情火苗一样烘烤着信纸和他们的心,他们相互鼓励,规划憧憬着未来,宋磊告诉薛晶不要因为这次高考失利而丧失信心,他说人生的路还长着呢,希望和幸福长了翅膀,在薛晶眼前晃动。
薛晶师范毕业的那个暑假,宋磊也放假回来了,他在一个凉爽的傍晚来到薛晶家。薛晶的母亲激动得一会儿拿西瓜,一会儿又去拿冰棍,此时宋磊更加健壮和帅气了,白皙的皮肤,一开口说话就笑的神态,得体礼貌的问候,都让薛妈妈看到眼里,喜在心上。
吃过晚饭,两个人不约而同向颍河边走去。河边很热闹,一些纳凉的人们在河边聊天,挖沙子的铁船静静地泊在水边,而孩子们则在水里打水仗——嬉笑声混杂着水声飘荡在夏日的风中。
宋磊和薛晶一直朝西走,走到天彻底黑下来时,正好来到河边的一片小树林。找块大石头,两个人坐下来。宋磊和薛晶谁也没有说话。在信中,他们有说不完的话,谈论的东西涉及方方面面,可真到了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反而都成了哑巴。宋磊两眼望着河水,咳了两声。转过头来与薛晶黑亮的眸子撞在一起,触电一样,他急急地抓住薛晶的手,颤声地说,晶,我很想你,薛晶羞涩地低下了头,宋磊侧转身子,把薛晶拉向自己的怀里。两个人停顿了几秒,就把彼此滚热的唇递给了对方。他们都是第一次用肢体语言表达感情,有些笨拙,有些迟疑,有些犹豫。舌头搅动着他们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而每一个细胞因激情而鼓胀,因鼓胀而破裂,这个吻很长,长到世界只剩下两个人——其余一切不复存在。
这个暑假,对于两个热恋中的男女来讲,太短暂了,他们还没有来导及品尝——在小树林,在隐蔽的小山上,在公园的假山里——留存的甘甜,就不得不分开了。
暑假过后,薛晶分配到了清城四中当了一名外语老师,她的日子因为装满爱情而快乐。
转眼到了宋磊上大学的第四个年头,毕业之前的那个月,宋磊告诉薛晶,他的姑姑正给他办去英国的留学手续,现在已经有些眉目了,宋磊的姑姑在新中国成立的那年随夫君去了台湾,然后由台湾去了英国。
薛晶读完这封信,心里十分复杂,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按时回信给宋磊,这下宋磊坐不住了,一封接着一封地写给薛晶。薛晶经过几个不眠之夜后,才把她那封充满理性思考的信发了出去。她说她完全赞同宋磊继续深造,并且写下了许多美好的祝愿。宋磊随即回信安慰薛晶,并且希望薛晶能来津北,然后两个人一道去北京旅行,他还说,为了积攒路费,他做了很长一段时间家教。最后叮嘱薛晶,出行前一定要征得她父母的同意。
薛晶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外面的世界只在她丰富的想象中,当她把想去津北的想法告诉父母时,他们大为吃惊。宋磊这个孩子,他们是一百个喜欢,只是担心薛晶的安全,因为薛晶从没有走出过这个城市,薛晶说,宋磊是个细心的男孩,他会把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考虑进去的,爱女心切的他们,最终同意了女儿的远行。
清城市没有直达津北的火车。薛晶必须先乘汽车到省会商都,然后由商都乘火车到达津北。
临行前的一个星期,薛晶写信告诉宋磊自己抵达津北的确切日子。
7
薛晶还沉浸在过去的点点滴滴中,此时的宋磊苦笑一声:今天是怎么啦?要不是被困在这里,他可能永远不愿意提起过去那一幕。他站起身来,将两只胳膊举过头顶,用左手握住右手,开始伸展,一次,二次,三次。看着他衬衣下面露出的肌肉,薛晶的小腹一阵阵地震颤。
“现在颍河水还是那么清吗?我有许多年没有回清城了,听他们说,河的两旁修建了带状的花园。”宋磊一边继续做着伸展运动,一边问道。 ”
“现在的河水被污染了,找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真可惜。津北也有一条河,叫九河,与咱们家乡的颍河很像,它横穿津北大学。我喜欢在那儿读书、散步,也常常让我想起我们在
电梯间,付娟颍河边的情形,那次要不是急着去北京接我姑姑,我本来打算带你到九河边玩玩,那感觉就像在我们清城的颍河边。”
薛晶顺着宋磊的话,脑中映出了颍河两岸醉人的景色,那里有他们依偎的身影和呢喃的情话,还有……
“不对,宋磊,刚才你说什么?去北京接你姑姑?你姑姑不是一直在英国吗?你说的是哪一年的事情?”薛晶像在春日午后的课堂上打瞌睡,被老师点名惊醒一样,她坐直了身子。
“是啊,我姑姑,你知道的,在英国,在我毕业的那一年,她回来了。一是为我爷爷奔丧,二是为我留学的事情。本来说好你来津北,我们一起旅行的。”
薛晶坐不住了,她站了起来,和宋磊面对面地站着。
“这么说,你不知道我去津北找你了?这怎么可能呢?你甚至知道我到津北的确切时间,我的天哪,这到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薛晶很激动,她抓住宋磊的胳膊,眼神里有股火焰在燃烧。宋磊看见了这火焰,他的情绪一下子被灼热了,
“什么,你来津北了,可我回信告诉你,让你暂且不要来的呀,我怕你接不到信,我又发一个加急电报,你难道没有收到吗?”
“我去了津北,去了你们宿舍,你们全走光了,都毕业了,怎么还会有人呢?我没有收到……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信件……电报……统统没有……”薛晶的筋骨一下子被抽去了,她软软地顺着宋磊的身体往下滑落,落在地板上,紧接着,她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她在无声地啜泣。
“这怎么可能?”宋磊惊异地蹲下身子,两手扳平薛晶的肩膀,直声问道。
“这是真的,宋磊,我去你们宿舍找你了,管理宿舍的老大爷说你们都走得差不多了。”
宋磊缓缓地抬起薛晶的头,他看到的是薛晶潋潋的泪脸。宋磊被什么东西揪住了,这东西攥住了他的心,使他的呼吸变得困难,他爱怜地抱起薛晶,让她整个地倒在他的怀里,他在地板上坐稳了,让薛晶的头倚靠在他的臂膀上,他用自己的唇舔她脸上的泪,从眼睛到面颊,直到薛晶饱满的唇,他的呼吸加快了,他体内火焰达到了燃点。他不停地梦魇般说个不停,“宝贝,怎么会这样?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原来我们误会了这么多年,这太不公平了,对你,对我,你不知道,我越是怨恨你,就越是想你,那几年,在国外,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晚上,对,特别是在晚上,我整夜整夜都在想你啊……想你……这就是你不见我的理由吗?薛晶,你不应该呀,你怎么这么糊涂,这么糊涂呀,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呢,为什么?只是为了你那可怜的自尊吗?”
伴随着宋磊热烈的亲吻,眼泪在薛晶的脸颊和鼻腔里恣意地流淌,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陡然的急转弯让她一时适应不了,于是她拼命地顺着原路返回……
8
宋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向薛晶发问,“不对,不是一直都能收到我的信吗,为什么单单就那一次,信件和电报都没有收到呢?这不奇怪吗?难道是谁把信拿走了?”
说完这些,他把薛晶的身子往自己身上挪了挪,看着薛晶的眼睛继续问道:“你来的消息,除了你家人,还有谁知道?”
“小婷和你妹妹小霞天天在一起玩,小霞肯定知道,那你家人也应该知道。”
宋磊听薛晶这么说,心里画了一个问号,难道是母亲……
当时两家住在一个院子里,进出都要经过传达室,而信件就放在传达室的窗台上。
是母亲拿走了信?当初母亲是极力反对自己和薛晶处朋友的。母亲瞧不起薛晶的父母,他们两家大人虽然同在一个建筑公司,但地位却迥然不同,薛晶的父亲是个工人,而宋磊的父亲是设计师出身,一路直上,最后登上了清城建委主任兼党委书记的宝座。母亲妇随夫贵,趾高气昂。自己大学毕业那年,母亲更是频频地写信警告他和老薛家的闺女断绝关系。
想到这些,宋磊不再说话,追究这事已毫无意义,告诉薛晶自己的猜测更没意思。
他不晓得这样坐了多久,不过薛晶最终不再流泪了,薛晶被宋磊搂得喘不过气来,她从宋磊的两腿间滑下,坐在宋磊的一侧。
,坐了汽车,又坐火车,到了津北又没有见到我,能想象出你是多么的失望,时光不能倒流,薛晶,我不知道如何去弥补这一切?”宋磊把下额抵到薛晶的头顶上,无限感慨地说。
“时光不能倒流,宋磊,谁能把握一切呢?”
“时光是不能倒流,但我们可以把握现在,你看,现在我们生活在一个城市里,我们又有一段不同寻常的过去,我完全有能力好好地关照你,只要你需要,薛晶,我随时都会出现在你身边。请相信我。”
“都有各自的生活,偶尔见见面,说说话是可以的,我们毕竟是同学和朋友嘛。”
“我们不止是好朋友,薛晶,我们是相爱的一对啊。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
“那你为什么一个人来商都,你们准备长期分开吗?”
“都是暂时的。”
“薛晶,你没有告诉我实话,听同学们说,你之所以来商都,是因为……”
薛晶挺了挺身子,“那是别人的胡猜乱想,有些人就喜欢议论别人的私生活。”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过得幸福,如果你过得不幸福,我感觉自己愧对你,如果当年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唉,不说这些了。”
薛晶侧转过头,看一眼宋磊,再次扭转头时,眼睛已噙满了泪水。
“不出意外”,他只知道没有见面这个“意外”,他不知道“意外”之中还有一个“意外”,而这个“意外”才真正地将她抛向漩涡……
9
去津北没有找到宋磊,薛晶无心观赏北国的风光,来时装满的期盼、兴奋和欣喜,统统被无绪纷乱的想法,猜测和怨恨所代替,所有的情绪化成一股力量,这种力量驱使她尽早离开这里,她仅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家。
清晨她到津北,晚上她就坐上了唯一一趟开往商都的火车,在火车上,她脑子空空的,她甚至感觉不到饥渴。
从津北到商都的火车次日清晨三点到站。她下车后在候车室里呆了一个多小时,她不时地抬眼环顾候车室,这里的一切都是灰的。她想一步到家,锁上门,痛快地哭一场。她因思虑过多,开始烦躁起来,从座位上站起,坐下,又沾起,又坐下,再站起,就不再坐下,最后,她拎起行李走出候车大厅,直奔汽车站,企望赶最早一班回清城的长途汽车。
商都汽车站距离火车站不远,中间要穿过全省最大的服装批发中心——商都服装市场。白天这里凌乱、喧嚣、无序,但此时却寂静无声,无数的简易商铺像巨型火柴盒一样排列,阴森且冷漠,天还是蒙蒙的一片。
当她穿过火柴盒时,心里的胆怯促使她加快脚步,快了,快了,穿过这一片商铺,就到汽车站了,她这样想着,越走越疾,脚步声也越来越大,可突然脚步声失去了和谐,变得杂乱起来。她本能地回转头,可就在她回头的那一刻,她的头部被什么东西猛击一下,她顿时
失去了知觉……
10
薛晶望着电梯,她在想,其实命运是人生命中一切必然性和偶然性的总和。什么是生命的必然性?你出生在地球的哪个地方,属于哪个国家,哪个人种,什么样家庭背景,是男是女,这些都是你生来附带的,不可更改的东西,也就是必然性。而生命的偶然性则是不可捉摸的。
小时候一次高烧让你成了聋哑人。读中学打球时你摔断了腿。你捉肘见襟,不承想中了一次头彩,你成了阔人,你苦苦寻觅,找不到意中人,而错发的一个短信却让你找到了生命的另一半。对于自己来说,早年被强暴的痛苦经历是偶然,而眼前和宋磊困在电梯里,也是偶然,生命的荒谬与偶然在生活中随处可见,由此构成了一个人生命的轨迹。
知道了生命的偶然性,也就有了对突发事情的风险意识,可年轻的时候,自己是那么的软弱和幼稚,生命中偶然的突发事件能左右你,蒙蔽你,让你迷失,让你无从选择,自由地决定自己的取舍,这样,人们就被困了,困在狭小的空间里,就像被困在电梯间里,物理上的被困并不可怕,就像在电梯间里,无论多久,困在里面的人知道早晚会有人来救他们。最可怕的是困住了心灵,被捆绑的心灵是看不到希望的。人们慌成一团,人们自暴自弃,人们怨天尤人,人们不能自由地介入,自由地选择。人们有的只是恐慌和不安。
自己当初无法接受被强暴的现实,是仇恨和羞辱断送了她的勇气,她追求美好生活的勇气。她记得自己回到家里时,就如同僵尸一样,见到母亲,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扑向母亲的怀里号啕大哭。她一路积存下来的愤怒与怨恨;中垮她的大堤,泪水像洪水一样,一泻千里,哭累了,哭完了,她去冲凉,她不知冲了多久,她用力地搓洗自己光洁的身子,直到她母亲疑惑地闯进来,大声质问她和宋磊到底发生什么了。
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她告诉妈妈,宋磊如果来了,她不想见他,让他走吧,他要出国了,分手的滋味不好受,母亲竟然相信了她的话。
暑假过了,秋天来了。在颍河边,面对滚滚东去的河水和纷纷飘零的树叶,她决定彻底地埋葬自己的过去,她的爱情,她用她青春的金线编织的爱情一夜之间飘零凋谢。张东海,她上师范时的同学,对她热烈的追求者,在一个黄昏的傍晚,她答应了他的求婚。
她以为自己可以逃避一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可新婚之夜她的哭泣,东海的惊异,以及婚后两个人性格的迥异,都证明她错了。不争不吵的婚姻表层下暗含的却是壮阔的波澜,从女儿出世后,她和东海的婚姻就成了无性婚姻。但他们的婚姻竟也维持许久,孩子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像千千万万的貌合神离的夫妻一样,他们缺乏的是勇气,缺乏打破惯性生活的勇气,要不是一次偶然,她可能永远就这样生活下去,两年前她去清城参加了优秀教师观摩课。商都五中的校长听完她的课,了解了情况后,极力劝说她调到商都,并答应给她许多的优惠条件,这次她把握了自己的命运,她选择了离开清城,离开东海。
经历了众多的磨难,她成熟了许多,心里也坦然和安全了许多,她知道,每个人的内心都是软弱的,因为软弱而延续惯性,因延续惯性而囚在原地,因囚在原地而失去氧气,从而失去内心的鲜活,这无异于死亡。只有当内心有了定力,你才能改变被禁锢的现状,你才可以坦然面对生命中的偶然和荒谬,从而理智地作出选择,那你就是一个自由的人,你就可以超越荒谬与偶然,成为自由王国里的主人,有了一个宁静的港湾,你的船随时可以自由地靠岸。
只是在夜晚的时候,她身体里会有一种渴望,这种渴望吞噬着她,让她坠入虚幻的世界,在那里,她与她所爱的男人来来往往。
11
“晶,亲爱的,你在想什么?”薛晶的思维被宋磊的问话打断。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薛晶轻描淡写地说出这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对于过去竟出奇地冷静,她在想,如果把那件事告诉宋磊,他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他会抱着她痛哭失声吗?他会信誓旦旦说永远善待她吗?
“不要老是在过去的事情中纠缠,人,只能活在现在,晶,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
重新开始?他的意思是什么?是和妻子离婚与她拥抱未来吗?她摇摇头。
“来,亲爱的,在我身上躺一会儿。”宋磊在薛晶耳边柔声说道。他呼出的气息湿润,温暖,轻轻地掠过她的耳际,宋磊轻咬着薛晶的耳朵,把她搂紧了。薛晶被他的柔情撩拨起来。她饥渴的身体抗拒着她刚才清醒的灵魂,她脑子里有一片粉色的空间。在粉色房间里铺着粉色的床单上,有两个影子交映在一起,她与他,鱼和水一样地粘连,藤和蔓一样地纠缠,他们从一片葱郁的山坡向上攀,他唤着她,她回应着。她的喘息是他舞动的鼓点,而他舞动的鼓点是她喘息的节拍,他们大汗淋漓,他们疲惫不堪,他们到了,终于到了,他们来到山顶,被云雾笼罩的山顶,那是神仙的宮殿。玫瑰的香甜,婉转的鸟鸣,飞舞的彩蝶,清澈的泉水,还有洁白的织锦构成的飘逸曲线。
薛晶的小腹下有阵阵的温泉悄然滑过。
他们热烈地吻了起来,像二十多年前一样,把彼此的舌头伸向对方,宋磊一边吻,一边用手摸向薛晶的胸部,薛晶在他的揉摸下发出一丝丝呻吟。宋磊在她呻吟声的鼓励下,掀起她的毛衫,低头去含那两座乳峰……
电梯开始运行了,缓慢地上升着,可他们谁也没有意识到,直到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他们才慌乱地站起来。
电梯门开了,外面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宋磊面熟的保安。
“让你们久等了,我们巡逻的时候发现电梯坏了,这电话给电梯公司,谁知电梯公司的人员很久才过来。”
宋磊还沉浸在刚才的激情中,他向这两个人挥挥手,示意自己没有什么。
宋磊和薛晶走出电梯,而那两个人向前跨了两步,走进电梯下楼了。
宋磊就搂着薛晶,疾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打开门,拧开灯,然后再关上门。
穿过员工的办公区,里面还有一个套间;那是宋磊的办公室,办公室宽敞,整齐,门口摆放着长沙发。
宋磊迫不及待地拉着薛晶倒向沙发,两个饥饿的人开始寻觅,寻觅能解决饥渴的办法,薛晶的毛衫,胸罩都被扯下。宋磊压在薛晶的身上,一只手开始移向薛晶的裙子……
这时手机响了,薛晶像被惊吓的小鹿,她伸手去够旁边茶几上的手机。手机在黑暗中闪着亮光,映出女儿纯真的笑容,她推开宋磊,忽地坐了起来……
作者简介:
付娟,女,中学教师,文学习作者。首有散文见诸《周口日报》《东京文学》《女子世界》《大河报》等媒体。2006年开始小说及剧本的创作。本篇系其小说处女作。
责任编辑白连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