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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人类学的田野调查与资料分析

2009-11-30谭卫华

鄱阳湖学刊 2009年2期
关键词:田野调查

谭卫华 游 俊

[摘要]生态人类学是文化人类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生态人类学立足于民族文化对人类生态行为及其后果进行分析,在分析时必然受到时间、空间制约及其他多种因素的干扰。人为的生态行为直接影响到自然资源的可持续发展与有效利用。因此,开展生态人类学的田野调查不仅十分重要,而且非常必要。为此,本文立足于人类生态行为在田野调查中的实际与运用这一原则拟定了生态人类学的调查框架,并在文中对此调查框架的调查操作要求进行了说明,为今后此项工作的开展提供了参考依据。但由于生态人类学为生态学与人类学的交叉学科,为使田野调查资料为不同学科所公认与互用,本文提出田野调查资料的“终端验证法”,使田野资料能够在生物性适应和社会性适应的框架内加以分析。

[关键词]生态人类学;田野调查;调查框架;终端验证

[中图分类号]C912.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6848(2009)02-0075-07

[作者简介]谭卫华(1983—),女,湖南城步人,吉首大学人类学与民族学研究所讲师,主要从事生态人类学研究;游俊(1958—),男,湖南保靖人,吉首大学人类学与民族学研究所教授,主要从事生态史研究。(湖南吉首416000)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扩大和稳定我国中西部水资源储养能力的文化对策研究”阶段性成果(08AJY025);湖南省“百人工程”项目“云贵高原东南缘各民族生计方式多样性与生态维护研究”阶段性成果(05C701)。

[收稿日期]2009-09-13

Field Works and Data Analysis of Ecological Anthropology

TAN Wei-hua YOU Jun

Abstract: As an important section of the cultural anthropology, the ecological anthropology analyzes human behaviors and con-sequences on the basis of the national culture, which must be conditioned on time, space and several other factors. Human behaviors will directly affect 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and efficient utility of natural resources. Therefore, the paper is es-tablished in the practical use in field works to formulate the investigation framework of the ecological anthropology and illustrate the operations in the text to provide reference in the future work. However, as the ecological anthropology is an inter-disci-pline, the paper puts forward “the terminal empirical method” of field work data so that the data can be accepted and interop-erated by different disciplines and analyzed in the framework of ecological adaptation and social adaptation.

Key words:ecological anthropology; ield works; investigation framework; terminal empirical method

一、生态人类学调查的预设

早在20世纪初,人们就开始注意到人类文化与生态环境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关系,环境对文化的形成有一定的影响,而人类的行为对生态环境也会造成一定的后果。20世纪60年代人们开始使用“生态人类学”一词。这样,生态人类学在解决人类所面临的生态问题方面,有着其他学科不可替代的价值。

生态人类学是文化人类学的一个新兴分支学科,研究的是文化与生态环境之间的关系,是在文化的基础上对人类生态行为及其后果进行研究的学科(罗康隆,2004)。从本质上说,它以人类的社会行为及其生态后果为研究对象,力图通过系统的资料搜集去阐明人类的社会活动对所处生态的影响(包括正面和负面的影响),以便进一步弄清人类社会与所处生态系统的互动关系,从而找出对付生态环境蜕变的措施,在实践中探求生态资源可持续利用的最佳模式。很明显,生态人类学是人类社会在20世纪末面对生态危机挑战的背景下,将文化人类学与生态系统、生态学相结合的产物。由于它是一门新兴的学科,因而资料搜集方法和资料分析手段都有待进一步完善。

我们根据几年来的研究实践,结合我们对生态人类学理论架构的理解,提出了一个资料搜集的调查框架,原则性地规定了从事生态人类学调查的对象、范围及其生态意义。

生态人类学调查框架的制定,立足于以下理论假设:人类社会客观上存在着民族文化的分野,按照不同民族文化建构起来的社区在生态行为上必然具有一定的共性(罗康隆,2007)。这种大致趋同的生态行为,肯定会对所处的生态系统构成一种持续性的社会作用力,这样的社会作用力必然会导致生态系统的一些组成部分发生变异。如果这样的作用力处于相关生态系统可以承受的范围内,那么相关民族文化在运行过程中导致的生境变异仅仅是在一定的程度上偏离自然生态系统,在这样的情况下,人类社会与相关的自然生态系统保持着一种共生关系,都具有可持续的发展能力。为此,生态人类学调查就是通过系统的资料搜集,逐一证实当前哪些民族文化在其正常的运行中能够做到与相关自然生态系统保持稳定的共生关系,这是我们所探求的理想的人地关系状况;如果不能够做到这一点,不论是人类社会的发展受到阻滞,还是相关的自然生态系统发生了不可逆转的蜕变,都是属于不正常的现象。对于这种现象,我们的田野调查工作就是希望通过对资料的系统搜集和归纳排比,更为深入地查明人地关系失衡的各种原因,以便采取相应的救治对策。

各民族文化是一个具有自组织能力的复杂体系,它具有组织其成员从事有计划的生物资源利用和生态环境维护的功能。在这种利用与维护的过程中,相关的自然生态系统必然发生变异。这种变异后的生态系统会因民族文化而异,并具有该种民族文化的社会属性。这种经由民族文化引导,通过人为加工的方式,被赋予了社会属性的次生生态环境,就是该民族的生境(杨庭硕、罗康隆、潘盛之,1992:1)。民族生境是人为社会与所处自然生态系统的中介形式,人类社会总是在不同的民族生境中获取生命物质和物质能以维持人类社会的发展与延续。因此,生态人类学调查的对象正是在各民族的生境中客观存在的生命物质和物质能的转化形式及转化规模。将这样的调查结果与所处的原生自然生态系统相比较,从中发现其间生命物质和生物能转化的差异。将上述调查结果与纯自然生态系统相比较,便可发现其差异性。而未经人类开发利用的自然生态系统,则是数据分析的参照系。通过这些参照系,我们便可利用它去揭示民族生境中生物物种构成、各物种的生长规模以及各物种之间的依存制约关系同自然生态系统之间已出现了多大的偏离,从而可以高度关注到民族生境中目前尚客观存在着哪些人力和自然力都难以恢复的自然生态环境创伤,这样的内容亦将成为我们展开生态维护的重点对象。

各民族所处的自然生态系统同样是具有自组织能力的复杂体系。人类社会的作用力在一定范围内改变了生态系统的同时,自然生态系统也会作出相应的反馈,而生态系统所受到的创伤在经过一段时间后便可自我恢复:一方面维护了自身的健康、存在;另一方面又可以提供给人类继续使用。各种生态系统中的生物物种也会在人类社会的干预下获得一系列新的适应能力,使自己不仅在自然状况下繁殖、繁衍种族,也可以在人类的社区中生长繁殖,延续种族。此外,在人类的干预下,生态系统也可发生相应的变化,以适应与人类社会共存。

总之,不同民族文化对所处生态系统的利用和改造极其复杂,自然生态系统对人类社会的干预,其反馈也是极其复杂的。这种两大复杂系统之间互为作用、互为反馈的耦合运动是一个无限延续的过程,而人类社会正是在这个过程中获得发展与延续。因此,生态人类学的田野调查就是要通过系统的资料搜集去揭示这种复杂的耦合互动关系。

与自然生态系统相比,各民族文化在这一耦合的互动过程中,始终处于能动地位。生态人类学的资料搜集,核心是人的生态行为。这种生态行为具体表现为众多的方面,比如:各民族选择利用哪些生物物种;如何利用这些生物物种;如何支持这些生物物种的种群规模扩大,以利于人类的利用。与此同时,又必然对不同生物赋予了不同的社会属性和价值评估。了解到这方面的内容和搜集到这方面的系统资料,将有助于归纳出相关民族的生态行为特点。一旦这样的归纳完成,相关民族对自然生态系统的正面和负面作用就可以得到一个全局性的了解。我们正是基于上述理解,将生态人类学的田野调查必须查清的7个方面内容编制进调查框架中。近年来我们在广西、贵州、湖南、内蒙、宁夏、重庆、云南等省市区的田野调查,凭借所搜集到的资料基本上可以满足归纳相关民族生态行为的需要。

如果文化与生态的关系是耦合互动的过程,那么民族文化与生态系统之间的互动关系自然不会停留在同一水平上。如果按照同样的内容相互作用,这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民族文化社会作用力的变动,随着相关自然生态系统的改性,耦合互动双方的作用、反作用都会发生相应的变迁。由此,生态人类学的调查不仅需要满足共时态的资料搜集,而且还需要借助历史文献查对各民族在不同历史时期主要利用哪些生物物种和如何利用这些生物物种等资料,其查阅的对象和范围同时也要以调查框架为依据。凭借历史上记载的这些残存资料,再借助文化人类学的文化要素整合分析,尽可能恢复各民族不同历史时期的生态行为及其生态后果。对历时态与共时态的生态行为进行排比,使我们有可能看到不同生态行为所导致的不同生态后果,在这样的基础上探寻最佳的资源利用方式亦将成为可能。

人类的社会存在对自然生态系统还会造成两大损害:其一是空间占位性损害;其二是“三废”(废水、废气、废渣)污染性损害。第一类损害包括居民聚落的新建、公共工程设施的建筑,为了使用方便而实施的自然环境改性等等。这些人类社会的特有产物,一方面会占据自然生态系统的生存空间,另一方面又会阻碍众多生物物种的正常活动,阻碍甚至切断相关生物传种或交配的渠道,扰乱生物种子传播的方式,切断某些生物之间的生物链等等,使相关生态系统受到暗伤。有关这方面的资料搜集,生态学家已经作了翔实精审的工作,考虑到这样的生态损伤在世界范围内具有共性,因而生态人类学的田野调查可以借用生态学家的调查结果,没有必要列入常规的生态人类学调查内容中去,仅需在特殊情况下对生态学家的工作作补充式或追踪式调查即可。

对于“三废”造成的污染性损害,生态学家、地理学家和化学家都作了大量的调查。生态人类学田野调查也无需作系统的资料搜集,生态人类学调查框架自然也无需将之列入此项调查的内容,同时所需资料还可借用其他学科的成果。然而,不同民族在其传统知识中如何处理好“三废”问题,如何化“废”为“利”,并存的各民族间如何相互利用对方的生产生活废物,则是生态人类学田野调查必须搜集的资料。在此,把这一调查内容列入社会管理部分,在调查中若涉及这方面的内容,均需进行全面的、系统的资料搜集,这是由于其他学科的学者不可能替代我们完成此项调查任务。

二、生态人类学调查框架

(一)生物资源可利用种类调查

此项调查需要详细开列相关动植物的生息背景、在当地的产量和平均使用量,需要准确记录相关动植物的汉语名、少数民族语言名,在可能情况下,还需要记录它的学名,如弄不清学名,则需采摘相关动植物的标本,提供给生物学家进行分类鉴定。

1.当地使用的粮食作物有哪些?

需开列作物名称,在当地共有哪些品种,各种品种的特性及在当地的种植时间,当地种植的规模和人均年消费量。若当地采集野生植物作粮食,对相关的野生植物也要作详细的记录。

2.菜肴类动植物在当地有哪些?

无论是家(养)栽培,还是野生的,都需要统计。统计要求除了粮食类所需要的项目外,还包括对使用的季节、使用的部位以及烹调加工办法,特别是消除毒素和异味的加工办法。

3.作食物添加料的动植物在当地有哪些?

包括香料、甜味料、调料、染色料、食物染色料、食物防腐剂、食品包装材料。记录要求与上述两项相同,但需详细记录种植和采收的季节及加工办法。

4.当地使用动植物及矿物资源作为燃料有哪些?

包括水力、风力和太阳能等。除了记录其民语和汉语名外,还要对其使用数量和规模进行详细了解。

(二)当地纤维类动植物种类及加工方式调查

1.供作衣料的动植物有哪些?

需要详细记录该种动植物的少数民族语名、汉语名及学名,记录它的栽培(饲养)及采集办法、纤维采自动植物的何种部位,如何加工析取纤维,详细记录加工工艺和纺织工艺,包括采收、析离纤维、漂白、纺渍等等。

2.供作造纸原料、包装材料、绳索材料的动植物种类有哪些?

需要详细记录动植物的名称(民、汉语及学名),采用的部位及加工的办法,主要用途及其性能(质量)。

3.供作染料用的动植物有哪些?

需要详细记录动植物名称,使用的部位和加工办法及主要的用途。注意此项调查应包括作色、材料、漂白用料、酶染料、浆染料、印染用料等等。

4.当地使用哪些动植物作清洁剂?

除详细记录动植物种类部位,还需说明用作哪些方面的清洁剂,如衣物、食具、身体、家具等。此项调查还可以包括各种涂料。

(三)当地种植或出产批量入市的动植物资源调查

包括糖料、油料、涂料、香料、淀粉原料、嗜好品等等。需要详细记录相关动植物的名称(民、汉语及学名)、使用部位和产出规模,对土地及生态资料的占用情况,与其他生物资源的产出是否存在冲突与矛盾,当地生产上述产品有哪些特殊的技术和技能,这些产品在集市上的知名度如何,对当地经济收入的贡献比例有多大。

(四)生态资源管理(重点在所处地区的生态系统特点)

1.地质、地貌、区位、土壤、坡度、海域、岩石特性。

2.气候特点:气温、湿度、气压、日照、积湿、年温差、降水、霜冻、气象灾害、气候常数的波动值。

3.当地植被类型:森林、草原、湿地、农田、牧场、村落、人为建筑。

4.森林的类型:各类型的优势物种、常见物种、珍稀物种。

5.水域生态:固定水域(河或湖)水生动植物物种构成、常见物种、优势物种、珍稀物种。

6.湿地生态:季节性沼泽地、湿地里的物种构成、常见物种、优势物种、珍稀物种。

7.草地生态:包括疏林灌草、草地草甸、次生灌草。

8.人为生态系统所占比例:稻田、旱地、宜林、牧区、果园、菜圃、渔场、猎场、村落及其他固定建筑。重点调查上述各类使用中其土地上的原生态系统类属。

9.封禁地带的生态特征:封禁的生态类型(水域、森林);封禁期限及面积、封禁的程度、封禁的名义、封禁的操作规范;维护封禁的习惯法及风俗习惯(含神话传说、歌谣等)。

10.公用地:公共生态资源类属、面积、期限、使用程度、名义、控制使用的社会制度;改变公用系统的可能范围、操作程度、可改变的幅度;公用生态资源的产权、使用权的获取及使用范围。

(五)民族生境①构成单元的互换及兼容机制

1.固定聚落的稳定周期、稳定范围(含村寨的永远固定、迁徙、扩大与缩小、构成内容的增加与缩小)

(1)农田的稳定周期、稳定范围。

(2)牧场的稳定周期、稳定范围。

(3)猎场的稳定周期、稳定范围。

(4)渔场的稳定周期、稳定范围。

(5)林地的稳定周期、稳定范围。

(6)其他固定聚落的稳定周期、稳定范围。

2.民族生境构成范围的兼用机制

这里主要指6项兼用情况,如牧场与农田的兼用、猎场与林地的兼用、农田与渔业场的兼用、林地与牧场的兼用、农田与林场兼用等等,包括兼用时间、兼用范围、兼用方式、兼用的制度保证等。

(六)生态系统排序(请将你认为最好的生态资源按如下细项排序:A—最好;B—次好;C—一般;D—次差;E—最差)

1.本社区内生态资源人为系统的分类排序:如农田、用材林、果园、牧场、菜园、经济林、猎场、渔场等。

2.粮食作物排序(略)。

3.蔬菜使用情况排序(略)。

4.林木品种排序(略)。

5.建筑用材排序(略)。

6.宗教活动中崇拜的自然物及生物物种排序(略)。

7.用作香料的动植物资源排序(略)。

8.用作纺织的动植物纤维排序(略)。

9.供作制作生产工具的动植物排序(略)。

10.观赏性的植物排序(略)。

11.观赏性的动物排序(略)。

12.家禽排序(略)。

13.水产动物排序(略)。

14.狩猎的猎物排序(略)。

15.采集的野生植物排序(略)。

16.昆虫的利用排序(略)。

17.水产植物排序(略)。

(七)人为生境中的使用

1.农田:翻耕的工具、时间、方式、操作规范、翻耕制度保证(时间的顺序);终耕的工具、时间、操作规范、制度保证;收割的工具、时间、方式、操作规范、制度保证;储藏的地点、工具、时间、期限、方式、操作规范、制度保证;作物物种构成(种类、种植物、规模、换茬、救荒类改种的特种植物等)。

2.林地:林地的整理(工具、时间、方式、操作规范、制度保证);育林(主要物种、定植方式、技术要领、生产组织、制度保证、林区物种配备、灾害性的防护措施);林地中耕(间伐、病虫防治、物种构成控制、防灾的制度保证);狩猎及采集兼容状况(林副产品的生产);主伐(工具、时间、劳动组织、计价的计量指标、伐卖方式、利益分配)。

3.畜牧:牧场结构(含冬夏牧场、中转场、水源、盐场);

畜群构成(畜种、品种、性别、年龄);畜群规模(含畜群数量、载畜面积);草场的构成(各类别的植物构成、产草量、载畜能力、各类草场的使用期、草场维护措施、草场使用的制度保证);牧畜的繁殖与出栏(繁殖期、繁殖方式、畜群构成的配种办法、畜群结构控制);出栏(出栏的产品形成,含活畜及皮、毛、肉、乳、骨、角、血等);产品形成的时间、草场的管理与维护(产权、使用期限、更新与恢复、相关制度保证、草原灾害救治)。

4.渔场:水域的名称及范围;水域的类属(河、湖、深水、浅水、淡水、咸水等);水质(等级);水域的管护(产权、使用周期、休渔、水域的利用与保持措施)。

三、对调查提纲的说明

结合多年来的调查实践,对生态人类学调查框架的相关要求(游俊、吴正彪,2004)说明如下:

1.调查框架中所列各项调查内容的次序基本上是按实际调查中需要遵循的先后次序排列,即先从弄清当地各民族如何认识动植物物种入手,然后以弄清他们如何评估这些生物物种为结束;或者说,先了解相关民族的物质文化生活部分,然后才进入他们的精神生活领域调查,调查的先后次序并不表明资料的重要程度。要了解一个民族的生态行为,调查框架中所列的各个项目内容均具有同等价值,不可偏废。然而,由于研究课题的具体目标互有区别,因而在调查中需要根据每个课题的研究目标进行取舍。但在取舍中需要注意调查框架所列的各项内容是相互关联、相互依存的整体,各项内容具有相互印证的作用。强化或弱化某部分的资料搜集,原则上不会影响调查的总体结论,但却会失去相互印证的机会,从而降低所获资料的可信程度。为此,在多人参与的调查活动中,可以按本调查框架的内容进行分工,然后集中整理。

2.在调查的过程中,有关数量、时间、空间定位等具体内容在操作时很难获得准确的数字,这是民族学调查中经常遇到的老问题,原因出在不同民族之间计量制度互有区别,再加上语言的障碍和人为的心理作用干扰,这是任何调查人员都会碰到的实际困难,因而不必苛求一次性计量的准确性,而是要通过对不同调查对象进行多次反复调查,将多次所获的资料求其平均数,就能有效消除调查中的数量误差。此外,计时定位,质量与数量,度量办法,各民族互有区别。调查时,不应当在一开始时就强行进行单位换算,那样做会造成更大的误差;应当等调查结束时,对被调查对象的计量制度有全面把握的前提下,才进行集中的一次性单位换算。

3.对加工工艺的调查,不能光凭被调查人的习俗和示范性操作。因为,很多关键性的操作细节,在没有参比系对照的情况下,简单得不值一提而被忽略掉。因而在资料搜集中调查人必须亲自观察和参与,以自己熟知的类似工艺为参比系,才能从中发现工艺的特殊技术环节。此外,工艺操作的背景至关重要,因为有不少特殊工艺只有在特定背景下才能显示其价值。但在实际的调查中,哪些背景因素与工艺有关联,单凭目击观察,很难作出准确判断。为此,调查中需要尽可能详细地反映工艺的操作背景,或者要求被调查人在不同的背景下进行操作,观察被调查人的反应,也可以间接地获知哪些背景条件与该种工艺的关系更为密切。

4.涉及价值判断的调查内容,原则上应当以被调查人的下意识反应为依据,被调查人的申诉和改动均没有实际意义,因为这样的改动和申诉都掺进了个人的有意识功利因素,不能代表该种文化的本来面目。为此,有关价值判断的调查,最好是将需要了解的问题混杂在其他简单的问题中,让被调查人全凭习惯作出判断;也可以采用做游戏的办法,让被调查人的真实想法自然流露。在整个调查中,调查人必须高度警惕,谨防自己的价值观干扰被调查人的思维。

5.有关自然环境的科学数据,最好是采用规范测量的结果,如果调查点有这样的数据资料,当然求之不得。但在实践调查中却往往做不到这一点,由调查人带着科学仪器亲自测量,又要受到时间、空间和工作量的限制,也往往做不到。因而,通常的做法是以被调查对象的回忆为依据,间接地找出气候、地质、植被各因素的最大值和最小值以及变化的频率,再结合邻近地区已有的科学测量数据加以参比,就可以获知当地自然背景的一般状况。

6.有关管理体制、管理制度的调查,由于情况极其复杂,被调查人不可能作出清晰、全面的表述,因而资料搜集不能片面要求,必须找到文本依据,以被调查人的实际活动为依据,再参考被调查人的反应去进行逻辑归纳。

在调查中,需要尽可能多地搜集实际材料,特别是要关注当事人对相关事件的反应,由调查者在掌握大量调查资料的基础上作出归纳,切忌仅凭一两件事就得出结论,也不应当轻易听信被调查人的申辩,因为这样的申辩往往会掺入大量的个人因素在其中,不能真实地反映文化的真实面目。在调查中,人类活动干预最少的封禁区或边远的原生态状况,往往要用作民族生境偏离程度的比较对象,因而,对这些地带的生态状况需要进行全面的资料搜集。同时还需要注意客观存在的各种人为干扰,因为这些情况是校正调查误差的重要依据。只有掌握了这些情况后,我们才能正确地判断所调查民族的生境与所处的自然生态系统有多大偏离,该种文化的生态行为对所处自然生态系统的利弊得失也才能从中归纳出来。

四、田野资料的终端验证

地球表面的生态资源不仅对人类社会至关重要,而且存在形态和流动性都极为错综复杂。因而,要将生态资源的运行和形态转变在人类利用的前提下,纳入规范的实验室去加入实测几乎不可能,这正是直到今天无论哪门学科都难以直接观察到生态资源在哪些具体的生态系统或人类社区的运行情况的原因所在。

人类社会所面对的生态问题潜伏期长、涉及面广、因果关系错综复杂,致使生态人类学力图探讨的各民族生态行为及其后果必然要受到时间和空间的双重制约,此外还需要应对多重因果关系并存所造成的干扰,同时又必须满足跨文化、跨学科分析的需要。因而,在现有的学科理论中,很难找到可以借鉴的成熟研究办法。这样生态人类学就应该有一套专门的研究方法,我们可以称之为“终端验证法”。

“终端验证法”的基本含义是资料收集与分析的过程分别按不同学科的研究程序和规范去实施,结论的验证则取准于可以反复验证的各学科公认事实(麻春霞,2006)。具体到人类的生态行为,它必须以生态学明确界定的原生态系统作为整个研究工作的参比依据。特定民族的生态行为及其后果的分析,则主要承袭文化人类学的传统研究办法:先按选定的指标收集该生态系统内相关民族的个人生态行为数据,借以从中归纳出相关民族的生态行为特点;然后,将这些特点与该民族生境中的相应生态特点相互验证,推测出该民族的生态行为与生态后果的关系;最后,再将这样的研究结果与原生态系统相对照,使我们对各民族生态行为及后果的分析获得生态学意义上的验证。

举例说,为了使这一复杂的资料搜集任务变得简单化,可以采用终端验证法,其要旨是对水资源实际运行过程不作追踪性的观察,而是以月、季和年为周期,直接验证其终端结果。对终端呈现的水资源存在态势和分布格局先作系统的资料搜集;然后,再以气象学、水文学、地理学等学科提供的长时段的观察数据为参照系,比较其间的偏离,探寻其间导致偏离的成因和规律,并加以模型化分析。与此同时,参照生态学和文化人类学对水资源变化程度的观察记录作终端分析,就可以避免追踪水资源运行和形态变化过程的烦冗。用较为简捷的办法,摸清不同地区、不同生态背景、不同民族文化背景下水资源再生、储养、利用和维护的实情,最终做到计量化地分析民族文化在不同生态环境下对水资源开源与节流两方面的利弊得失,从中找到不同区域、不同民族充分利用水资源的文化对策,从而提供一套相关学科都容易接受和认同的最终验证结果。在这一基础上去建构水资源利用与维护评估指标体系也就可以水到渠成。

应当看到,在生态人类学发展的起步阶段,众多研究方法的争议都来源于生态学和人类学各自学科理论体系的互不兼容。而“终端验证法”具有如下四重优势,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研究工作中的干扰,满足本学科的研究需要:

首先,在整个研究过程中,不会引起学科间的相互干扰。生态学与文化人类学都可分别按本学科的传统研究手段与方法开展工作,不必顾忌两个学科之间的概念兼容和沟通,这就不会打乱两门学科各自的理论体系,导致无意义的概念纷争。值得一提的是,文化人类学与生态学分别代表着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两大理论系统,若形成的结论能同时得到文化人类学和生态学的认同,就意味着有可能在更大范围内获得其他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认同,这样的研究办法也就可望成为能沟通众多学科理论、整合众多学科研究成果的全新研究办法。

其次,这套研究办法可以把复杂的研究过程尽可能简化。特定民族的某项生态行为肯定有它复杂的定型过程,其必然是多重因果关系综合作用的结果。若要按照某项生态行为定性的过程进行梳理,逐一澄清其间的因果关系,其工作量的浩繁将会使得研究工作无法推进。但采用上述研究办法后,问题就会变得很简单。因为相关民族的生态行为,不管它的定型过程多么复杂,都会在该民族的生境中积累沉淀下来,造成可以观察到的生态事实(杨庭硕、罗康隆、潘盛之,1992:77-81)。因而,掌握了该民族的生境特点,也就掌握了各民族生态行为流变的最终结果。通过对某个民族的生境特点与原生态系统进行比较,就可以很容易地发现该民族的生态行为总和造成了多大的生态偏离。

再次,整个研究过程的参比依据高度稳定,可以确保研究结论的准确精当。长期以来,文化人类学的研究结论,一直是以文化自身作为参比对象去归纳和推演,但文化和文化因素本身都是可变的,若不先行界定参比对象和被参比对象的变动速率,那由此而得出的结论就会变成无意义的循环论证。在文化人类学史上,循环论证的实例屡见不鲜,在生态学的研究史上也是如此,仅仅因为生态学可以借助实验的办法去绕开复杂的过程分析,才使得对生态系统的分析不至于陷入循环论证的旋涡。就这个意义上说,采用终端验证法可以避免我们对人类生态行为及其后果的探讨陷入循环论证的深渊。

最后,这一研究办法可以妥善地化解围绕评估标准引发的纷争。从文化入手探讨人类的生态行为及其后果,不可避免地要涉及跨文化的互动分析,然而文化人类学坚持文化相对主义,这就给跨文化的价值评估造成了困难。可是,要全面审视人类的生态行为又必须建立客观统一的评估标准。采用“终端验证法”可以妥善解决这一难题。当代生态学可以对生态系统的蜕变作出定量的说明,以原生态系统为验证依据可以轻而易举地实现生态行为评估标准的统一,同时绕开了文化相对主义原则的困扰,使文化本身的评估与该种文化生态行为的评估分流。对文化自身的评估可以继续坚持文化相对主义原则,对特定文化的生态行为评估则取准于生态系统的蜕变程度。推而广之,并存多元文化的综合生态行为评估,也可以采用同样的办法去解决。

文化规约下的人类社会既需要与周围的自然生态系统发生物质、能量和信息的交换,同时还需要与其他民族文化保持物质、能量和信息的交换(吕永锋,2004)。文化适应的对象应包括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这样文化不仅有生物性适应的一面,还有社会性适应的一面。民族文化对所处生态系统的适应,许多学者已经做了系统的探讨(托马斯•哈定等,1987:37-54),而“终端验证法”提出的初衷是为了开展社会性适应的分析。通过“终端验证法”可得出两种不同的直接后果,可以使民族生境对所处自然环境的偏离获得准确的说明。民族生境与所处生态系统相互兼容的部分可以理解为该种文化生物性适应的后果,而不相兼容的部分则可以视为社会性适应的后果。长期不可捉摸的社会性适应其派生后果变得可以直接纳入观察视野之下。此外,社会性适应的层次可以得到明晰地分辨。单个民族对所处生态系统的偏离,可以理解为该种民族文化社会适应的结果;并存多元民族文化所导致的综合偏离,则理应视为相关民族文化互动所形成的社会适应后果。这样一来,不同层次的社会适应也就可以分别获得具体的揭示和说明。

基于上述分析不难看出,提出“终端验证法”原则上兼容了生态人类学的“生态环境”—“历史过程”—“族群关系”的分析模式,这是将文化人类学的研究办法规定在生物性适应和社会性适应的框架内,可以实现对生态与文化耦合互动的整合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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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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