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非丝萝,彼非乔木
2009-11-30素白烟尘
素白烟尘
斯萝不记得银行对面什么时候多了一家靓汤店。店里整齐地摆满了各式的砂锅,里面五颜六色的汤。微微地翻腾着。砂锅前的小老板侍弄汤时,表情专注而虔诚。
斯萝在银行里上班。小小的临时工。整日淹没在储户与数字中,根本无暇顾及这些的。
春日的一个午后。靓汤店的小老板来换零钱。那天斯萝感冒了。发着低烧,昏昏欲睡,有些漫不经心地接过他递过来的钱,听他说换成1元面额的。她习惯性地收了钱。往验钞机里一塞,没想到“唧唧”的声音骤然响起,周围的眼神像烙铁一样沾在了小老板的脸上。
斯萝看了他一眼说,对不起,这是张假钞。小老板挠挠脑袋。叹口气点点头说,没办法了。斯萝注意到他手指上缠绕的创可贴,还有他身上烟熏火燎的味道,突然有些不忍心,安慰他说,下次要小心了。说完,她的脸微微发烫。
小老板一扫刚才的郁闷。眼神晶亮地说,谢谢,下班后,我请你喝汤。临走。他转过身说,我叫乔木,很高兴认识你。斯萝对着他笑了笑。清浅的一笑,就让他的世界完全地繁盛了起来。他像被一颗高精度的流弹砸到,沉沦得彻底而绝对。
那天的汤,并不美味,斯萝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微微的辣。后来知道,那是专治伤风感冒的姜汤。回家后,按照他的嘱咐洗了热水澡,躲在被窝里,第二天果然神清气爽。经过靓汤店时,看到他的身影在一片水雾里影影绰绰,他也看到了她,远远地冲她挥手。斯萝没想到他会把汤端到银行里来。
看得出来,他是花了心思的,且不说那个雕刻着花纹的砂锅,光盛汤用的骨瓷小碗。就有说不出的雅致。他给斯萝的汤是杞菊明目汤,汤色澄亮,花一朵朵地盛开在碗里,亮红的枸杞星星点点地散落在上面。有同事看出端倪,开她玩笑。做靓汤店的小老板也不错呀,人家可是御厨后代。另一个嘴快地接了过来,是呀,反正博士也没联系你了几个月前经人介绍,她认识了一位医学博士,风度翩翩,性情和顺,像一剂温良的滋补汤。两人在一起,大多数的时间都是看电影,散散步,难得的是他对她还千依百顺,这让行里其他小姑娘眼睛瞪得像兔子。
但博士在某天,突然就消失了。电话不通,打电话到医院也没有答复。她想,他终于醒悟了,看清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斯萝常常会打断开玩笑的同事,她不希望别人把乔木当成替补,当成第二的选择。但她却明显地去靓汤店次数多了。
无论什么时候去,他总会端出一锅专属于她的汤。她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喝着汤,看他穿着厨师的白色外套,来来回回地忙碌着,觉得岁月静美。
母亲让她跟博士联系。她拗不过,打了博士的电话,还是关机。放下电话,有种隐隐的释然。
那天,她正坐在靓汤店靠窗的位置,小口地喝汤,对面坐着开心而满足的乔木。他替她擦干净了嘴边沾上的汤汁。就在这时,斯萝的母亲仿佛从天而降地站在他们面前。她的眼神像两枚钢刀,切向乔木时有毫不掩饰的凛冽与挑别。她并没有说什么,只用手挥了挥眼前的空气。乔木脸上热辣辣的,像被人打了两耳光。
回家后,母亲苦口婆心地劝诫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嫁了工人,辛劳一辈子。斯萝一直低头不语,母亲终于不耐烦,不管怎样,那个汤馆的小老板是绝对不行的。
夜里,斯萝再也睡不着。她去了楼下的24小时超市,却在楼梯口看到了远远站着的乔木。他穿着短袖,靠在一根电线杆上。眼神忧郁地望着一个没有灯光的窗户,那是她的房间。
斯萝的心像胀满起来的帆船。轻快得像要飘起来。
斯萝对着镜子涂唇膏,母亲冷眼看着说。你就是打扮成仙女,到那儿也被熏成了厨娘。她不理母亲的讥讽,这是她第一次违背母亲的意愿,执拗得一反常态。
她匆匆地赶去见乔木。他今天给她熬了情人汤。听起来就很美很甜。在等车时,她遇到了银行的胖主任。她一直不喜欢斯萝,不仅因为她拒绝了她侄子,还因为她不像别的女孩那样讨好她。她似笑非笑地问斯萝。去汤馆?
临上车,主任回头对一边站着的斯萝说,小叶你要注意提高业务水平,行里下半年就要进行考核,不合格的一律不再续约了。斯萝呆呆地看着她上了车绝尘而去,心里骤然升腾起一种无力感。看她远远地走过来,他依然喜滋滋地把汤端到桌上。只喝一口,抬头看着他汗津津的脸,她微微地皱了皱眉。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到未来。乔木眼睛看着那些汩汩沸腾的靓汤,无限神往又兴致勃勃地说,他的目标就是做出最好的靓汤。斯萝说,我记得你是毕业于名牌大学的建筑学专业。难道你真的愿意一辈子开靓汤店?永远地带着这一身的烟尘气息?……后面的话,她只在心里说。
靓汤固然好喝,然而喝多了总会腻,总会厌倦,正如乔木曾经带给她的宁静平和,也渐渐地变成了淡漠与不谙世事。那些他们围着一个砂锅熬汤的情景,在她现在来看,也是过家家的闹剧。
她的忧虑他是知道的。他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失业了就跟我一起开靓汤店吧。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安慰。不能接受的同时,也就带了那么一点轻贼,对这个胸无大志男人的轻贱。那时的她太年轻,以为男人都应谊直着脖子奋力拼杀,以为幸福统统都应该阳春白雪地盛放在水晶杯里。
所以,当消失已久的博士再次出现时,她没有拒绝他的约会。甚至去美容店做了头发,穿了夏姿的淑女裙、思加图,的高跟凉鞋去赴约。收获了一路的惊艳,但她却心如止水。
她不再去靓汤店。端过来的汤,她看都不看一眼就顺手递给其他的同事,然后递给他几张零钞。乔木站在大厅里,对着她递过来的零钞,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终于还是接了,背影落魄地离开。
这样的结果是斯萝的母亲乐于见到的。于是。有一天。斯萝在洗澡时,手机响了。上面显示他的名字,她接了电话,说斯萝不在家,跟男朋友订酒席去了。
乔木知道是斯萝的母亲。他以为斯萝会再打过来,但他等了整整一晚上,都没有她的消息。第二天,斯萝下班前,他等在银行门口。她最近老说眼睛疼,给她煲了清火的汤。
远远的,斯萝向着他微笑,他整个人都亮起来,然而,她却径直越过了他。转身,他看到斯萝的手挽在另一个男子的手臂上,巧荚倩兮。保温盘摔在地上,砸出了一片狼藉的水花。斯萝是有些故意的。博士是要给她补课,她报考了注册会计师。
她不想乔木再有幻想,对爱情来说,最折磨人的就是那些不应该有的幻想。
第二天上班,同事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说今天没喝到汤。果然,对面靓汤店的门紧紧地关着。以后的一周,没有可口靓汤喝的同事们,每天都要议论一下靓汤店的年轻帅老板。只有斯萝一言不发。
斯萝在一个周末,从博士家里出来,发现忘记了手机,她折回去时,听到博士正在打电话,提到了她。他说,开玩笑,结婚?她连注会都不是……斯萝没有打扰他,轻轻地离开了。
再见面时,她仿佛不曾听到过那个电话,只暗示父母想见他,博士用一个很完美的理由,不着痕迹地推了。斯萝笑了笑,笑容惨淡她想起了曾经那些香浓而温暖的靓汤,还有守着她喝汤的人深情柔软的眼神。
斯萝是在拿到注会证书的那天,在最好的咖啡馆里跟博士说了Bye—Bye。没等脸色青白的博士开口,她转身离去,干净利落。她也许是利用了他,但他未必不是对她待价而沽,谁对谁都不需要歉疚。
她轻轻地撕了银行给她的正式合同。曾经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但现在只是几张无关紧要的纸、离开银行时,她突然发现对面的靓汤店又重新开门了。她的一颗心扑腾得厉害,一步步地走过去,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乔木在里面忙碌,查看汤色的动作都没变,她喊了一声乔木,声音是颤抖的。乔禾抬起了头,愣愣地看着她,然后说,你好。
只有一个“你好”,再没有别的话。一个女子从里间走出来,说乔木有客人也不知道招呼,她热情地让斯萝坐下,向她推荐各式的汤,她独独点了红糖姜汤,眼睛灼灼地看着乔木。那是他们的第一碗汤。
女子呆了呆,姜汤不在售卖的范围,但随即快手快脚地进了厨房,请她稍等。在等候的片刻里,她听到女子轻轻地对乔木说,生意真不错,照这样发展下去,很快可以把靓汤店扩大,然后再开连锁店。
汤端到手里,普通的白瓷碗,姜的微辣弥漫在鼻息问,她看到那个精致的紫砂锅与骨瓷碗,被任意地放在角落,上面落满了灰尘,她知道,他们回不去了。
小巷子里,小孩正念着:妾本丝萝,愿托乔木……听着听着,她泪流满面。她还是丝萝,但他却已非她的乔木。她在现实里,与曾经属于自己的乔木,终于俩俩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