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中原文化传播模式探究
2009-11-28陈朝云
陈朝云
摘要:先秦时期中原地区的文化创造和历史传承几乎一直居于主导和核心地位。先秦中原文化最显著的特征之一是向周围地区的快速扩张,其传播模式主要有一元主导和多元互补融会、以军事据点和地区中心聚落为点带动聚落群形成的点面结合、因地域的远近及政治势力强弱呈现出的深浅差异、文化同质同化和渗透区共存等四种。先秦时期不同地域文化的形成均有中原文化的直接或间接参与,中原文化的传播在周围地区文明化进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充分展示出中央王朝与边疆地区的文化与其政体性质及生活形态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关键词:先秦时期;中原文化;传播模式
中图分类号:K22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7504(2009)05-0139-06收稿日期:2009-02-03
先秦诸王朝均以中原为腹地,就中华文明的形成和早期发展而言。中原地区显然是其成长和发展的历史摇篮。在中华文明和中华民族精神形成的历史进程中,这一地区的文化创造和历史传承几乎一直居于主导和核心地位。先秦中原文化最显著的特征之一是向周围地区的快速扩张及民族融合所引发的文化交流。中原先进文化的影响加速了周边地区古代社会的文明化进程。近年来,学界对先秦中原文化的传播问题虽有触及,但对于其传播模式的研究几付阙如。本文旨在依据考古发现及文献记载,集中探讨先秦时期中原文化的对外传播模式,同时兼涉文化传播所蕴涵的政治经济因素,以期对弥补当前学术研究的薄弱及引起学界关注略尽绵薄之力。
一、一元主导、多元互补融会
先秦中原文化传播模式之一即为“一元主导、多元互补”。所谓“一元”指由中原先秦各代王朝所主导的文化传播,在内容上表现为政治及宗教信仰的传播,在具体考古发现上表现为城市建筑及青铜礼器种类、形制的相同或相似上;同时,也有与王朝主导并存的多种民间传播的存在。这两种传播方式共同推动了中原文化向周边地区的播散。
在先秦中原文化的传播过程中。官方传播一直居于主导地位。虽然文献对此缺乏明确记载,但依据中国古代政治文化传播的一般规律,前辈学者对此已有明确论断。如邵培仁说:“政治是传播的主神经,传播是政治的控制器。”孙旭培主编的《华夏传播论》则认为:“中国古代政教合一,宗教被纳入到服务于王权的政治结构中……于是国家权力乃‘定于一尊,家国同构的一元政治结构决定了中国传播体制的一元化格局。”同时,中原文化从夏代开始,国家的政治体制一直是“家国同构”的一元体制,无论社会怎样变更,王权独尊的政治格局一直未变,且不断得到隆升。这种高度集中的政治结构,不可能建立超然于权力中心以外的文化模式。文化传播模式受社会制度的制约,为维护王权独尊。各中央政权一方面标榜自己的华裔正统地位及替天行道的正义形象。另一方面,为维护传播的一元体制。使“政出一人”,王总是适时地调整官僚组织结构和权力配置,因此使先秦中原文化传播过程始终体现出一元的、垂直的及强制的特征。为维护“一元独尊”的传播模式,先秦统治者通过设官分职的政权组织模式在加强对周边地区控制的同时,也以传达政令、控制信息的形式实现了文化传播。传说帝尧时期已经出现百官的设置。《尚书》引帝尧之语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汝翼。予欲宣力四方,汝为。”政权组织的建立成为有力的社会控制力量。这种控制力量还主导着王权教化的推行。这种统治模式也直接促动了一元化传播机制的确立,一元化传播机制的确立与长久的文化延续,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元独尊”、高度统一的传播模式。这种“一元主导”的文化传播模式实质是社会控制因素(即王权教化)强制推行的结果。商、周时期与此同理。
考古发现已揭示中原先秦文化对外传播的动态过程。从新石器时代中期,中原地区就最先崛起了由东向西的磁山文化一裴李岗文化一老官台文化。它们相互联系形成了一个较大的文化区域。从它们所共有的圜底钵、平底钵、三足钵和圜底碗等器物类型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它们之间文化联系的密切性。在随后的新石器时代晚期,中原地区的仰韶文化向北发展,覆盖了陕北和鄂尔多斯地区。并同时沿着黄河向东扩展到今洛阳以西一带。另外还经汉水流域影响到南阳盆地;而地处中原北部地区的仰韶文化后冈类型则扩展到今豫北、晋南、晋中、鲁东北、冀北和内蒙古南部等广大地区。从这一时期的考古资料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中原地区仰韶文化经过较长时间的激荡发展。终于形成发展态势强劲的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形成后立即迅速向四周相邻地区扩展。北部拓展到河套地区,南端影响到汉水中游和湖北北部地区。东部已达华北平原的北部,西部伸展到甘肃湟水流域,并在仰韶文化末期形成了在渭水中下游流域、豫西和晋中、晋南地区这一广大范围内具有比较统一文化面貌的庙底沟二期文化。随着历史的推移,中原地区进入了早期国家时期,中原文化又开始进入新一轮的一元主导式的文化扩散过程。考古发现证明,长江中游的石家河文化是龙山时期最为发达的地方文化。但二里头夏文化的南扩使该地区丧失了独立进入文明社会的机会,并逐步取代了石家河文化,但在夏王朝立足未稳之际便被新兴的商王朝取代。早商时期,商王朝向南推进的势头较夏王朝猛烈得多。在长江中游的许多地方诸如湖北盘龙城、江陵及湖南的澧县、石门等地都发现了早商聚落,相关的考古发掘工作以盘龙城商城进行得最为充分。此类例证不胜枚举。因此不难想象,与周边其他相关考古学文化相比。中原文化在这一时期不仅是处于中心地位的强势文化。而且在当时中国境内各类文化的发展态势中起着明显的主导作用。
但中原文化又深具开放性和包容性。它在同周边文化的相互交流、融合基础上发展壮大、迁延不绝,并最终催生出彪炳于世的中华早期文明。前已述及,在新石器时代中晚期,中原地区的仰韶文化呈强劲态势向四周播迁,播迁的过程不可避免地吸收不同地区不同的文化因素。从而演变发展为更强大的二里头夏文化:长江流域商代晚期的青铜文化中众多以动物造型为主的铜器。铙、镩乐器等甚至反过来又影响到中原地区的铜器文化。并对后世产生了重大影响;殷墟青铜器中蕴涵明确的鄂尔多斯青铜器因素。一些小件器物如匙、匕、刀等物的一端装饰蛙、蛇、虎、青蛙搏斗等动物图案及镂孔技术的使用,也证明中原先秦文化的开放性和包容性。但从总体来看。中原先秦文化中虽包含其他地区的文化因素。但其他考古学文化对中原文化的影响是局部的、次要的。这种文化传承与考古发现。也正说明先秦中原文化“一元主导、多元互补”传播模式的存在。
三代时期中原文化的延续。在社会政治形态上表现为夏商周三代统治秩序的前后更迭与彼此文化的传承发展,后者向前者学习,文化落后的一方向先进的一方学习,最终形成了一个前后相继、紧密相连的文化体系。而从已知的中国古代文明形成与早期国家历史发展的考古学文化
来看,由后向前推导,与前述历史现象正相吻合,如秦汉文化是在继承先秦文化基础之上发展的,周文化是在夏商文化基础之上发展的。商文化与夏文化的继承发展脉络是显而易见的。商文化中包含着明确的二里头夏文化因素,周文化中又明显地蕴涵商文化因素,这种文化因素的蕴续即生动地反映出学习与传承。而从不同时期的中原先进文化对周边地区文化的影响看。周边地区由于生态条件、地理环境等诸多因素不如中原地区优越,就决定先秦时期其文化水平的落后及生产力水平的低下。中原先秦文化向周边地区的扩散或者说周边地区文化中蕴涵中原文化因素的事实,即说明文化落后的一方向先进的一方学习的规律同样适用于先秦时期。从源于中原地区的青铜礼器、青铜兵器、玉石礼器、宫室制度、墓葬习俗等考古学文化的重要文化因素在周边地区大型文化遗址中的出现看,这种学习应集中于礼制方面,而且为当时的社会上层所首倡。对此,孔子在《论语》中已有言在先:“子张问:‘时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二、以点带面、点面结合
文化传播是遵循由高到低、自近而远的规律循序渐进的。考古发现揭示出,先秦中原文化对周边地区的传播辐射,具有以点带面、点面结合的特征。此处所谓的点,指的是政治、军事中心,也就是地区中心聚落,相当于考古发掘中的城;所谓的面,指一个地区中心聚落所统领的数量众多、大小不一的聚落群。据文献记载,先秦时期的统治者度地立邑以治其民。《尚书·书序上》载,城在于“执度度地,居民山川沮泽”,以“明居民之法”。《吕氏春秋·恃君》云:“群之可聚也,相与之利也,利之出于君也,君道立也。”“立君利群”的政治内容,是城与一般聚落的主要区别。《礼记·王制》云:“凡居民,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地邑民居,必参相得也,无旷土,无游民,食节事时,民咸安其居。”《尉缭子·兵谈》云:“量土地肥饶而立邑,建城称地,以城称人。”上述诸条均指出古代按地域设城治理国民,反映出城的规度构成先秦上古国家统治具体实施的基本载体。由此可见,城非自然形成,一般都是经过人为计划规度的。《周礼·地官》载,里宰“掌比其邑之众寡,与其六畜兵器,治其政令”,说明城是一种具有行政建制单位性质的社会组织,其计量或标示着一定的人与地相结合的社会结构,是以其一定的框架构成一个时代的政治经济及社会生活的一种单元实体。基于此,古代统治阶级对其关注的程度是很高的。除赋予其明显的军事功能外,地理位置及生态环境的择立原则也从另一个角度体现了城市的社会功能。从人地依存关系及古代统治者“体国经野”的政治意识而言,城市当然不是悬浮的“孤岛”。周围自然应当控制着一定的直属地域或“经济生物圈”。这种与王都联为一体的政治领地,当时称之为“郊”、“鄙”、“奠”。从考古发现看,每一座先秦古城的周围,都或远或近地分布着许多大大小小同时期的聚落,这些小聚落从属于该城,是该城市聚落政治、经济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这种从属地域也就是所谓的“经济生物圈”,在文化面貌上体现出与中心聚落显著的一致性。通过深具中原文化一致性的城与聚落群的建立,先秦中原文化逐步由中原播散到周边地区。
考古发现已为此提供了颇具说服力的证据。晋南地区是先秦中原文化传播的一个重要区域,垣曲商城直接营筑于二里头晚期的大型环壕聚落之上,二里岗文化是作为一种外来文化在下层时期强行侵入并完成对当地二里头遗存的取代,商城正是这些外来的人们在这一取代过程中建立的。垣曲商城虽然地处商王畿中心区之外(偏居王畿地区的西北),但垣曲商城的文化内涵与中原同时期商文化几乎相同,可证此一城市是商王国统御下的一座地域性的政治统治中心。城内的夯土基址、祭祀遗址、青铜铸造等意味着一个高等级统治阶层的存在,这个高等级的统治阶层极可能是由以商王室分封的王室成员为主组成的。商城内外还一定有随王室成员迁居于此的中原人口。在与垣曲商城兴建与繁荣的同一段时期里。盆地内同时并存的商文化聚落遗址有黄河北岸的宁家坡、寨里、关家、河堤、白泉、南堡头等,黄河南岸有陵上、沙沟等。考古发现表明,这些聚落的规模及其经济发展水平远不及垣曲商城,它们的出现与消亡同垣曲商城同步。由此可以推断,垣曲盆地内商代聚落群的出现与形成起因于商城这一地区中心聚落的建立,当然商城这一政治经济中心的繁荣对周围地区的发展必定也会起到极大的促进作用。进而也可推断,垣曲盆地商文化的出现是中原商文化波及的结果,是以垣曲商城为中心。逐次拓展到整个盆地内的。
盘龙城聚落遗址是长江中游一处规模庞大、与中原先秦文化联系紧密的聚落群的地区中心。就商代而言,在古城四周的矮丘和湖汊相间的湖嘴(当地人称湖汊间的陆地为嘴)地上,分布着许多与盘龙城商城同时期的商代聚落遗址和墓地,如在城南的王家嘴、城北的杨家湾、城西的楼子湾和城东的李家嘴等地,都发现有商代的文化遗址,但都是一般的居民点和手工业区。考古发现证明了盘龙城同中原王朝有密切的亲缘关系。这证明江汉地区在早商时期已成为商王朝的南土,而盘龙城这一重要城邑为该地区的中心,它可能是商人在长江之滨建立的一个重要的方国都城。盘龙城聚落形态的变化反映了随城市化的发展而出现的人口集中,其中相当一部分人是从商文化中心区——中原地区迁移至此的。建国以来,长江中游地区不断发现商前期聚落遗址,湖南和江西也是如此。这些商代聚落除江西吴城、新干等地发现有较大型的商墓等文化遗迹外,基本上都是商代的小聚落,不具备地区中心的文化内涵和规格。唯有盘龙城是南方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有重要政治、经济、军事意义的地区中心聚落。因此,盘龙城这座具有商前期文化特征、扼居我国南北交通要道的商代城市聚落,应是商王朝统治南方的一个重要政治中心。某些铸有商王名字的晚商和西周早期的青铜器,曾经在长江中游的铜矿区被发现,说明商王室成员当时确实被派往长江流域。在此封侯建国以控制那里丰富的铜矿资源。如果我们再把盘龙城聚落遗址和长江中游地区的商代聚落遗址联系起来看。还可以发现它们在分布上有一个明显特征。那就是这些聚落遗址基本上都分布于盘龙城的外围。从而形成了一个以盘龙城为中心的商文化聚落群,这充分证明中原商文化以点面结合的形式向长江流域强劲辐射。夏、商时期也是如此。
三、距离与势力强弱决定文化传播的深浅程度
因地域的远近及中原王朝政治势力强弱的不同导致先秦中原文化传播程度呈现深浅的差异,即先秦中原文化传播的强弱与地域的远近成正比,而且在王朝势力强盛时传播势头也强劲,反之则弱化。比如,中原地区东部的海岱地区的岳石文化具有强烈的地方特色,但紧邻中原地区的豫东、鲁西的岳石文化中却包含浓厚的中原夏
文化因素;在安徽江淮之间、霍山以北地区发现了不少夏商聚落遗存,但仅有中原夏文化晚期的文化因素出现于此,且文化因素的影响仅停留在个别器物的具体形制上,说明夏文化对此地的影响晚且较肤浅,其影响仅停留在不同部族集团文化因素的互相渗透上。二者不一定发生直接的文化联系。由此可推测。中原夏文化对淮河中下游地区存在着直接、强烈的文化影响,又间接影响到了豫西、鲁东、皖北地区。现代考古发现和历史传说都可证明,夏与东夷、淮夷之间的关系,总的说来是相邻的两族如夏与淮夷关系密切,文化的共性明显,而彼此较远的两族如夏与东夷则相互关系较疏远,所以文化的差异较大。其后商周文化对此地域的影响也基本如此。
中原西部的关中地区,新石器时代当地的土著文化几乎一直占着主流。当以二里头夏文化为标志的夏王朝开启了中原文明的大门以后,其关中地区的渭水流域从东到西的古文化面貌也随之发生了重大而复杂的变化。中原文化的影响不断加强,当地的土著文化渐次由主导蜕变为从属地位,表现出关中地区与中原地区的文化联系不断加强。目前有关的考古资料表明,除泾水中、上游的陇东地区以外。渭水中、下游的关中地区或多或少都发现了可以推断为相当于中原先秦时期的文化遗存;而陇东地区的文化面貌则较复杂,土著文化因素较强。相比较而言,渭河入黄的下游地区,由于距中原地区较近,所以文化变迁的表现最显著。中原先秦文化因素的存在,表明中原文化西渐的影响促动了关中地区古代社会文明化发展的进程。
从吴文化蕴涵西周文化因素的事例中,可说明政治势力强弱与文化传播的密切关系。在吴文化的四期中,宗周文化对前两期有显著的影响。其第一期为西周早期,文化内涵表现出承袭湖熟文化传统和深受中原周文化影响的特征,青铜器的造型、纹饰和铭文多以中原风格为主,有的可能直接来自宗周。第二期为西周中期,本期文化吸收了中原周文化和太湖流域的文化因素,属于吴文化的发展期,青铜器中宗周器少见,大多为仿宗周器,青铜器具有明显的土著文化因素。第三、四期为吴文化极盛后急剧衰落的时期,基本不见中原文化因素的存在,青铜鼎、献、缶、罍、尊等多具南方青铜器特色。这种文化面貌的形成,与东周时王室衰微、王朝政教力量削弱、诸侯坐大、僭越礼制从而导致礼崩乐坏关系密切,所以考古学文化因素的多元化正反映了当时中原国家政权势力强弱的动态变化过程。
考古发现还揭示。先秦中原文化的对外传播以礼制文化传播为先导。政治控制与文化传播同步,尤其是在中原王朝政治势力强盛时表现尤甚。前已述及,商王朝的崛起与对东土的经略导致商代前期和后期出现了两次商文化东进的浪潮,从而使淮河流域及海岱地区的古代文化面貌逐步改观。值得注意的是,在大辛庄、长清前平村特别是在滕州市的吕楼、前掌大、大康留、轩辕庄等地所发现的为数可观的青铜礼器,则具有二里岗上层期或稍晚的典型的商文化特征。窥一孔而知全豹,说明此时商王朝向海岱地区的扩张并不限于一般的武装殖民。而是在这片新拓展的土地上推行王朝礼制文化并迫使土著接受,以便建立起新的统治网络,使之成为商王朝在政治上可以直接控制的“东土”。中原商代礼乐器在海岱地区的出现,证明海岱地区及淮河流域的上层阶级首先接受了中原商王朝先进的礼乐文化,标志着他们已承认并臣服于中原王朝的统治,表明了海岱地区、淮河流域与中原地区礼乐文明的融合与发展。在这种变化的背后,隐藏着国家形成这样一个大的社会变革和中心生活集团对外扩张这样一个地域间变化的社会背景。对于域外先进文化如礼制的吸收速度与程度,上层统治阶级要远优于普通民众。
随着周王朝的建立及周文化的强盛,周文化强烈的同化性也表现在礼制文化上。最有说服力的是西周的青铜器。“从整个西周时期的青铜器看,各区域文化之间基本保持了一致性,并在铜器器类、组合、数量及墓葬规格上表现出一定的等级序列化。众所周知,铜器尤其是礼器在西周社会是一种政治工具。是礼仪制度的物化形式,是等级身份地位的象征。铜礼器的等级序列化反映出各区域文化在政治上与周王朝的密切联系。周王室与各诸侯国的上下尊卑秩序是得到维护的。即‘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政治的统一是得到维护的。”周文化在传播的过程中,在不同历史时期的传播模式是不同的。在西周初期,可能由于力量不够强大及其文化本身的落后性,对不同地域原有文化采取兼容并蓄的怀柔政策,以利于养精蓄锐并巩固统治,体现出周文化在日常生活中的开放性和兼容性;到西周中晚期,随着周王朝力量的强盛及周文化的繁荣,伴随着王权政治的大一统,王权教化随之遍及天下,中原及四外广大地区的周文化体现出强烈的系统化和规范化。在西周文化的传播过程中,周人和周文化在政治上始终处于统治地位,各区域文化在政治上服从周王朝统治。在礼乐制度上是以遵从周王朝制度为前提的。各区域文化以周文化为中枢联合成一体,经西周早、中期的发展至晚期时趋向一致。
四、文化的同质同化区与渗透区共存
现代考古发现证明,由于势力强弱与统治模式的不同,致使先秦中原文化在传播过程还存在同质同化区与渗透区共存的传播模式。商灭夏后在加强对东方地区的控制及商文化的冲击下,东夷、淮夷文化的格局与内容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东夷文化部分地与商文化融合,形成了潍西、鲁中的商文化,表现出与中原商文化的高度一致;鲁南与苏北地区成为商文化的波及地区;安徽江淮地区的淮夷文化也成为商文化的地方类型。这反映了商王朝统御范围的广大,商文化的波及之处既有商王朝的直属统治区,也有间接统治或王朝文化的影响地区。据统计,目前海岱地区发现的商代聚落遗址已近三百处,依受商文化影响程度的差别,高广仁将其区分为三个地区,其中鲁中南和鲁北地区受商文化影响较深。鲁中南地区早在二里岗上层时期已进入商王朝的控制范围,晚商遗址分布相当密集,文化面貌基本与中原地区相同,属中原商文化的同质同化区,在社会形态上可能属商王朝的直接统辖。以潍、淄流域为中心的鲁北地区,晚商遗址分布也相当密集。但呈现出一种复杂的文化面貌。从贵族墓葬如青州苏埠屯大墓看,几乎完全反映了商王朝的礼制文化;而从一般遗址或中小型墓葬材料看,则是商文化因素与土著文化因素共存。该地区地方传统文化因素较多。与中原商文化相比有一定差异,属中原商文化的渗透区,在社会形态上可能不属商的直接控制区。胶东半岛和鲁东南地区仍是夷文化的统治区,商文化影响微弱。考古发现还揭示,中原商文化及西周早期文化对长江流域的影响结果,也可为此观点提供理论支撑;中原夏、商文化对关中地区的影响,亦可说明关中地区也存在着中原文化传播过程中同质同化区和渗透区共存的历史事实;西周文化对华北、长江下游地区的影响也是如此。这种传播模式所造成的文化扩展结果,从地理上看,夏商周中原文
化的浸润由中原向周边递减,土著文化因素递增;从社会层次上看,对中原王朝礼制文明的接受程度,则由社会上层向下层递减。
先秦中原各王朝的国家政治地理疆域观念已牢牢确立。国家政治地理疆域的划分也可反映出文化同质同化区与渗透区共存的历史事实。比如,多数学者认为,商王朝的政治文化拓展波峰呈中心向四外平面辐射推进,具有东西横向和南北纵向全方位扩张的态势,其政治地理架构基本表现为王畿、四土(或称四方)、四至三个层次。王畿指业已确立王权统治和经济制衡的管理内涵的统治中心区,是王直接管辖的地区。文化面貌高度一致。四土乃是王朝力量可控的、周围占地范围相当广袤的政治地理疆域,它与中原王朝政治关系密切、经济文化交流频繁,一般与中原王朝持有政治交往或统属关系,是王畿以外商朝政治版图中的“邦”土所在。分布着大小邦伯诸侯封域、臣服“多方”,也包括一些敌对方国。但从甲骨文记载商王占卜四土受年看,其间或许有商王的直属领地。四至是指中原王朝政治疆域外其势力、文化波及影响的周边地区。这种政治疆域,不可能如后世国家那样有明确的国界划分,也不可能如后世那样维持有中央与地方政府之间严格的行政统属关系,因而其文化面貌各不相同。与此相对应,在王权控制范围内,设官分职已有初步规制。内服指王畿地区的“设官分职”,外服指畿外“四土”范围内王权的驾驭力度。此种政治地理疆界的划分,在古代文献及西周钟鼎铭文中都有记载,现在的考古发现及研究也为此提供了理论支撑。仍以商为例,商文化大体可划分为三个不同层次的文化范围:一是最内圈,以黄河中游偃师商城、郑州商城、安阳洹北商城和安阳殷墟四点为中心及其附近地区,此区商文化发展水平最高,文化面貌基本相同,是商文化的中心区,也即王畿区;二是在中心区外围,分布着许多与商文化有渊源关系的文化遗存,同时又是商文化与周围其他文化相交流、传播的中间环节。也即上述的“四土”,是商的政治疆域;三是最外圈,文化特征既明显有别于商文化,但又在许多方面表现出相同或相似的因素,实为商文化的影响区,也即商王朝周边部族所居的地区,可能与商王朝没有直接的政治文化关系,即上述的“四至”。从所谓“四至”区域的考古学文化面貌可以推测,“四至”实为中原王朝的边境之地。与中原王朝若即若离、或战或服。从考古学发现看,夏、西周时期的考古学文化面貌与商基本相同。也可作为直接参证。
总之,中原先秦文化传播模式的探究是一个复杂的命题,加之文献并未透露蛛丝马迹,所以我们的研究主要是依据近现代科学的考古发掘及相关的研究成果,某些论点还有待学术研究的进一步证实。通过分析可知,先秦时期不同地域文化的形成均有中原文化的直接或间接参与,中原文化的传播在周围地区文明化进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充分展示出中央王朝与边疆地区的文化与其政体性质及生活形态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通过此一问题的研究还可证明,先秦时期中原文化以多种动因、多种模式向周边地区传播,周围地区古代社会文明化进程吸收和融合了中原夏商周文化的多种因素,为繁荣强大的华夏文化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