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塞尔当代中国问题研究所所长接受《环球时报》专访
2009-11-27
在布鲁塞尔当代中国研究所所长古斯塔夫·格拉茨教授看来,欧洲与中国不仅处于一个大陆板块,也处在同一条船上。在第十二次中欧领导人会议召开前夕,来华参加“中欧战略伙伴关系研讨会”的古斯塔夫教授接受了《环球时报》记者的专访。这位从1996年开始到南开大学做访问学者的欧洲人,因为着迷中国问题研究已先后来华60次,从他的言谈中,能够感受到欧洲学术界对中国发展、对欧洲自身以及中欧关系等国际问题的深入研究,“欧盟觉醒之时将面临艰难时日”、“世界正出现两个剧场”等观点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对中国的偏见源于缺乏了解
环球时报:请您先谈谈2006年4月创办布鲁塞尔当代中国研究所的背景。
古斯塔夫:在当今全球化的时代背景下,中国成为了一个新兴的大国,研究中国问题意义深远。但坦率地说,欧洲高层相当数量的人对中国的发展与转型缺乏深刻认识与理解,很多偏见在我看来是完全错误的。增加欧洲人对中国的了解是当代中国问题研究所创建的主要原因。将来,欧洲与中国将不可避免地在世界发展的同一条大船上,增进了解,求同存异会越来越重要。
环球时报:您认为,对西方来讲,该如何纠正自己的偏见?
古斯塔夫:如果欧洲人能对当代中国正在发生的事情有更深入地理解,特别是中国强调的多边主义、正在试行的新形式民主等等,就会发现偏见带来的分歧在本质上都可以进行协商。现在大家都在谈中欧战略伙伴关系,坦率地说,中欧之间一定会有“可靠的”战略伙伴关系,因为一方的选择会对另一方的选择直接产生影响,同时自身也会受制于另一方的选择。
以中欧贸易中存在的问题为例,其实,欧洲人可以在一些发展与竞争力的问题上进行反思。比如,如果中国继续在低端的制造贸易上寻求竞争力,那么,欧洲应当放弃一些我们早就该放弃的低端制造行业,而专注于高端制造与服务业。
欧盟觉醒时将面临艰难时日
环球时报:美国总统奥巴马刚结束对中国的访问,您如何评价他的这次访问?他的这次访问对欧洲方面,特别是对中欧关系方面有什么触动吗?
古斯塔夫:我认为世界权力正在现有的国际体系框架内发生着转移,在这个大的背景下来审视奥巴马对中国的访问是非常重要的。如果这次全球金融危机带来了某种确凿的变化,那就是中国在经历了这次危机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世界强国。在处理气候变化、金融机构监管等全球棘手问题方面,中国都发挥了重要作用。奥巴马访华给我留下的印象是,美国在这个时候对中国必须谦逊一些,美国已认识到,这个世界不能完全按照美国的意思办。美国必须考虑到其他“局中人”的利益。在我看来,中国方面在这个博弈中处理得当,不仅消息灵通,而且实施政策时毫不拖延。
奥巴马这次亚洲之行还强调自己是“美国首位太平洋总统”,这个表态也表明了美国对新兴的亚洲发展趋势的整体看法,愿意与之一起发展。这同样给欧洲方面有所启示,除了要保持好与传统的美国的关系,欧洲在太平洋地区,特别是亚洲地区应当给予更多关注和重视。
在我看来,世界正在朝多极化方向发展,但是多极化的发展存在着结构上的差异,会存在两个剧场,或者说会分化为两层:上层是更重要的强国,比如美国与中国;下层是英国、印度、巴西、俄罗斯等。对于欧洲而言,当下最大的挑战是欧盟究竟应该如何定位自身,究竟该去哪个剧场?是应该定位在第一层,还是定位在第二层?如果从经济指标来看,欧盟27国的GDP总量是排在第一层的,换句话说,欧盟的经济在战略上讲是重要的。但从政治上看,欧盟的问题出在如何高效地集体行动上,欧盟成员国还没有做到步调一致地行动,没有一个强势的对外政策。所以,我担心,欧盟觉醒之时将面临艰难时日。
环球时报:中国并不认同有关“G2”的提法。芬兰外长在接受《环球时报》采访时也表示不赞同“G2”说法,建议考虑欧盟在内的“G3”。对此话题,您怎么看?
古斯塔夫:我很能理解为什么中国政府不喜欢“G2”这个提法,因为这样就等于把中国推到了世界政治的前台。中国方面的哲学还是低调与谨慎的,寻求长期的、缓慢的、稳定的发展是中国历来的方法与传统。毫无疑问,中国正在变得越来越重要,但“中美两国集团”的提法或许有些误导性,因为“两国集团”需要很多根本上的累积,而这些累积并不存在。不过,从国际体系的内部结构来看,从国家的能力来看,从潜在的雄心来看,中国与美国都应当算是第一层面内的强国。欧盟有可能加入这个第一层的强国俱乐部,但是,我再次强调,欧盟首先需要一个“有能耐的”、令人信服的对外政策。欧盟现在最缺乏的就是战略定位,欧盟如何在新兴的世界政治秩序中寻找自身的战略位置是一个问题。
作为一个欧洲人,我对“G3”的提法是支持的,但欧盟凭什么加入第一层的强国俱乐部?我希望新近诞生的欧盟总统、欧盟外交部长与欧盟采取新举措,加强政策协调和组织能力,各欧盟成员国也要进行更具有战略性的沟通。在中国,我经常听到这样的抱怨,即中国的政策制定者以及国际利益的谈判代表在与欧盟打交道时经常看到很长的名单,发言人没有优先次序,也难以辨清议题的重要程度。如果这样,中方就难以与欧盟进行切实的谈判,无法取得切实的成果。这个问题是欧盟方面的问题。今后,欧盟必须在对华外交方面实施一致行动。
环球时报:中国的高速发展对欧洲的机遇和挑战是什么?
古斯塔夫:如果欧盟还要保持经济上的强大,就要与新兴国家一起合作重新设计好新的世界政治关系。这将成为欧洲的最重要的挑战。但遗憾的是,过去两年中欧关系经历了太多动荡。
中欧加强合作的深远意义,不是一些人简单地认为——中国想用欧洲去平衡美国,相反,这种合作会给新兴世界政治体系带来认同上的影响。我认为,这次金融危机宣告了美国霸权主义的结束,世界处在历史的转折点,并在悄悄地、缓慢地转向一个在文化上多元的新的国际体。我特别需要强调的是,作为一个具有极强文化认同的国家,中国的历史性复兴不仅仅是一个物质能力得到改善的简单过程,同时还会在文化认同上给现有的国际政治体系带来新的影响。
环球时报:即将到来的哥本哈根气候大会将在某种程度上测试各国领导人的合作与协调能力。您如何看欧美以及中欧在这个问题上的合作?
古斯塔夫:欧盟在环境保护方面已经做了很多工作,无论是在《京都议定书》,还是哥本哈根大会的跟进与推动方面。不过欧盟方面很清楚,在气候变化方面,缺席了中国与美国参与是不行的。美国总是两手空空地与欧盟谈气候变化问题。我也注意到,中国政府把气候变化当成一个重要的国家安全政策来对待。国际社会对中国可能会有一种惯有的误解,尤其当中国强调某事是中国内部的事务与责任的时候。但中国这么说的时候并不意味着他们对此事将无所作为,事实上他们的工作做得很好,只是他们在国际社会上有谨慎与小心的传统。
气候大会商讨的议题十分复杂,涉及西方发达国家的历史责任,也涉及新兴发展中国家的实际需求以及先进的环保技术转移。比如,中国会在环境技术转移方面向发达国家提出要求,但一个敏感的问题又出现了,就是技术转让后,会涉及知识产权的保护问题。我想,中欧双方会面对面严肃地讨论这个问题。
欧洲的抱怨上不了台面
环球时报:您刚才提到中欧关系近几年经历动荡。今后将如何避免?
古斯塔夫:在西藏问题、中国对欧贸易顺差问题上,欧洲当局的一系列做法导致了中欧关系的紧张。此外,在欧洲公众和媒体中也有“中国是威胁”的情绪,流传着“中国在利用欧洲国家内部矛盾”等的说法。不过,在我看来,欧洲的这些抱怨是上不了台面的。问题的关键在于欧洲自身。欧洲需要从自身找到解决办法,与中国打交道时找到共同利益,在与中国进行“讨价还价”时才能更加自信。事实上,欧洲也需要认识到,正是由于欧洲缺乏统一的对外政策才导致了中欧之间的关系紧张。
环球时报:欧盟内部一些人借“西藏问题”抨击中国,对此,您怎么看?
古斯塔夫:欧洲在“西藏问题”上的许多看法都是错误的,总在涉及西藏的政治与民权问题上纠结。我可以说,在欧洲,真正知道西藏过去几十年是如何发展与变化的人不多。有欧洲记者会抱怨,过去因为“敏感”,无法去西藏采访,于是,就产生了逆反心理,甚至是猜测与怀疑。经过一些波折后,我认为,中国政府已经在考虑如何和西方媒体打交道,如何更加有效地、准确地向西方传递信息。
在布鲁塞尔,“藏独”方面的活动非常频繁,也很嚣张,关于西藏的信息在布鲁塞尔基本就是“一边倒”。他们的游说集团已经将总部从巴黎转移至了布鲁塞尔,为的就是游说欧洲议会的议员。此外,欧洲领导人在面对国内政治压力与困境的时候会在西藏问题上放出一些让中国感到不舒服的话语,而媒体更会借此兴风作浪,这会让中国方面感到很费解,觉得是在和整个中国作对。不过,欧洲的媒体往往是过了两个星期就忘记自己说了什么。但我要说,欧洲在与中国处理敏感问题时,应当学会相互尊重。▲
欧洲中国问题专家古斯塔夫教授接受本报专访。 魏莱摄
本报记者 魏 莱
奥巴马亚洲行对欧洲是个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