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症

胡祖寅

张海头痛发烧一个多星期了，学也不能上，饭也懒得吃，眼看着日渐消瘦。张海爸心急如焚，带他到职工医院看了，打针吃药却一直不见效果。估计职工医院水平欠了点儿，便带他到市里大医院去看。医生神色凝重地对张海爸说，要住院。

什么病要住院啊?张海爸着急地问。但医生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说血液可能有问题，需要住院检查。下午，张海爸只得带着张海住进了病房。

抽血化验，几天后结果出来了，张海爸接过来一看，顿时天旋地转两眼漆黑。诊断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完了，一切都完了，谁都知道白血病是绝症。

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儿子，不久将在面前消失，这样的事实任谁也接受不了。这自天而降的痛苦和悲哀，如同一块巨大的磐石，沉重地压在这个中年汉子的身上。然而在张海面前他却要努力撑住，不能让悲哀有丝毫的流露。

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医生说慢性病慢慢治，回去服药治疗，服完再来，要注意休息。回到家里，张海妈揉着红肿的眼睛到张海的房间，一把搂往床上的儿子说：“好好养病，以后你要买什么妈一定给你去买。”

张海躺在床上显得无聊，忍着头痛，一个个地翻看床头柜上的药瓶。他看到那些说明书上的适用范围里，都写着“白血病”三字，再联系起医生们在病床前说的一些话，他明白自己生的是什么病了。已经读到初一的张海，当然听说过白血病意味着什么。一向性格内向的他，虽然没有说话，内心却遭遇地震般的震撼。他绝望了，感觉自己行将远离这个世界，到一个幽远的冥冥之地，那是多么可怕啊!

然而他默默地注视着爸妈，什么也没说。只感觉爸妈近来对他特别好，不像以往为了作业和考试成绩，总是吹胡子瞪眼的。他心里不免有些感动，稚嫩的心灵似乎意识到，做父母的也挺不容易的。

来回看病，折腾了几个月，书也没办法读下去，学期过去了一大半，老爸就给他办理了休学一年的手续。要上学，得等到明年下半年开学，跟下一年级的班级，就等于让张海留了一级。

生病也不错，自由了，每天不用背着书包朝学校赶。爸妈要上班挣钱过日子，每天张海一人在家吃药睡觉。好在就是发低烧，不影响张海的生活。睡觉睡烦了就爬起来打开电视机。新闻是不看的，动物世界，武打电视剧，一集又一集，一集也不落。过去要看电视可没这么容易，那是个禁区，每周末才能开一次洋荤，平时只能趴在桌前做作业。现在，从早晨旭日东升，看到傍晚夕阳西下，也没人再对他说一个“不”字。

看了一段时间的电视，张海说老看电视没劲，要老爸买一台电脑上网。老爸说网那玩意不能上，那是要上瘾的，上了就下不来。老妈说不要扫了孩子的兴致，他要买就买吧，只要孩子玩得痛快，就别再和他过不去了。那就买吧，老爸狠狠心说。

电脑搬回来了，张海沉浸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每天和对手杀得天昏地暗日月倒转。那个兴致呀，简直到了如痴如醉如疯如狂的地步，仿佛整个世界就剩这台电脑，其他的什么日月星辰江河湖海花草树木爹妈叔舅，全荡然无存。

有时爸妈回来烧好了饭，端在桌上喊他来吃，他嘴里哼哼，腿却没有一点儿动弹。老爸喊急了要强行关机，老妈却打圆场说，再让他玩一会吧，难得他玩得这么尽兴，就别再打扰他了。老爸无奈，只好由他再玩一会。

吃了一阵子药，好像有些效果，头也没那么痛了，低烧也不天天有了。老爸说张海你上学去吧，张海撅着嘴巴不乐意。老妈说你别急着催促他好不好，白血病哪有这么简单就治好了的。你没听说过人家花几十万，要什么造血干细胞，才治好了白血病呢，你才花了几个钱呀?还是让他多休息吧。那就让他多休息吧，老爸附和着。

不过，张海休息的方式，已经不再满足于在家里上网。家里太寂寞，太孤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憋闷得慌。于是在爸妈出门之后，他也出门了。

对面有个网吧，生意很红火。每天来这儿的人川流不息。走进门内，上百台的电脑好像沙场上的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欢迎他。电脑旁的那些人窝在椅子里，只看见脑袋看不见身体，好像一个个气球浮在水面上，密密麻麻的，一时难以数得清。

张海走进去，找了个空位坐下，看看左右的玩家都和自己差不多大，好像自己又重新回到了久别的人群，感觉特别好。轻车熟路，麻利地打开电脑，一会儿就进入角色。不愧为操练多日的高手，张海的积分越玩越高，有时还可以拿出一部分来出售，或者是无偿奉送给一些好友。

周围的玩家都很崇拜他，于是他在网吧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张海渐渐找到了感觉，觉得网吧是个非去不可的地方，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从百草凋零到枝繁叶茂，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老爸见张海的脸上渐渐有了红润，便说我们到另一家大医院去再查查看，是不是真的患白血病。辗转几十里，到了一家省级医院，确诊说没有白血病，只是患重感冒，被医院误诊了。

老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颗悬着心终于落地。父子俩欢天喜地地回家，老爸说，张海你去上学吧，我跟学校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提前结束休学。好吧，张海响亮地答应着。

张海提前复学的申请得到学校的同意。

第二天早晨，张海背着书包出门了。爸妈站在窗口目送着儿子下楼，一阵喜悦涌上他们的心头，夫妻俩兴奋地拥在了一起。

然而九点多，老师来电话说，直到现在也没看到张海来上学。完了，完了，张海爸一阵紧张，立刻骑车来到网吧。进门一看，张海爸顿时又觉得天旋地转两眼漆黑。张海正杀得天昏地暗，日月倒转……

阅读点睛

读罢《绝症》，心里不禁会问：什么是真正的绝症?这个问题，正是小说所要揭示的一个社会问题。张海被医院诊断为绝症白血病。悲痛万分的爸爸妈妈，为了让“不久将在面前消失”的儿子活得开心些，就不再“和他过意不去”。为儿子办理休学手续，放任他玩乐。儿子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简直到了如痴如醉如疯如狂的地步”，网吧成了他非去不可的地方。几个月后，省里大医院确认他没有白血病，先前是医院误诊。于是让儿子复学，可是，儿子迷恋网吧已经到了不能自拔、不可救药的地步。他背着书包，去的是网吧。这不正是一种绝症吗?作者用绝症为题，寓意正在于此。这也是小说的艺术特色所在。无论孩子的身体是不是患了绝症，千万不能把孩子的精神思想引入绝症。

(钱国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