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赌千王

卫　毅

在没亲眼看到马洪刚的演示之前,大多数人都会觉得那些匪夷所思的千术只存在于影视作品之中

“你想要几点?想要几点我就给你几点,来个8点吧。”在沈阳洪刚棋牌俱乐部的大桌子前,马洪刚当着我的面把手中的两粒骰子扔了出去。一粒骰子先停了下来:4点。另一粒滑行到桌子边了,仍在旋转,结果殊为难料。两秒钟之后,这粒骰子也停了下来:4点。

马洪刚现在几乎每天都要在这张桌子前演示多种出老千的手段。

在没亲眼看到马洪刚的演示之前,大多数人都会觉得那些匪夷所思的千术只存在于影视作品之中。

两个嗜赌的小孩在马洪刚的办公室门口等待着,小孩的母亲让他们来找马洪刚。马洪刚以往的生活是通过看不见的千术来获得钱财,现在他是靠展示千术来改变一些人的生活。

一个千王的诞生

马洪刚认为自己对于“赌”的执着来自于一种莫可名状的天然兴趣。他们家4口人,除了他之外,父母和弟弟没一个人赌钱的。

在辽宁盘锦乡下,那个100多户人家的村子在整个90年代之前也就只有一副麻将。马洪刚对上学读书没兴趣,对“赌”却是意兴盎然。他不会玩麻将,但愿意看别人玩,一看就是一宿。那时他还是个小学生。

过年的时候,家里给他十几块压岁钱,他喜欢拿着钱跟村里的大人们玩“斗鸡”,“也就是砸金花。”某次,发牌的人不小心给已经手握两张“Q”和一张“7”的马洪刚多发了一张“Q”。他想着把那张“7”藏起来就赢了。“心里很害怕,被人发现了那得多磕碜啊。”这是影响他人生的瞬间,他的老千生涯就从这张无意中获得的“Q”开始了。以后每次玩,他都会偷一张牌。

在马洪刚反复使用这招千术之后不久,有个自称做钢材生意的外人来到了村子里,跟人玩骰子赌钱,连赢3天。

马洪刚觉得这里面有门道,仔细地看,回家之后就用碗装着骰子来练。父亲是坚决反对他赌钱的,晚上放学回家之后,他躲在被窝里练,甚是刻苦。

这一练就是三四个月,他也能将骰子扔个八九不离十了。“那时就是赌神一样的感觉,特有面子。”每次赌钱的时候,他还得找个小孩在门口给他放哨,看见父亲来了,马上走人。

第一次看到关于赌神的片子是在电视上。“还不是周润发演的,是一个戴眼镜的老头,袖里藏牌,单手抓牌。”

15岁的马洪刚觉得这单手抓牌肯定是假的,袖里藏牌可以练。他就弄了个X光底片做了个套放袖子里,练成了藏牌的千术,但从没付诸实践。“衣服经常嘎嘎响,一瞅就有毛病。”

北方漫长的冬天,那个卖钢材的人还在村里到处赢钱。马洪刚特别想跟他学学,就找人介绍认识了这位“高人”。

马洪刚在卖钢材的人面前练了一把,这人觉得马洪刚挺有天分,就用筛面的网给马洪刚做了个袖套,这回不嘎嘎响了。

这让马洪刚很高兴,觉得自己成了。

马洪刚家所在的村子后面是油田。油田上的人赌钱。有人听说马洪刚厉害,就来找他到油田上赌钱去了。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出场。

每人是3张牌。马洪刚偷了一张,看牌的时候,露出来一张,围观的人看到了,说,怎么有4张牌啊。马洪刚的汗马上出来了,“那时心理素质不好”,放下牌,尴尬地走了。

第一次出手就栽了,马洪刚沮丧之极。

虽然失败了,但他还是喜欢千术。已18岁那年他开始做点小生意。

他喜欢上了一种叫“吹球”的赌博游戏,把他挣的钱全输了,借的钱也都输了。“一万多块钱啊,我们一家一年都挣不了一万块钱,这下完了。”

他有位开出租车的同学喜欢和同行玩“斗鸡”。他被同学介绍去赌一把。虽然心里没底,但他觉得必须得去,“还欠着别人钱呢。”

这次他没有失手。赢了两千多块,他分到了一千块。赶紧到商店花600块钱买了一身衣服。接下来便是连续地赢钱,他拥有了几千块钱一部的BB机。“那时很傲,认为自己是最厉害的了。”

他四处找赌局。找到了辽宁盘山的一家小旅店。这家旅店里有个老头专门跟住店的人赌钱。马洪刚在老头面前用藏着袖套的衣服表演了一下。老头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拿起牌来,“哗”地做了一个动作。马洪刚抓住老头的衣服看,什么道具都没有,心想:这肯定是高手。他想让老头教他。老头喜欢罐头和烟,他就使劲送这些东西,但老头就是不教。

某次,马洪刚和旅店老头一起去某个场子。老头看到场子里的人有点横,不想赌了。马洪刚就把老头的衣服借来了,一用很好使,玄机很简单:衣服袖子宽窄正合适藏牌。

马洪刚把自己理解的玄机告诉了老头,老头虽然觉得不舒服,但认为马洪刚真是聪明,是个出老千的天才。

闯荡上海滩

一晃,马洪刚21岁了。那个卖钢材的朋友突然从上海给他打电话,说这里场子挺好,过来吧。

“这是大上海啊。”从没出过远门的马洪刚坐了20多个小时火车到了上海。

赌钱的场子在停车场里。马洪刚被朋友带到哪儿,帮一个老板打牌,一下就赢了5000多块。正准备分钱呢,卖钢材的朋友说,都给那个老板吧。“我这才知道他欠着那个老板5000块钱。”

马洪刚觉得不得劲,这样回东北不是白来了吗?他找了那位老板,让他带着到上海的场子里去赌。在这些小场子里混久了,大家开始知道有个东北小伙挺厉害。

有帮派的人找到他,让他去大场子。“100多人在场子里,还有打手,害怕啊。”但被逼到这个份上了,他就不想后果了。第一把出手他就赢了。一把牌就赢了两万多。“以前玩的都是小钱,从来没一把赢过这么多钱啊。”第一把结束他就不玩了。老板纳闷:咋就不玩了。“对他们来说两万块钱不是钱,对我来说就是天文数字。”

这是他在上海经历的第一次大场面。在上海,他也经历了自己的第一次失手。

那次打牌的时候,他身后还站着一排老板请来的保镖。

发牌手发牌,马洪刚得到的是一个“2”和一个“8”,很小的牌。马洪刚为了炫耀一下,有意让后面的保镖看到自己手里是什么牌。然后将两张牌“变”成了一对“8”。谁知道,有个看场子的人正好在后面,露馅了。保镖示意马洪刚,他赶紧离开赌场。

回到酒店,赌场的人打电话给带马洪刚进场的老板,要他交出人来。马洪刚说,不怕,我来摆平,我先下楼洗个澡,人来了告诉我。“我洗啥澡啊,下楼我就跑。”

马洪刚离开3分钟不到,几十个人拿着刀来到了宾馆。“这次我算幸运的,但也没想过不赌,露馅是因为炫耀,不炫耀就不会出事情。”

快过年的时候,马洪刚已经从上海回到辽宁。有人从上海给他打电话,让他到江苏泰州去打一场。经不住朋友劝说,他就坐飞机去了江苏。

在那个场子里,他总共发了6把牌,每次发牌都让带他去的那个老板赢,把牌桌上的钱赢得差不多了。第7把牌,马洪刚不想发牌了,凭着他的感觉,有人似乎怀疑他了。带他来的老板暗示他,继续发,最后一把赢完钱就走。他刚一发牌,有人站起来说,这回肯定又是那位老板大。他把那位老板的牌一翻,果然如此。

屋子里炸开锅了,大家开始抢桌面上的钱。带他去的老板被打了,他的钱也被抢去了。马洪刚瞅着个机会跑了出去。后面有人拿着家伙追了上来。

“跑了两三公里,回头看十几个人追我,真是害怕啊,我玩命地跑,心里想,这次跑掉我就戒赌了。”

马洪刚一口气逃了30里地,到了河边,没路了。

看着有人骑摩托车,他就上去拦了下来,说自己被人追杀。来人挺好,让他戴了他的棉帽子,骑在摩托车后面往回走。

一辆面包车停在路边,有人招手叫停车。马洪刚一看,正是叫他去打牌的老板。惶恐不安的马洪刚这下踏实了,想着是老板前来搭救他了。进到面包车里,老板让他给20万。马洪刚懵了:出这么大事,你还问我要钱。老板说,没有你我能挨打么?

“你看他多不是人啊,现在想着我都恨他。”

马洪刚被老板雇来的4个人看了4天4夜,没办法,谈判,将价钱砍到8万块,放人。

泰州惊魂之后,马洪刚回到辽宁,打算戒赌。但只坚持了两个月。“我没有工作,不赌就没收入了。”

陕西有人打电话让他去,他又去了。

这次是给一位大哥打牌。这位老板确实有实力,一屋子20多个人都是自己安排的,都在演戏,就为了搞一个老板。出老千的重头戏还是马洪刚来演。这场赌局只进行了一个多小时,马洪刚就赢了78万。按照规矩,除了给手下一些钱外,至少得有70万是马洪刚和这位黑老大平分的。但过了好几天,这位老大就是不给。马洪刚觉得这钱是拿不回来了,打电话给老大说不要钱了,我回东北了。老大随后给了他15万,说其他的钱给他汇过去。“这钱他能汇吗?开玩笑。”马洪刚把到手的15万分了8万给两个介绍人,自己剩7万。

“赢了78万只得到7万,觉得心里憋屈。”

反复戒赌

回东北之后,马洪刚开始自己设局。他认识了一个千手,就想着跟他交朋友。“跟他交朋友是为了赢他的钱,骗人都得骗熟人的钱。”

这人并不知道马洪刚是老千。马洪刚跟他说,我输了很多钱,知道你手法厉害,你能不能一起去打个场子,赢钱给你一半。

这人说,我们去看看场子吧。“这是我们设计的场子。他一看这些人傻乎乎的,可以搞。”第一场,这位千手带的几万块都输了。

“我说你怎么输了呢,他说这是赶巧了。”

第二场,他借了亲戚朋友的钱来赌,又输了。“他问我这里面是不是有会千术的,我说肯定没有,这几个人的水平我知道。”

谁知道,这位千手随后天天给他打电话,还要赌,把车都当了。“我和我这几个朋友一商量,再搞一场。他又输了,我们再也不理他了,手机也换号了。”

之后,马洪刚被人介绍到缅甸的赌场当了发牌手。这段经历让他大开眼界。在这里赌钱的许多是中国人。“输个几千万的人都太多太多了,咱们国家的钱输在那儿的不知道有多少。”

马洪刚给赌场干活,每个月固定拿几万块,在赌场工作又不能赌,干了几个月他就回东北了。

他见到了那位输钱给他的千手。“非常落魄,好几个月没洗脸的感觉。”他告诉马,“半年前,我们赌了之后,你嫂子跟我离婚了,孩子跟她过,我一个人过了。”

马洪刚心里挺难过。冒出一个想法:他太惨了,我得设个局再把钱给他赢回去。

马洪刚跟几个朋友商量了一下,给这位千手打了电话。“我说我有个场子,你过来打一场。本钱我拿,输了是我的,赢了我们俩分。”出乎马洪刚意料的是,这位千手说,现在虽然穷,但想明白了,不赌了。

马洪刚说,我借你点钱,你把嫂子接回来,把车赎回来。

千手听了这话,泪流满面。“他感觉我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一个人了。”

这事让马洪刚很有感触,“以前觉得当老千跟上班一样的,都是挣钱,但没想过能把人给整成这样。”他再次决定戒赌。

他在盘锦开了一个店,卖麻将机、麻将、扑克。才几个月,他又觉得没法过下去了。“一台麻将机只能挣一百多块钱,一副麻将挣几十块钱。”

他受不了,把店转让了出去,继续老千生涯。

在这些日子里,一些老朋友的遭遇又陆续传来:那位卖钢材的老千被人设局毒打,手上钉了竹签;那位旅店千手,差点被活埋了。

这些事情都让他觉得不能再赌了,但就是戒不了。“戒完赌之后我干什么去?我拿啥生存?我没干过别的。”

直到马洪刚开始跟着认识的老板做了土建工程,赚了一些让他满意的钱,戒赌这件事情才似乎变得可行。“没生意还是戒不了。必须干个更强的事情才能改变,这是实话。如果现在没生意,让我回家种地去,或者让我赌钱,我肯定选择赌钱。”

有了生意之后,马洪刚越赌越少,有人来找他,他开始劝别人别赌了。劝的次数多了,就传开去,说马洪刚这么厉害的都不赌了。有的家属就开始带着好赌的家人来找马洪刚,让他劝劝。

上电视揭老千老底

马洪刚的事情传到了辽宁当地媒体那里。2009年2月,当地的电视台找到马洪刚采访。马洪刚说:行。到了采访那天,马洪刚后悔了。“我一上电视,以前赢过他钱的人不得来找我?同是出老千的人不得来找我?”

电视台的人说,我们不说是千术,也不谈经历,只说牌技。

马洪刚一想,这还行。“谁不想上电视啊,咱又没上过电视。”

电视很快就播出来了,传播的效果出乎了马洪刚的意料。这一播,各路媒体天天给他打电话,有的媒体直接到他家乡去调查。“这下招架不住了,老底都被兜出来了。”

接下来的报道里,有点无奈的马洪刚开始表演千术,开始说自己的经历。

这下是回不去了,他干脆公布了他的一个电话做反赌热线。然后就是不断的电话,大部分是对他表示支持的人,从老百姓到官员到奥运冠军。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他。

如他所料,有老千给他打威胁电话:你这样揭秘千术,还让我们活不活了?有以前他赢过钱的人给他打电话,是不是得退钱呢?也有输过钱的人说,终于知道自己怎么输钱了,这钱输给你值。

那位输得倾家荡产的老千呢?“他从电视上知道了,他挺感谢我的。”

还有亲自登门来的,不是来戒赌,而是想让马洪刚传授千术,自己赢钱去。劝不走,马洪刚只好打110。

前些日子,那个旅店老千手到马洪刚的反赌俱乐部里了。他觉得马洪刚做得不错,但提醒他得小心。马洪刚劝老头别赌了。“孙子都这么大了还赌?”

那位卖钢材的一直还没给马洪刚打电话,马洪刚知道,他应该还在干着老千的勾当。

11月5日下午,在采访的间隙,马洪刚还是在不停地对着镜子练牌。“我给你展示一个绝活。”

他将一副牌洗乱,发4家牌,每家13张,其他3家都是一条龙的顺子,他把自己的那把牌打开,是一把从“2”到“A”的同花顺。我看了并没有太惊奇,我说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这样玩牌。他接着说,这只是一半,我让你看看大家都没看过的另一半。他将这些牌洗乱,然后再给4家发13张牌。牌面翻开,4家牌是4种花色的同花顺一条龙。这是在赌神电影里都没出现的场景。

那一刻,马洪刚脸上的满足达到了最高点。“我不赌了,都没丢下这个,我太喜欢了。”老千生涯是没法再回去了,他想想说,“这能够挑战吉尼斯世界纪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