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涩少年

朱祥林

我属狗，出生的时间是1958年6月。在家是老大，也是独子。小时候，我并不是—个乖孩子，因为捣蛋，让父母、老师和邻里都伤透了脑筋，这正应了“捣蛋少年，猪狗都嫌。”的那句老话，现在想来，那时的捣蛋，既是自己年幼无知所致，但多多少少也有那个时代的生活折射出来的影子。那个时代，整个社会都让人很无奈，我—个懵懂少年又怎么能够例外?

我父亲是个正直、憨厚、本分、胆小怕事的读书人，不爱过问政治。只会埋头做事，犹如鲁迅先生所说的“孺子牛”。但在一次民主生活会上，担任富宁县委会会计兼司务长的他出于公心，对一些领导干部多吃多占，公私不分，随意侵占公家财物等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和意见，遂遭打击报复，殃及全家，父亲被关押一年之久，家产全部被没收充公，母亲带着我和刚满三个月的二妹被下放到一个叫“安广”的山坡上去开荒种地，这件事在我幼小的心里印象颇深，影响着我的成长，至今成为挥之不去的难忘记忆。

母亲虽然只有小学文化，但她勤劳善良，一人在山上开荒种地。养猪种菜。为了养活我们兄妹，她变卖了父亲所有的藏书，用换来的钱买粮食，使我们得以度过最艰难的岁月。

父母恢复了公职后，因工作太忙，我和二妹无人照看，普厅河边、县委会院内的沙堆和县城的沟边、后山的密林和防空洞都是我们玩耍的“公园”。一天，二妹突发疾病，因发现过晚，抢救不及时而失去了幼小的生命。妹妹幼年夭折，对母亲打击很大，她十分悲伤，怕再出意外，把我送进了幼儿园。进了幼儿园就等于当了“小囚犯”，浪荡自由惯了的我很不适应集体生活，每次到了幼儿园门前都要跟父亲哭闹一番。一天，父亲来接我的时间太晚，我就叫他摘天上的月亮给我，他说：“我够不着，没有办法摘。我说：你太笨了，去拿根长竹竿，再去抓只猴子来，顺着竹竿爬上去。不就摘下来了吗?”。童言无忌，搞得父亲哭笑不得。由于我在幼儿园里经常跟小朋友打架，拿雨伞当降落伞站在高处往下跳，饭量又大，经常吃不饱，又不听老师的话，老师经常告状，父母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请了—个保姆来专门照看我，就这样一直到了上小学。母亲见我在富宁读书不用功，经常惹事生非，就辞去工作，改变环境，把我带到广南县城租房子住，送我去广南县一小读书。到了广南上学后。换了新的学习环境，得到了外公、小姨、姨爹、二舅的照管，又能和表弟、表妹、邻居的孩子玩，慢慢感觉到自己并不孤单，也就有了上进心，学习成绩逐步好起来，年年被评为“三好生”。并加入了少先队，母亲很欣慰，就这样一直让我读到小学四年级，她认为我已经改好了，又带着我和三岁多的三妹回到富宁。到富宁上学后不久我又开始不安心读书，经常和同学打架。扰乱课堂纪律，给老师下“套子”，偷老师的眼镜丢进厕所里，破坏高年级种的蔬菜，搅得学校和班里鸡犬不宁。经常被学校老师和学生家长告状，家里就如信访接待室，学校的校长也时常拿我作反面教材。老师们都不喜欢我，他们对我惟一的好感就是劳动舍得卖力气。但我在同学里的威信很高。只要我的朋友被欺负，谁欺负就会遭到报复，因我讲义气，真诚待人，所以朋友很多。

我转到富宁读书后，正值“文化大革命”运动升级，在“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和“造反有理”等革命歌曲和口号声中，县委会的绝大多数的南下和边纵老干部们都被打倒或送“五七”干校强制劳动，红卫兵们踢开党委闹革命，操老干部的家。不分白天黑夜揪斗老干部，让他们戴高帽、坐“土飞机”、挂黑牌、剃十字头游街，轻者被语言中伤，重者被打伤打残，造成终身残废。全国的红卫兵搞大串连，吃饭不交钱，走到那吃到那，乱到那，随地大小便。父亲为了应付这些“蝗虫”连家也顾不E了。学校被迫停课，读书投有教材，我们每天的课都是读、背毛主席语录，一天只上半天课，下午基本都是劳动。当时学校搞勤工俭学，每所小学都有自己的农场，班里有菜地，主要是供学生种植果树和蔬菜。毛主席号召：“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我们开垦出来的台地，都是模仿大寨田的样版。傍晚，借助快落山的太阳，从山下往山上看，层层台地映霞光，加上果树和蔬菜的点缀，整个山坡，犹如海市蜃楼，人间仙境一般。学校农场距县城有四五公里路程，步行要—个多小时，我经常向父亲借手推车和同学们拉肥料到农场，回来时一路下坡，我们就轮流推车、坐车。一天，我们确实太劳累，回来时打了个懒主意，把两辆推车连接在一起，人全部乘车，前车作方向坐俩人，后车作货箱乘四个人，用四根扁担控制轱辘的转速，由我掌握方向。快进城时有一个急转弯，由于车速快，刹车不均匀而翻车，人人都被摔得鼻青脸肿，在清点人数时找不到两个人，大家惊慌失措，我这才发现在离我们20米处的泥沟里，另一辆推车轱辘朝天，反扣在地，我赶忙跑去把推车搬正。天啊。里面还扣着两个人，幸亏都是些皮肉伤，真是老天保佑，否则我真的是蚊子叮着马鸡儿闯大祸了。

童年时代的我，除了闹心、顽皮的一面，也有欢乐愉快的一面。富宁县城海拔低。气候炎热，城中有两条大河交汇形成普厅河，水不算深。清澈见底。但水流湍急，七八月份最容易发洪灾。河里的小鱼小虾很多。我和小伙伴经常端着撮箕或提着鱼竿到河边游泳或钓鱼捞虾，此刻我的心情是最好的，但母亲对我去河边玩耍很不放心，因雨季一到，随时都会发洪水，淹死人的事情时有发生。只要有人告状和被父母亲看到，我必受皮肉之苦，身上到处都有细条子抽伤的痕迹，由于经常挨抽，我的肉体逐渐产生了抗击打的能力，父母见打骂无效，也就听之任之，不再管我去河边游玩的习惯。说真话，我现在的水性好，是与那时爱游泳差点被淹死分不开的。普厅河对我的诱惑力实在太大，无法抗拒。爱狗也是我的天性，我不知道这是否我本身属狗有关，反正只要看到漂亮的狗，即便再忙我都会跟它们打打招呼或拍拍它们的脑袋，以示问候。也怪，我一生被马啃、猫抓、鸡啄、鹅喳、牛踩过，甚至还挨过蛇的“亲吻”，但从来没被狗咬过。我认为狗最懂得人的感情、最忠诚、最厚道，我提倡人应该有狗的精神，我母亲也是这样认为的，到目前为止，她要求我一生都不准吃狗肉。

我家的后面是一座大山，山上森林茂密，树林里居住和生长着各种各样的小鸟，做完家庭作业我就会带上自制的弹弓上山打鸟玩，为了打鸟我也经常惹事生非，弹弓射出的石头落下来会砸到人。一次，食堂的赵大厨师端着—个大铜盆刚走到门口就被落下的石子砸到盆里，吓得连盆都掉了，他怀疑是我干的，就告到我父亲那里，害得我几天都不敢回家。我非常气愤和恨他，就给他编了一首顺口溜：“赵叔赵叔，酸菜豆腐，炒菜菜生，饭煮不熟。”并教会了县委会所有的小孩，把这个老倌气得半死。又一次，刚分配到县委会工作的一名女大学生，她蹲在食堂的外面吃午饭，又被我射出的“子弹”落在头顶上，疼得直哭，不过这个人好，她没有说出真相和告我的状，我平安无事，幸免一难。

我和县委会几个大一点的男孩。有时会相约到

十多公里以外的一个叫“旧腮”的地方去砍柴。主要是去玩，早出晚归。一天，—个比我大一点的哥们，纂改革命歌曲《我们走在大路上》的歌词，他高唱：“我们走大路上，汽车来了我们不让，司机急得满买大汗，脱开帽子是个亮蛋……”正巧一辆汽车刚好上坡，司机正好也是个秃顶，听到我哥们的高歌歪唱。司机很是气愤，吐了一泡口痰正好射在他鼻子上，他很讲卫生。已用纸擦掉了，还嫌不干净。又叫别人用柴刀给他刮，帮他刮鼻子的这小子，在操作的时候偷笑，慌乱中在他的鼻子上划了一个口子，鲜血直流，这时大家都实在忍不住了，人人开怀大笑，他愤怒了，把在场的人每人踢了两脚，事后，我们私下都叫他“老疤鼻”。当时，县委会有一个篮球场，既是我们打球的地方，同时也是玩游戏的场所。晚饭后，大院里的几十个小孩不约而同，全部集中到球场上，不到晚上十点钟没有人回家。不像现在的孩予什么都有，不出门一人闷在家里，上网、看电视、玩游戏。我们那时的玩具都是就地取材自己发明用土办法自己制造，什么陀螺、七棍、弹子、跳海等等。就是烟壳也是玩具之一。童年时代的我很贪玩，一次，一家人都去做客。为了贪玩我不想跟他们去，母亲问我：“会不会煮面条?”我答：“会，你们放心去吧。”她们走后，我就出去玩了。到该吃饭的时间，我回家做吃的，用冷水煮面条，煮成一锅浆糊。实在咽不下去，就干脆饿着，母亲很晚才回到家里，见此情景，又生气又心疼，眼泪不停从眼眶里掉下来，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放心丢下我一人在家。

童年的我对什么都感到好奇，为了感受电触人的滋味，我取下自家的灯泡，把手指伸进灯头里，被当场触倒；为了体验被鞭炮炸疼的感觉。我将“电光炮”握在手心里点火爆炸，被震昏倒；为了体验人在空中飞的感觉，我会从大桥上往河里跳等等。对待动物我既好奇，又有怜悯之心，我爱好钓鱼，并不是嘴馋，是想拿回来家里养着玩。一次，我到河里钓鱼，整整守候了一天，到傍晚的时候终于钓上了一条两斤多重的鲤鱼，高兴得把鱼竿都丢了，双手握着鱼就往家跑，跑了一阵担心龟会缺氧而死，我将它放到河水里吸吸氧，不想我手小鱼大，被它挣脱跑掉了，把我急得眼泪都淌了出来。回到家里我将此事告知母亲，还以为她会同情我。结果相反、她说：“好事，你放走了一条生灵，如来佛祖知道后，会保佑你的，你要注意积善积德，今后不准乱杀生灵，否则会遭报应的。”我们家养得一条大黑狗，取名叫“小黑”，非常漂亮，但父亲非常讨厌我养狗，因为他经常回家很晚。又不愿和狗交流，回家时常被狗咬他。一天，他趁我们不在家。领了县委会的几个人把“小黑”给拉走了，害得我一个多星期到处找狗，连做梦都和“小黑”在一起，找不到狗我们一家都很难过，父亲在母亲的追问下，他才交代已将狗送给县委会的农场，我叫他去要回来，他不肯。没办法，我只好带着几个爱狗的伙伴，步行二十多里山路到农场去要狗，到了农场，我们一叫狗的名字它就挣脱绳子跑了出来。刚把它领到村口。就被几个大^跑来把狗拉了回去。他们说：“狗是你爸爸送给农场的，要拉走也应由他来才对。”我觉得。人家讲得也有道理，就和小伙伴们回家了。来回走了四、五十里路，最后却是无功而返，所以在我的心对父亲就很有些意见。

我最爱看的书是施耐庵写的《水浒传》和原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中的各位好汉杀富济贫，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性格，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特别是保尔·柯察金的勇敢、机智、善良、热情、耿直的性格是我学习的榜样，但我总是学不好。说到勇敢，跟同学打群架，我不怕流血，不怕疼，总是冲在最前面，而且赢多、败少，老师说我这是闯祸；说到机智。我是县委大院里第一批学会骑自行车的人，大院里的小孩有什么难题，都会主动找我出点子，什么时候可以顶撞大人，什么时候应该逃避。我会给领导干部的子女出主意，怎样才能向家长要到零花钱。一次。—位领导的儿子跟他父亲要零花钱，遭到拒绝。我就给他出个主意：“你爹现在是被打倒的对象，他最害怕红卫兵造反。我们到厨房撮些煤渣，撒在经常有人走、又显眼的地方，叫你爸去打扫，如果他不去，你再领着我们喊口号，打倒你爹，我保证你今后跟他要钱就容易得多。”他按我教的方法做了，他父亲碍于面子，怕他继续在胡闹，从那以后他要钱很容易。我母亲知道这件事后，骂我缺德，尽出馊主意，说到善良、热情、耿直，我也觉得是应有的品德，很重要。但凡是我做过的事，就好像都变了味，总是学不好。

每个人都曾有过美好的童年，但我的童年磨难多，还犯了不少的错误，一直到我懂事的时候才感到很惭愧，经常扪心自问：为什么要犯这么幼稚的错误呢?就像歌词里唱的那样，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