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影片《一一》对生命与世界的阐释
2009-11-17赵嘉慧
赵嘉慧
《一一》是杨德昌导演1999年的作品。讲述的是一个台湾中产阶级家庭的故事。影片以一个并不令人愉快和喜悦的婚礼开始,以一个并不令人感到悲伤的葬礼结束。其中有父亲公司面临倒闭的危机、与初恋女友的重逢,母亲发觉生活的单调而精神崩溃,女儿陷入苦涩的初恋等一系列琐屑的生活故事。影片通过对剧中人物的一一讲述向我们展示了世界与生命的缩影。
影片一开始屏幕上便有一笔写下了“一”,又是一笔写成“=”,然而却不是二。如同无穷与无穷相加不会有两个无穷,一一相加仍然为一。“一”是起点吗?是终点吗?是极大?是极小?一有尽吗?抑或无尽?……
影片的题目本身就是一个发人深思的命题。洋洋曾在影片中这样问他爸爸:“我们是不是只能知道一半事情呢?我只能看到前面,看不到后面,这样是不是就有一半的事情看不到了呢?”的确,我们每个人都只看到了世界的一半……对于每个人来说,世界便是“一”,然而把两个人眼中的世界叠加在一起仍是“一”,无论怎样的叠加,它就是一个世界,只不过它更具体更丰富,却绝不会完全的分裂成两个,正如同阴阳的浑然,如同海天的相接,它们各自为“一”,相连在一起成为一个相对更完整的一。所谓相对,是因为无论我们找到多少个“一”加在一起都无法得到一个绝对完整而清晰的世界。生活与世界本身就是那样不可捉摸、参悟不透、变幻莫测,可是它的魅力不是正在于此吗?
影片的叙事节奏是相当缓慢的。比如天空中云彩变幻的镜头,大桥下汽车转转停停又疾驰而过、火车在轨道上驶入驶出站台的镜头,简南峻徘徊在海岸堤坝上的镜头,洋洋跳下游泳池后水面的镜头……它们都不影响电影的叙事,却无一例外地被安排了长时间的停顿。在这里导演就是要描写一种生存的状态,同时也是给我们充分的时间去思考:飘忽不定的云不正是和我们的生活一样多变吗?火车、汽车不是在描写生命旅程的匆匆吗?每一个人都是这世界的过客,而疲惫的我们却永远搞不清人生的终点到底在哪里,是一个怎样的地方。简南峻一个人徘徊在海边,海浪汹涌,窄窄的堤坝上只有一个瘦弱的身影,面对自然和生活我们总是有那么多的迷茫惆怅,无能为力。洋洋一个人跳下了静静的游泳池,如同投入了生活的大海,或许在片刻之间水面会随之一动,但之后一切又归于寂静,如同诗人所说:“我们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这些留有充分思考空间的细节,每每会令我们的灵魂为之一震。
影片的拍摄运用了大量的静止长镜头,选择了较远的景别,甚至整部影片没有一个特写镜头,没有一个推拉镜头。对于故事片来说,这样的拍摄技法有悖常理。其实,正是这样的独特处理使《一一》成为一部大师级的作品。导演舍弃了观众观影的快感是为了带他们走进电影所要表现的精神层面。也正是这种远距离观望的视角使《一一》散发出了它别具一格的迷人气质。冷静,大概是绝大多数观众欣赏这部电影时的状态写照。就影片中讲述的故事而言,有令人为之动容的生离死别、爱情、争斗……这样平常一定会令我们心潮起伏的故事,此刻为何令我们如此平静?我想正是影片机位的选择,使观众处于一个观棋者的角度,有距离地看别人的故事、生活和世界。片中洋洋用照相机拍摄了许多人的背影,这里其实也蕴涵着一个关于角度的思考。他就是让我们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背影,离我们每个人的背影最近的就是我们的心,然而无论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的人生历程,我们自己的背影始终是这个世界上我们最陌生的角落。导演就是要在现实中做洋洋要做的事,给了我们一个相当于“神”的旁观的角度,让我们重新去审视我们的生活,我们的世界。然后,你会发现我们跳出了生活的网,却又陷入了另外一个更大的网,仍旧是一一归一。
电影虽然采用了如此客观的角度叙事,但影片绝不同于纪录片,导演巧妙地将他要表达的情感不着痕迹地融入电影的镜头中,如同糖块溶解在水中,我们看不到完整的糖,却能真切的体会到那种萦绕的甜甜的味道。比如影片中对色彩的运用。首先是演员服装的选择。初恋之前与失恋之后的婷婷都是一身深绿与黑色的校服,显得压抑而沉闷,在茫茫人海中她是如此的平凡,而当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孩得到了美丽爱情的滋养,我们发现那个穿着淡蓝色和白色衣裙的婷婷原来很美丽,青春的活力立刻跃然于眼前,纯洁的淡蓝色和白色是天空的颜色,给人恬静而又温馨的美感,美好得如同初恋。除此之外影片中的暖色服装主要集中在洋洋身上,洋洋是影片中唯一的小孩,他不谙世事未被功利污染,不受权威的压迫,洋洋在迷茫怅惘的大人中间显得如此突出,他会坚定地谈自己的想法,做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比起那个终日忙碌却不快乐的商人,洋洋无疑给生活带来更多希望。如同他黄色红色的衬衫在暗淡的画面中令人眼前为之一亮,洋洋始终是影片中带给我们最多惊喜与安慰的角色。然后是影片色调的变化。影片开端在阿弟舅舅的婚礼上充斥着红色的装饰与粉色的气球,而婷婷妈妈却身穿一身绿色的礼服不停在画面上走动,强烈的对比色营造出嘈杂纷乱的氛围,让观众在一瞬间就体会到了人心的浮躁。当简南峻打电话给三十年未見的初恋女友阿瑞时,画面是蓝色调,我们在这种冷色调的感染下,充分理解了此时简南峻心中的犹豫与彷徨。还有,在日本简南峻与阿瑞在公园中漫步,明亮的色彩使我们看到的人物内心的喜悦,随着这暖色调的出现,人物心境的变化被刻画得淋漓尽致。影片中对于某些特殊道具的运用也是导演的匠心之所在。首先是影片开始的监控录像,一下子将观众置于了上文提到的旁观者的角度。还有镜子,第一次是阿敏哭诉生活的单调时,我们在镜子中看到了她的背影,背影与正面同时出现是镜子所达到的特殊效果,这是对人物心灵的逼近,是对内心深处的揭示,此刻我们全面的看到了这个人的所思所想。第二次是简南峻在日本接到台北要求他取消与大田公司合作的电话,第一通电话摄影机拍摄的是镜子中的画面,而第二通则是对实景的拍摄,从镜中到现实的转变之间,我们注意到了这两通电话中简南峻情感的递进与怒火的进一步爆发……当导演的心意已在镜头中悄然闪现,这种与观众更为默契的沟通方式令我们深深折服。
这就是《一一》,一个充盈着哲学味道的题目,一个充满启发性的特别视角,一段余韵绵长、走来会令人踏实抑或恐慌的心路历程……
于是,我们发现:一棵树,一片云,或许它们富于变幻,但是它们都如此的美丽。我们生活在这永远也无法参透的世界里,执著着、彷徨着、幸福着也悲伤着,重要的是我们从未放弃思索,从未停止探求,导演如同一位智者轻声的质问你我:面对生命与世界的莫测,我们该何去何从?
一一,归一。也许是最好的答案。□(编辑/李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