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比利时搭车

颜士州

对于在西欧的留学生来说，搭车似乎是一种司空见惯的现象。入乡随俗，我到比利时后，也把搭车作为自己一种基本的交通方式。

我认识不少中国的公费生和自费生，他们从不敢搭车，而坐火车又觉得贵，于是只能一年到头缩在城里，偶尔去一趟游览区就算是破费了。而我与他们不一样，日子过得像流浪汉，要知道，经历就是财富。不到半年，就逛遍了比利时整个北部，行程近一万公里，从未破费一个小钱买车票，靠的就是搭车。

如今，我无论周末去七十公里外的英吉利海峡边的海滨城市去打工，还是去南部办事看朋友，我从不考虑车费，不像有些留学生平日里西装革履，可站在售票口前却犹豫再三。我想我们之间也许各有利弊，他们花钱可买个安稳，我不花钱，虽然很自由但，必须迎接挑战。

如果说搭车是挑战，决非言过其实。夏天，须得顶住烈日的炙烤：冬天，须得熬住刺骨的寒冷。运气好时，你刚往高速公路边一站，就有车为你停下；可倒霉的时候，你数过了数百辆车，就是无人理你。特别在冬天，车挟寒风像刀一样从你身边冷酷地擦过，而你已在风中等车许久了，心中之凄苦，唯有个中人才知道。正值绝望之际，突然有一辆车为你停下，你会为之骤然激动，数日后仍会津津乐道于口。

那一次。我去安特卫普办完事返回自已居住的城市，正值初冬下午突然变天，寒风似乎要割开身上的牛仔衣，暮色苍茫中，我在路口等车已超过两小时了，从没对搭车失望过的我，这次真正感到了生活的严酷。支撑我坚持下来的动力是一句话：再过五分钟，我就去坐火车可过了五分钟，我又想，万一下一个五分钟有车肯搭我，我一走了之不是太冤枉了吗?就这样，我熬过了几十个五分钟。渐渐地，我的手脚冻得再也抖不动了，肚子也饿得再也不觉得饿了，我甚至在路边大声唱：“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明天，这是心的呼唤，这是爱的奉献——”最后连唱也唱不出来了。我双手插进怀里，紧紧地搂住自己，整个人犹如一尊冰雕，我对时间的流逝已经麻木了。终于，一辆车“嘎”的一声停在我的身边，走出一位秃顶英国佬，可爱的英国铑问我愿意搭他的车吗?我除了会眨眨眼睛表示同意外，连嘴巴都冻得说不出话来了，记得当时我已不会激动，我的感情也仿佛被寒流冻僵了。坐进有暖气的车中，我看着表发现已等了三个多小时。如果一开始就坐火车回去，我现在早已钻进温暖的被窝里读着一本什么书了。第二天得知前一夜的气温低于零度，冰天雪地，我不禁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可过了一天，我又忘记自己说过的永不再搭车的誓言，又站到了公路边上，因为那天是黑色星期五，我得去海滨小城打工。

搭车真是长见识，不仅能学语言，还能了解比利时人的心态和生活方式。中国留学生往往习惯和本国人在一起，很少有机会融入当地人的圈子。搭车倒是个机会，能结识形形色色的异国人。一般来说，愿意给人搭车的大都是老百姓，他们没有富翁那么多的顾虑，又怕人抢劫又怕人弄脏车。

那次从布鲁塞尔返回自己的住所，天突然下起暴雨，我的羽绒衫全湿透了。我无望地站在路口，这样的鬼天气，一般人是不肯停车的。从溅满雨水的镜片里看出去的世界近乎怪诞，从我身边飞速而去的汽车犹如破浪的快艇，溅起一片片水花全打到我身上。突然一阵喇叭响，一辆已经开过去的工具车又飞速向我倒了回来，一对中年夫妇跳出车来为我开了后门，因为那辆车旧得只能在外面开关门。等我们仨一起上车后，他俩和我一样也一身雨水了。一路上，那女的不断往男的嘴里塞胡萝卜，同时也往我嘴里塞，宛如多年的老友一般。望着我坐过的地方那一汪亮晶晶的水，我们一起放声大笑起来。可以想象，此刻我若坐在富翁们的豪华车里，即便主人不露愠色，我也会忐忑不安的。这对夫妇是做私人导游的，他们问了我好多中国情况，还向我学中文。临别时，他们居然感谢我教他们中文，原本是应该我感谢他们的呀!

我还遇到过这样一件有趣的事，那时我刚来比利时，我搭的车主人是一位五十开外的人，和我才说几句话脸就阴下来了，似乎他不太喜欢中国人。两人沉默了一阵后，我憋不住了，指着车上的圣母像开始提问，没想到一下子使他打开了话匣子。我们从基督谈到佛教，越谈越兴奋。后来他执意要绕道一百多公里送我回家，还非要请我喝一杯，那天我正好有个约会，为了能抢出喝一杯的时间来，他居然把车速开到每小时二百公里，而当地的最高时速为一百二十公里。我担心警察会来找麻烦，他却说是耶稣让他为我开车的，警察怎能对抗耶稣。果然，一路顺利，真的挤出十五分钟去喝了一杯。分手时，他硬塞给我二百欧元，说我刚来比利时，一定很困难，留着这些钱会有用的。我无言以对，只是心中泛起了阵阵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