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算

史先周

相传民国初年,苏北平原十字河畔有一位算卦先生名叫诸葛伯温。他的成名源于一句海话。窃国大盗袁世凯爬上洪宪皇帝宝座后,他在众人面前说,从我卦上看,袁世凯混不过三个月。结果只八十三天他便呜呼哀哉了,大家齐夸他真是“神算”。

有一个生意人,腰缠万贯,还想发大财,他请“神算”算算他的财运。“神算”算了一卦,告诫他:一切财物都是身外之物,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没多久,他家发了大火,他赤身从火海逃出,才捡得一条命,所有家产一时间灰飞烟灭。由此,“神算”名声更响。

有一青年妇女,婚后八年未孕,请“神算”为其算算何日有喜,“神算”向其拱手祝贺:年底喝你儿子的满月酒,准备童装,要成双成对。当时正是正月,十一月底,那妇女果然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婴。从此,“神算”名声更响得山崩地裂。

巩家村有一户小地主,家有良田百亩,楼房数十间,可这人脾气特怪,财大气粗,人家说东他说西,人家打狗他撵鸡,从来不跟众人喝一口井里的水,有人送他外号“巩拧筋”。大伙传说“神算”算卦准,“巩拧筋”偏说不准,为了证明自己说得对,他就亲自找“神算”算了一卦。他先报出自己的生辰八字,“神算”问他是算财运还是算福寿,他开口就说,“你算算我啥时死?算算怎么个死法,算准了,我家财产分给你一半作卦礼,算不准,哼,十字河一带再不准你摆摊算卦。”“神算”翻了一阵卦书,沉思片刻,长吁了一口气说:“先生请你回家去赶紧先清理下你家的财务,该讨的债抓紧讨,该还的抓紧还,有新衣别穿旧的,有好吃的别吃孬的,对儿女有啥交代的都要交代清楚……”“巩拧筋”没等他说完就大叫:“你这是啥话?难道我最近要死不成?”“神算”惊疑了一下说:“难道还要我说得更直白不成?”“我就要你明明白白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死?怎么个死法?”“我说出来先生切莫生气,算卦本是预测,准不准过后才能定论。”“神算”实在不想再说下去。“巩拧筋”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说:“大伙为我们作证,我姓巩的向来说话算数,你如实说来,我决不食言。”

“神算”被逼无奈,只好如实说:“自古白马怕青牛,你属马,你的克星是牛,你将命丧在牛上,而且过不了今年!”“巩拧筋”气得握紧拳头,本想向“神算”打去,但又一想,刚才是自己逼着他讲,又大话讲在前面,便只好咽下这口气,忍了又忍,又追问道:“今天是腊月十一,这么说,我还能活十九天?”“神算”说:“腊月是小月,应当是十八天。”“你再说说,牛怎么个克法?”“巩拧筋”将信将疑地问。“有多种可能,比如:被牛顶死,被牛踩死,吃牛肉撑死,被霉牛肉药死……总之一句话,是牛让你丧命。”“神算”说罢,收起卦摊扬长而去。

“巩拧筋”看着“神算”远去的背影,气得牙咬得嘎嘣响:“等过了年,让俺儿子收拾你这个混蛋!”“巩拧筋”气归气,对“神算”的话还是牢记在心,他回家的路上,左顾右盼,生怕谁家的牛挣断缰绳跑出来一头把他顶死。进了家门,他“砰”地将大门一关,把儿子、老婆叫到跟前,将算卦的事向他们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儿子是个“小拧筋”,一听他说完气得一蹦三尺高:“什么屌算?我去揍他!”他娘拉着儿子说:“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总共不过十八天,让你爹委屈几天,吃喝由我送,不吃牛肉就百事皆无,谁家的牛还能跳到院子里来顶死你爹!”儿子一听,娘说得有理,又补充道:“我把咱喂的大老犍卖到屠宰场让人家剥了卖肉,俺爹在家保准万无一失!”“巩拧筋”连声说:“万全之计!万全之计!”

一天一天过去了,“巩拧筋”安然无恙,到了第十七天,他几乎笑出声来:“好你个鸡巴神算!明天过去,就让你‘桿草里包老头——丢大人了!”他让儿子准备好七节鞭,再查清“神算”的落脚点,不揍他个稀巴烂才怪呢!

第十八天的傍晚,正是除夕,到处爆竹声阵阵,焰火腾空。有一喇叭班吹吹打打,从巩家院外路过。“巩拧筋”在屋内闷了十八天,头都快憋青了,他本想出门看看热闹,但又心想:十八天快过完了,二十四拜都拜过了,别坏在最后一哆嗦上,还是小心为好。可经不住好奇心驱使,他还是忍不住上至二层楼上,打开临街的两扇窗户,“巩拧筋”一边用挖耳勺掏着耳屎,一边探出头去看热闹。他心里痒呼呼的,准备明天开门迎客。骤然一阵狂风刮来,把窗扇“砰”地关了,窗扇刚好撞在他拿挖耳勺的右手上,长长的挖耳勺直刺进他的右脑,顿时鲜血直流,他一下子瘫倒在地。家人忙请来医生抢救,由于当时风力太猛,“巩拧筋”脑子连刺加撞,导致脑出血加脑震荡,拖至晚上十一点五十八分便气绝身亡。

次日,“神算”登门吊丧,“小拧筋”拿着吊丧棍气呼呼地说:“我爹就是你咒死的,与牛无任何瓜葛,这笔账还没算,你想分我的家当?!等出完殡我会找你!”“神算”不卑不亢地说:“我想看看先生的伤处!”“神算”从伤口处拿出挖耳勺,举起来对众人说:“这小小凶器,是用牛角刻制的,牛顶死人全凭牛角,此公的命岂不是丧在牛身上吗?”

众人惊愕,皆点头称是,“小拧筋”也无言以对。“神算”向尸体深深鞠了一躬:“哀其不幸,哀其不幸!分家当不过是句玩话,告辞了!”

从此,“神算”在苏北平原销声匿迹。

〔本刊责任编辑 君 早〕

〔原载《新故事》200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