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三外婆
2009-11-10乔红
乔 红
电话里,同妈妈谈起三外婆,那少儿时的情景浮现在眼前,仿佛就跟昨天一样。
小的时候,我最爱的去处便是三外婆家。门前的梨树、院外的枣树还在,三外婆却去了。表妹告诉我,三外婆临走时还念叨:“精丫头没来吗?她说要买大把大把油条给我吃的”……泪水早已涌出我的眼眶。
五岁那年,我离开父母,寄居在三外婆家。整洁的居室将我吓呆了,站在屋中不敢动步,生怕鞋底的浮灰弄脏了地面。三外婆来了。矮矮胖胖的身子不像是腿把她移来,一晃一晃的样子很有点颤巍,白净的脸上布满潮红;特别是眼睛,大大的,大得超常,仿佛两颗黑紫的葡萄放在酒杯中。三外婆的嗓门奇粗奇大,那凶巴巴的样儿据小伙伴们说,没有不怕她的。
我却例外。夏日的炎热,连风都懒得动弹。三外婆在厨房做饭,汗水顺着额头噼里啪啦往下落。表兄妹们去抓金龟子了,我不肯去,便随着三外婆厨房厅堂地转,望见灶火前三外婆汗流浃背,就拿来毛巾帮她擦汗,还拿把蒲扇为她扇风。每每这个时候,三外婆就会现出慈祥,说:“精丫头,真会疼人。”
三外婆家吃饭是不用桌子的,一条超宽的长凳往院子中间一摆,上面放两碟家常菜,一声“都来吃饭”,舅舅、舅妈和我们便端着碗夹点菜或蹲或站在四围。记忆中,三外婆总是最后吃,待我们放下碗筷,碟中零星残菜便被卷入她的碗中。
梅雨时节,天难得放晴,于是家家户户晒霉。三外婆有一个紫檀木箱子也搬到阳光地下,陈年的衣物并不新鲜,令人感动不已的是叠放得整整齐齐,洗涤得干干净净。我好渴望用手抚摸一下,感受那有条有理的滋味,表兄说不可以的,他也曾试图这样做,换回的是脊背上五个手指印。站在箱子前,用心灵触摸温柔与细腻、体味美丽与浪漫。三外婆不但没有谴责,相反,她把我拉到近前,一边将衣物展开,一边对着我回忆般地讲述姑娘时的装束、出嫁时的打扮,一脸陶醉,分明是回到了数十年前。
每年五月,梨儿成熟的一段日子里,三外婆的嗓门最洪亮。庄子上总有几个馋猫经不住诱惑。也难怪,三外婆家的梨树兴许是为了不让主人为难,它们刚冒出地面一截儿便分杈、开花、结果。麻黑泛青的熟果特甜。馋猫们瞅空儿来了,总是在手还没来得及碰着梨的时候,霹雳从天而降:“谁?打你个偷嘴猫儿!”于是,孩子们鸟儿般飞散了。当他们看到三外婆端着装满梨儿的瓢站在院门口喊我的时候,馋猫们便只能在远处流着口水。
三外婆对我的偏爱远不止此。夏夜,月光明亮的时候,我同伙伴们在谷场上的草堆间捉迷藏,时间久了,便会见三外婆拿着油饼站在池塘边冲我喊:“孩子,吃油饼喽。”那声音总会让我自豪一番。
有的夜晚,我会伏在三外婆的膝盖上,三外婆会用饱经风霜的手抚弄着我的头发给我讲离奇的故事,唱古老的歌谣。那情景迄今想来,依旧音容毕现。啊,我的三外婆!我好像又回到了柔和的星光下,回到了朦胧的暮霭里,回到了静谧的小山村。
三外婆,我看到你在晨光里洗衣、扫院,看到了你把西瓜瓤掏出送我口中,看到了你踮着被裹小的畸形的脚持着竹竿儿打枣,看到了你把火盆里烤熟的花生拨出来。
三外婆走了,在那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再也寻不到她的身影了,菜园里再也见不到她蹒跚的步履,纺锤停止了转动,笸箩蒙上了灰尘,槐花静默,柳笛呜咽。
通往三外婆坟茔的野径上长满了巴根草,浓翠,墨绿。山风凄凄,低诉寒秋冷寂;荒岭漠漠,承载无尽忧伤。
三外婆啊,是您用勤劳的手装饰了我的童年;是您用浓浓的爱养育了我的灵魂;是您用温柔的心滋润了我的生命!
我深深地忏悔没能够在您有生之年报答您对我的无限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