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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思归隐

2009-11-10王者风

文化月刊·遗产 2009年10期
关键词:左思仕途布娃娃

王者风

左思终于选择归隐了,并不是如他《咏史诗》第一首所言“功成不受爵,长揖归田庐”,而是殚精竭虑、孑孑孤立之后的无奈选择。

左思,字太冲,山东淄博人。于今日之大众而言,其人最为人所记的印象有二:一者即是作为成语“洛阳纸贵”的典故;二者即是《世说新语·容止篇》所载“左太冲绝丑,亦复效岳游邀,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中那个效颦潘岳公子的可笑之人。即便仅撷取弱水“二瓢”,已足够勾勒左思其人之形象,其中的关键词可以用“寒门”“进取心”“一时荣光”“貌丑”以及无法摆脱的自卑感等来概括。

如果说人是通过镜像完成自我认知的,那么来自人群的直接反应无疑便是对自我认知的正面冲击。左思那点可怜的骄傲被一群老妪打击得不轻,当然,这也怪他自己“拎不清”。况且魏晋时期又崇尚“清谈”,不只“貌寝”并且“口讷”的左思,理所当然地被进一步视为无可救药的“伧人”。

另一方面,自古以来,读书之事并非只在于“读”本身,更被广大读书人奉作改变自身命运的契机、攀登仕途经济的阶梯。太多的书生都在憧憬着凭借锦绣文章在仕途有所发展。对于左思而言,“家世儒学”的背景更让他身受儒家积极入世观念的影响,经国济世的政治热情极高,“长啸激清风,志若无东吴。铅刀贵一割,梦想骋良图”。彼时正值晋朝开国,海内未平,“虽非甲胄士”的左思甚至在期待着为国家开太平的机会。而引起“洛阳纸贵”轰动效应的《三都赋》正是在这样的思想背景下十年磨一剑磨出来的。

然而,《三都赋》的出世并未获得预期的效果。笔者的意思是说,虽然在经过一番引荐与折腾之后,《三都赋》红了,成为当时士人竞相传抄、以读之为荣的“畅销作品”,但左思真正追求的,以文章作媒介谋得仕途通畅的际遇,始终没能够出现。

魏晋时代门阀森严,门第和出身成为衡量官品升降的最重要依据,正所谓“公门有公,卿门有卿”“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左思“父雍,起小吏,以能擢授殿中侍御史”,家势寒微的事实,让他只能徘徊在权力的边缘。即使写就《三都赋》,即使贵为“皇亲国戚”。

必须一提的是,左思的胞妹左棻,字兰芝,因文采出众,于公元272年被晋武帝招入宫中,拜为修仪,两年后又升为贵嫔。左思、左棻兄妹感情甚笃,左思一方面因离别而悲伤,另一方面却因为这样一个或许能够改变自己仕途命运的天赐良机而兴奋不已。他在《悼离赠妹》中写道:“峨峨令妹,应期挺生。如兰之秀,如芝之荣”“光耀邦族,名驰时路,翼翼群媛,是瞻是慕”。只是,一如左思之“貌寝”,左棻之姿陋亦无法让她赢得武帝的宠爱,“每有方物异宝,必诏为赋颂”,幽居深宫。左棻的职位更像是武帝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御用文书。可见,胞妹的身份最终也未能为左思的政治抱负平添助力。

彼时以士农工商划分阶层,可处于“士农工商”中“士”之地位的读书人,因为并无足以自立的经济基础而始终无法保持人格独立;寒士的境况当然更为窘迫,加上左思追求功业之心天日可鉴,多方求而不得,再考虑到晋惠帝时政治上的腥风血雨,终于让左思抛却书生或有的矜持,依附于权贵一族。一如《晋书·贾谧传》所列,左思成为贾谧集团“二十四友”之一。贾谧是晋惠帝皇后贾氏一族,在当时很是得势,左思作为贾谧幕下,偶尔还为贾谧讲解《汉书》。

可惜,世风离乱,好景不长。贾谧在“八王之乱”的风波中被赵王司马伦所诛,刑责还差点波及“二十四友”,所谓“宜皆齐黜”。而左思的胞妹左棻亦于公元300年在宫中病故,左思与宫内唯一的联系也断绝了。

心有余悸、精疲力竭的双重压力之下,左思终于决定“归隐”。即使在“齐王冏命为记室督”之际,也“辞疾,不就”。当然,这并不代表左思就真的从心底革除那入骨的功名之心了。只是经过贾谧一役,左思已经没胆子再去依附所谓的“权贵”罢了,“站错队伍”的严重性可是远甚于“不站队”的。况且,在笔者看来,左思之拒绝亦隐隐有苦恋不得后的半含逞强半含娇嗔的意味:“记住了,是老子甩你,不是你甩老子!”瞧瞧,多有劲道。

“郁郁涧底松”终究有别于“离离山上苗”,门第出身的劣势成为梗在左思喉头的一根鱼刺,与其说左思最终超越了自卑,不如说是左思追求功名的念想终于积聚为愤世嫉俗的态度:“你们看不起我,我也不必看得起你们”。左思晚年的诗作被奉为“抨击西晋万恶的门阀制度的经典作品”,从审美取向的角度而言,“世间最美是不服”,左思诗作中的“得讽喻之致”便是他与时代抗争的痕迹。一如那个始终得不到布娃娃的孩子,扔掉布娃娃,甚至撕碎布娃娃,是他最后的选择。

“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这些其实从来不是左思的梦想。然而,文人的矫情便在于自能以其文字彰显一种格调。即便这种格调的实质是他不屑的,其外延气质所展现的“洒脱”印象却是他希望驻留给世人甚至是后人的。

当今人再度拨开历史的烟尘回望,一遭人生,终成一纸书页。翻阅留存至今的文史资料,除却与胞妹左棻的对谈,左思再无任何一篇与当世其他文人的赠答,而在当时其他文人笔下也几乎看不到他们与左思的任何交集。这当然有门第的原因,却也不可否认左思其人在性格上或许确有不招人待见之处。左思,这颗孤独的寂寞的向往着光明前程的灵魂,竟然终究只是以“绝世孤立”的姿态存在着。

魏晋风度,经过时间沙漏的过滤沉积,弥久光华愈盛。然而,若世间真有时光隧道足以“穿越”千年,魏晋时代的崇拜者们不妨先掂量下自己的分量:形貌举止、思维谈吐、性格志趣、家势门第……若有其一非臻于一流,多半还是冷却了这心为好。风流之辈自有天地灵秀所钟的资本方才风流得起来,否则,纵然志高云顶,确有其才,也只能沦落为时代的黯然神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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