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画的艺术特色

司宁达

摘要：汉画是指现存的汉代画像石、画像砖、墓室壁画、帛画以及器物画等，它有着鲜明的艺术特色，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一是不拘于“形”、据“形”而写“神”；二是充满力度，富有动感；三是以线绘形，简约生动；四是结构严谨，层次明晰，繁而不乱。汉画对于研究中国绘画史和探索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之路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

关键词：汉画艺术特色艺术价值

汉画，是指现存的汉代画像石、画像砖、墓室壁画、帛画以及器物画等。汉画主要集中在河南、山东、江苏、四川、陕西等省的部分地区。它以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浓郁的民族特色堪称中华民族艺术的瑰宝。冯其庸称其为“敦煌以前的敦煌”，鲁迅赞誉它“气魄深沉雄大”，画坛大家吴冠中更是在参观了南阳汉画馆之后动情地说：“我简直要跪在汉代先民的面前了。”作为我国艺术发展史上重要的一环，汉画上承早期先秦艺术和原始艺术的余波，下启魏晋艺术的自觉时代，它对于我国后世的艺术发展尤其是中国画的发展进步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汉画是汉代社会的“活化石”，不仅有着巨大的历史、文化价值，而且有着鲜明的艺术特色和巨大的艺术价值。

汉画，就其内容而言，可以说丰富多样。其题材内容主要包括：官吏、奴仆、建筑物、宴饮、讲学、迎宾、借贷、贿赂、乐舞百戏、车马出行、田猎、格斗、征战、斗兽、健身、游艺、煮盐、农作、纺织、冶铸、阉牛、野合、佛像、武库、丧葬、吉祥物、打鬼驱疫、羽化升仙、远古神话、历史故事、忠臣义士、孝子烈女、天象星占、珍禽异兽等民俗事象，内容涉及汉代社会生活的诸多方面；就其艺术创造而言，虽然各地的艺术风格各有不同，但是若从整体、纵向上来看，汉画又有着鲜明的共同的艺术特色，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不拘于“形”，据“形”而写“神”。汉代是我国封建社会的上升时期，经过高、惠、文、景四代的休养生息，汉朝的社会逐渐稳定，生产发展，国力日渐强盛。历史上南北文化的两大主流思想即以老子为代表的楚文化和以孔子为代表的鲁文化在汉代交相辉映。楚文化中的浪漫品质和鲁文化中的实用功利思想造就了汉代艺术形神兼备尤重“传神”的风格。出现于汉代的《淮南子》认为绘画不应只追求外形和细部的真实，重要的是把决定外形的内在精神和形象的整体很好地表现出来。《淮南子-说山训》云：“画西施之面，美而不能说，规孟贲之目，大而不可畏。君形者亡焉。”这即是强调神贵于形的道理。而《淮南子·说林训》所云：“画者谨毛失貌，射者仪小而遗大。”则又强调了不拘细节的重要性。譬如南阳汉画像石中的《象人斗兽图》，表现了一个面戴面具的“象人”与一只独角兽相搏击的场面。画面人物塑造简练动感，猛兽头部下俯，奋力前突。整幅画不拘小节，而十分注意人、普整体神韵的把握。虽情节单纯，但却无丝毫呆板之意。南阳汉画像石中的另一幅《仙人虎车图》，更是神采飞扬。画面上的三只“翼虎”虎口大张、尾巴直直地向后扬起，身体修长，整体给人一种奋力前驱之感。这幅画并没有刻意将三只老虎的腿画全，但却丝毫不影响老虎整体的神韵。出土于河南南阳的汉画《天帝出行图》：画上部刻三神人合力牵引一辆“五星车”，车上乘一驭者，一尊者，尊者即为天帝；下刻四神人皆抱罐向下倒水，即雨师正泼水行雨，画右刻一巨人，赤身跪地，张口吹气，此神人即为能够嘘气成风的风伯。河南郑州出土的汉画像砖上，有西王母像：头戴胜，端坐在昆仑山巅，前有玉兔捣药，后有一神人捧三足鸟而立，天空中有三青鸟飞翔，山间有九尾狐及不死树等。河南南阳汉画像砖中也有西王母居住昆仑山的图像。这些汉画在表现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时可以说更加注意了人物以及整个画面的神韵。汉代是一个精神高蹈的时代，汉帝国的强盛和民众的富足使人们热衷于享乐和关心来世的幸福，在“天人感应”观念和“升仙”思想的影响之下，民间的艺术家们发挥丰富的想像力将天、地、人、神、鬼和谐地统一在了一起，创造了一个亦真亦幻、现实与梦想相交织的超现实的艺术世界。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思想在先秦时期并未在意识形态领域占有主导的地位，而到了汉代却由于统治阶级的推崇而从各种思想中脱颖而出占据了主导地位。强盛而统一的汉帝国经济发展、人民富足，在儒家思想的影响下社会上弥漫着享乐主义之风。儒家的“积极人世”的思想使汉代的人们注重现世的幸福，渴望幸福永在。一方面是儒家思想试图获得独尊的地位。而另一方面则是由早期的谶纬之术和黄老思想发展而来的道教在社会深层暗流涌动，后者以其强大的历史惯性左右着人们的思想。谶纬之术在流行的过程中所营造出来的无处不在的神秘玄想的精神氛围对整个社会人们的心理状态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这极大地启发和培育了汉代人们浪漫飞扬的想像力。

“撇开图谶的虚伪和恶劣，纬书中相当一部分既包含着神秘又包含着科学的方术理念，借助于纬书并在其所营造出的神秘未知的氛围激发之下，会不断地引发出人们各种各样的想象和思索，以满足和解答对于无穷而神秘的存在的好奇欲望”。由此可见，在政治上没有多少进步意义的谶纬之术，却因为能够激发人们的想像力而对艺术的发展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汉画从根本上来讲，正是对汉代这样一个生命力蓬勃、注重享乐的时代的反映的产物。汉画的这种不拘物象，注重写意、传神的创作方法对后世中国画的影响深远。

第二，充满力度，富有动感。汉画艺术的又一个突出特色就是充满力度、有动感。“在汉代艺术中，运动、力量、‘气势就是它的本质。这种‘气势甚至经常表现为速度感……一往无前不可阻挡的气势、运动和力量，构成了汉代艺术的美学风格”。譬如，南阳汉画像石中的“逐疫升仙”图，画面上一熊一虎，熊张臂奔跃，虎张口振牙。扑向怪兽，两位仙人乘龙骑虎，飞腾于云气缭绕之中。整幅画充满了动感和力度。而南阳汉画像石中的另外一幅“舞乐百戏”图，则通过舞伎的被挥直了的长袖和恰腰、半跪等姿势将力度和速度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南阳汉画像石中的“许阿瞿”图更是通过许阿瞿的“静”对舞伎的“动”的衬托，有力地突出了画面的动感。河南郑州的汉画“东王公乘龙”图，神话中的东王公就乘着龙(足喬)，画面气韵生动，充满动感。河南南阳汉画中的“仙人虎车”图，则刻画了仙人乘虎(足喬)的情形。画面上三只翼虎并驾一舆车，车上树鼓，并有羽葆和华盖，上乘两位仙人，车以云为轮，云气飘飞，给人以风驰电掣之感。此外，在河南南阳汉画中，还有“鹿车升仙”图：两只神鹿共驾一车，车以云气为轮，车上乘二人，车后还有一神鹿相随。两人手执仙草护送。在河南南阳汉画中一幅“河伯出行”图中，则刻画了河伯出行时的情形：河伯端坐于饰有华盖的车上，车被四鱼所并驾，车后还有二人骑鱼相随，画面形象生动。而河南新郑的汉画中则有“仙鹤拉车”图，它对鹤(足喬)

的刻画可以说栩栩如生、充满动感。汉画的这种充满力度、富有动感的特点一方面是杂技、武术、舞蹈等“百戏”影响的结果，另一方面则与汉代粗犷雄强的时代氛围有关。从汉初的崇信“黄老”，到武帝时的“罂黜百家，独尊儒术”，汉代的思想历经道家和儒家的洗礼而最终呈现为一种儒家主导、道家相辅的儒道相融的复杂状态。在儒家的积极进取、追求功利的人世精神的激励之下，社会也开始显示出勃勃生机。万建中在其《论秦汉风俗的时代特征》一文中指出：汉代社会中弥漫着紧迫、急促的风俗氛围，他认为急进之风是汉代风俗的一大特征。而这种急进之风对艺术产生的影响就是使汉代的艺术品充满了力度和动感。总之，充满了力度和动感是汉画的重要的艺术特色，这一艺术特色的产生又是与艺术自身的发展规律和汉代特有的时代文化氛围分不开的。

第三，以线绘形，简约生动。中国画与西洋画的一个很大的不同就是，中国画用线条的勾勒为技法，而西洋画则以色彩的调配为手段。中国画中的这种对线条的重视的做法实际上来源于我国古代绘画发展的各个时期对线条的运用和探索。在新石器时代，随着中华先民的审美意识的不断发展和完善。一种来源于鱼、蛇等实物的抽象纹饰开始具有了独立的审美意义，这种纹饰在这个时期被较多地描画于各种器物之上。用来表达某种情绪和思想。这种较早出现的彩陶纹饰可以说是对线条的最早运用。这个时期的线条稚拙、质朴、自然。随后经过夏、商、周等朝代的发展，至汉代可以说对线条的运用已达到了成熟的状态。汉画作为一种以线条为造型的主要手段的艺术类型，它将线条的使用表现得淋漓尽致。汉画中线条的种类和表现形式丰富多样，线条的粗细、长短、直曲、浓淡、转折、顿挫等被艺术家和画工运用自如，线条也被赋予了灵气和生命，表现力极强。譬如南阳汉画《大傩图》，就充分运用了各种不同的线形来塑造形象。图中有肩生双翼的仙人骑在白虎上；傩头方相氏正在驱魔，他赤身裸体，怒目张嘴；两只朱雀，一只曲颈回首，另一只展翅欲飞；还有一只应龙，栩栩如生，如在云中飞腾。在表现傩头时用的是粗犷豪放的线条，给人一种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感觉；在表现仙人时用的是挺拔遒劲的线条，从而将仙人的超凡脱俗的气质准确地予以揭示；在表现白虎和朱雀时用的是精密柔韧的线条。从而使对象给人一种威风矫健、神采奕奕的感觉；在表现腾飞的龙和流动的云时则使用了粗疏、简朴和流畅的线条。从而增强了对象的运动感。再如南阳汉画中出现较多的舞乐百戏图画面，其中的鼓者、舞者等表演者个个形象生动，神采飞扬，这是与各种线形的恰当使用分不开的。从汉画的总体情况来看，曲线条被使用较多，它往往被用来表现运动、速度和韵律。另外，直线条在汉画中常被用来表现力量和挺拔，细线条多被用来表现轻柔，粗线条又多被用来表现笨拙，等等。而且，汉画又在这几种基本线形的基础上创造出了许多新的线形，从而增强了线条的表现力，使汉画的这一艺术特色更加鲜明。

第四，结构严谨，层次明晰，繁而不乱。汉画十分注意画面内容的排列布局，画面往往情节严整。即便有时一幅画包含了多个情节或物象，它也能依靠巧妙的结构方式使它们各归其位，杂而不乱。如马王堆一号汉墓帛画虽然涉及龙、凤、建筑等多个民俗事象，但由于它采用了上下平行分层的结构方式，所以整幅画就被自然地分成了上、中、下三层。用以表现天上、人问和地下三界，整幅画层次明晰，繁而不乱。再如山东嘉祥武梁祠东西壁画。虽然涉及民俗事象多达40余个，但由于采用了上下平行分层的结构方式，所以整个画面井然有序。而表现单独的情节的汉画作品，其中的物象也并非随意放置，而是有章可循。上下、内外、左右、中间等空间顺序也体现得清楚明白。因此，可以说汉画在绘画的情节结构方式方面进行了有益的尝试和探索，这对于我国后世的长卷画的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总之，重写意，充满力度和动感，对线条的成熟运用以及注重情节的结构方式是汉画突出的艺术特色。这些鲜明的艺术特色使汉画具有了无穷的艺术魅力和不朽的艺术价值。

汉画以它深厚的文化内涵和鲜明的艺术特色具有不朽的艺术价值，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它是研究中国绘画史不可或缺的部分，尤其是对于我们研究先秦乃至先秦以前的中国艺术的存在和发展状貌意义重大。二是它对于中国当代艺术尤其是造型艺术的发展具有巨大的启发意义。汉画被学界誉为“纯粹的本土艺术”，由于它所赖以存在的汉代文化是一种尚未受外来文化影响的中国原有文化的一部分，所以汉画的艺术形式具有强烈的民族化和本土化的特征，这对于我们探索一条中国化的艺术发展之路无疑具有极大的启发意义。

编校：张红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