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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主义公敌

2009-11-09徐冠群

环球企业家 2009年21期
关键词:摩尔迈克尔资本主义

徐冠群

迈克尔·摩尔再次开炮,这一次瞄准的是他所处的整个自由市场体系

十几年漫长而平静的繁荣期几乎让人感到乏味,就在人们内心深处隐约期待着变化的时候,席卷全球的金融风暴不期而至。接下来,每个人都切身感受与经济衰退相伴的极度深寒,一边遥望追忆着过去的美好时光,一边相互指责。这样的场景看来不无讽刺,却和每个风起云涌的时代一样,极富记录、解读和演绎的价值,是文艺作品最为喜爱的题材之一。

如果众多对我们正在经历的这段历史进行影射或讽刺的影视文学作品还无法满足心怀怨恨和恐惧的人们,那么当迈克尔·摩尔(Michael Moore),这位素以犀利抨击美国大公司贪婪行为著称的纪录片导演,将摄影机对准华尔街时,人们知道自己即将拥抱摩尔式的尖刻批判和讽刺,并体会泄愤带来的酣畅快感。

一年前的10月2日,美国国会批准通过7000亿美元金融救助计划,一年后的这一天,迈克尔·摩尔的新作《资本主义:一个爱情故事》(Capitalism:A Love Story)在美国上映,对于一部揭露资本主义“罪恶”的影片,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间。浪漫的片名掩盖不了摩尔对资本主义发自内心的痛恨,他将其称为一场以牺牲民众利益为代价攫取利润的阴谋,并直言:“资本主义孕育的并非光鲜诱人的‘美国梦,而是美国的噩梦。”所谓的“爱情”存在于美国民众心中,摩尔用充满讽刺和黑色幽默的语气讲述了美国民众与资本主义及华尔街之间的爱情,与浪漫温馨无关,却是后者对前者的谎言、掠夺和背叛。

过去一年里,全世界都知道了华尔街用民众的积蓄豪赌、从中攫取不应得的巨额利益,然后几近倾家荡产,让政府用纳税人的钱拯救自己,与此同时,无数普通人失去工作、被赶出自己的住房或者二者兼有。美国人对此感受尤其深刻,所以他们毫不介意再看摩尔痛斥一遍昔日的“爱人”。

迈克尔·摩尔将金融危机定义为“史上最大盗窃案”,《资本主义》就是对这桩惊天窃案的无情揭露和审判。荧幕上,不修边幅的摩尔依旧身材壮硕,时常露出看似亲切的笑容,言语听似随意却犀利无比。他在高盛大楼前挥舞一条印有硕大美元符号的编织袋,大声说:“我们来拿回属于美国民众的钱!”并冲保安喊道:“装满它,100亿美元肯定装不下'我带来了很多袋子。”(去年10月,美国政府向高盛提供100亿美元援助资金。)纽约证券交易所在他的镜头中,被缠上黄色胶带并被打上“犯罪现场”的标签。这样的心声和举动既不新鲜也不罕见,但摩尔的镜头和影响力使其拥有更大力量。

尽管在《资本主义》一片中,摩尔采访跨国公司和华尔街金融机构时四处碰壁的镜头屡屡出现,但他笑称影片拍摄本身并没有任何麻烦。事实上,特立独行的他乐此不疲地使用这样的片段,因为这正是他嘲讽大公司不敢正面回应其挑战的最好证据。嬉笑怒骂间,摩尔反问:美国到底要为她对资本主义的爱情付出多大代价?而他之前的若干部纪录片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马克·吐温的继承人

《资本主义》已经是迈克尔·摩尔第五部纪录长片,在对一切问题的根源——资本主义开火之前,他已对大公司、政府、医疗保险和枪支管理制度等美国社会不同领域极尽抨击之能事。

摩尔与纪录片结缘于1989年,他的纪录片处女作《大亨与我》(Roger&Me)就取材于1980年代通用汽车在他的家乡,密歇根州的弗林特小镇的一次关厂及裁员举动。那里曾是通用汽车的重要生产基地,小镇大部分人靠为通用工作而生活,包括摩尔的父亲和祖父。通用汽车为节约劳动力成本,关闭了包括摩尔家乡那座工厂在内的11家美国工厂,并因为引进机器生产线裁去3万余人。

摩尔目睹了由此引发的大批家乡民众失去工作的状况。他决定质问当时通用汽车的领导人罗杰·史密斯(Roger Smith),一家盈利数十亿美元的企业为什么需要裁员、将人们赶出他们赖以生存的工厂。一个不可忽视的背景是,当时这样做的并非只有通用汽车一家,贪婪很多时候是一种集体行为。1980年代很多大公司出于成本考虑将工厂迁往发展中国家,美国人失去工作的同时不断有发展中国家的大公司工厂雇用童工和血汗工厂的丑闻传来。

新闻记者出身的摩尔扛起摄影机,开始了长达一年多追踪罗杰、寻求与其对话的跌宕旅程。《大亨与我》中摩尔风格的挑逗段落令人愉悦,他三番五次试图在通用汽车的办公室、游艇俱乐部等地找到史密斯,无数次受到公司各类职员的阻挠。他将这些搞笑镜头掺杂在资料片和实地采访的片段中,一边讽刺责难通用汽车一边引人发笑。辛辣幽默的讽刺更甚于严正的声讨,摩尔深知这一曾被马克·吐温等先辈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武器的杀伤力,于是在调笑中针砭时弊、制造让大人物措手不及的尴尬场景,成为摩尔纪录片的典型风格。

《大亨与我》奠定了此后摩尔关注的社会主题:对不平等经济制度的抨击。影片为摩尔赢得广泛赞誉,影响力和商业上取得双重成功,也坚定了他以摄影机为武器揭露社会问题、表达政治观点的决心,并日渐驾轻就熟、声名远播。

2002年的纪录片《科伦拜恩的保龄》(Bowling for Columbine)将摩尔送上荣耀巅峰。该片以1999年4月发生在科罗拉多州科伦拜恩高中的枪击案件为切入点,将美国枪支管理制度引为美国黑枪文化的根源影片不仅获得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并获得戛纳电影节特别为其增设的“55周年特别奖”,它也是戛纳电影节近46年来唯一进入竞赛单元的纪录片。

此后令人印象深刻的《华氏911》(Fahrenheit 9/11)是迈克尔·摩尔与他眼中的头号人民公敌——布什的一次正面交锋。他从不掩饰自己对共和党及其政策的鞭挞,也不讳言拍摄这部影片的目的就是要把布什赶下台。影片用反讽的语气讲述了美国自2000年大选以来经历的一切,揭露了布什家族与沙特人甚至本·拉登家族30年的经济联系,以及为转移民众注意力而制造一场祸及国内外的战争的巨大阴谋。

《华氏911》在戛纳电影节的首映获得了近20分钟的热烈掌声,观众在大笑和激愤中看到伊战背后令人难以置信的内幕。影片无疑带有强烈主观色彩,但摩尔并不在意,他再次扮演了一个煽动者的角色。以最普通的美国民众之名,向布什政府权力精英发出抗辩之声。继《科伦拜恩的保龄》之后,《华氏911》让摩尔再次赢得戛纳的青睐,一举夺得2004年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

《大亨与我》已是20年前的故事,时间并没有让这个其貌不扬的胖子变得更平和,反而更加辛辣和霸道。他执着地对美国政治和社会提出批评,甚至用最尖刻的言辞指责资本主义给美国带来伤害。但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尽管一贯以资本主义和大公司作为抨击对象,迈克尔·摩尔的新片《资本主义》却由电影巨头派拉蒙投资。影片上映后,人们诘问摩

尔,作为资本主义的受益者,何以拿着资本家的钱来反对资本家。尖锐的质疑反而给了摩尔又一个抨击资本主义追利本性的理由,他聪明地回应道:“资本主义者会把你用来绞死他们的绳子卖给你,只要他能从中赚到哪怕一个子儿。”

摩尔的确有说这种漂亮话的资本,《科伦拜恩的保龄》、《华氏911》和《精神病人》(sicko)三部影片票房共计超过3亿美元,这是绝大多数纪录片导演无法想象和企及的商业成绩。迈克尔·摩尔紧扣时政脉搏,辛辣的揭露、幽默的讽刺和犀利的论调都是其票房号召力的保证。不是所有人都赞同他的左派观点,但很多人乐于买一张电影票去看这个精力旺盛的胖子在镜头前上蹿下跳,不经预约突然出现在大公司的办公室并引发惊讶和尴尬,以及他纠缠不休要求进行采访的有趣场面。

迈克尔·摩尔恨美国?

迈克尔·摩尔的政治热情和使用镜头的能力似乎与生俱来,18岁的他刚刚拥有选举权就参加学校董事会竞选,并成功被选为校董会成员。进入大学不久,摩尔即退学在《弗林特之声》(The Flint Voice)周刊担任记者,将其打造成当时美国中西部最特立独行也最受尊敬的政治杂志。摩尔的出色表现使其赢得了在美国极具威望的左翼政治刊物《琼斯妈妈》(Mother Jones)待遇优厚的编辑职位,但他真正的才能和声名直到扛起摄影机才得到最大化。

事实上,相比“电影人”的身份,左翼分子、民主观念的信仰者这样富有政治意味的词语更适合用来定性迈克尔·摩尔。与其说他是天才纪录片导演,不如说他只是借助镜头表达自己的政治观点,并把这一工具使用得得心应手。尽管曾在NBC的采访中声明自己并未把政治作为主要动机,但摩尔广为流传的作品已成为传达其政治观点最有效的方式。

在任何面向公众的场合,不论是镜头前还是采访中,他永远不失时机地批判他所反对的一切。2003年,摩尔在奥斯卡颁奖典礼上为《科伦拜恩的保龄》接受“最佳纪录片奖”时攻击性地大骂向伊宣战的总统布什。一番让人意外的陈词语惊四座——他当众喊出“布什,我们以你为耻!”激烈的政治宣言让现场陷入短暂的尴尬气氛,没有如影片一样赢得热烈掌声。

无所不批判的摩尔或许是美国政府最头疼最不喜欢的电影人。《大亨与我》几乎囊括了当年北美地区所有重要电影节及相关评选的最佳纪录片奖项,但他的尖刻讽刺和极端批判倾向不仅激起批判对象的不满,也引起对其表现手法的广泛争议。反对声几乎与他获得的支持同样多不胜数。《华氏911》上映后,许多共和党要员声称要以诽谤罪将摩尔送上法庭,一些反对摩尔的力量聚集到网络上和现实中,他们摘引摩尔的言行、报道或纪录片中的片段,一一进行批驳,甚至打出“紧盯迈克尔·摩尔的每一步”的口号,及时跟进摩尔的每一个举动。

同样是纪录片的《迈克尔·摩尔恨美国》(Michael Moore Hates America)是反对者的经典之作。导演迈克尔·威尔森(Michael Wilson)以美国文化和价值观的捍卫者的身份“讲述一个伟大国家的真相”,同时将摩尔最擅长的反驳政府及大公司的方式用在了他身上,极尽讽刺。威尔森访问了各式各样的美国普通民众和保守派、自由派名人,并重访部分曾在摩尔纪录片中出现的地方,试图质疑影片中的许多概念。其中最具摩尔特色的,莫过于威尔森几乎照搬对方在《大亨与我》中追踪罗杰·史密斯的方式——他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在摩尔工作的地方,屡次寻求对摩尔的采访,而摩尔的表现与他当年追踪的罗杰如出一辙。在面对自己惯用的方式时,摩尔同样选择了沉默和回避,甚至曾以威尔森给其家人和员工带来困扰为由将他告上法庭。

与大多数纪录片创作者一样,摩尔试图赋予影片以揭露真相的强大力量并通过摄影镜头和荧幕影响着我们的时代。如果相信迈克尔·摩尔并非钓名沽誉之辈,则他之所以乐于以“最坏的恶意”揣度美国的种种弊端,是因为他对民主的绝对信仰。他并不真的憎恨美国,其作品中处处充满对普通民众的关注,摩尔的目的并非展现一个邪恶的美国,而是期待用他所信奉的政治理念,让“美国梦”变得完美。

当然,故事的终局是罗杰·史密斯没有就通用汽车的行为向公众做出解释,布什并未因为惊爆内幕引发的激愤而下台,立法者对医疗系统的看法不曾改变,被揭露的麦当劳和沃尔玛们也依旧掌控着客户和市场。但至少赤裸的真相被呈现在人们眼前,批判的呼声已经发出,迈克尔·摩尔们的名字开始进入公众的广泛讨论之中,并且还在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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