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普照（选章）
2009-11-02金铃子
金铃子 原名蒋信琳,曾用笔名信琳君,籍贯重庆。20世纪80年代末期开始发表诗作。著有诗集《奢华倾城》。曾参加诗刊社第24届青春诗会。曾获《诗选刊》2008年度中国先锋诗歌奖。
推荐语:
作为诗人,金铃子开始了她的散文诗创作,组章《当太阳普照》使我们更清晰地看到光明里被温暖后的事物。她采取恣肆汪洋的抒情方式,把事物推远,为的是让心灵有辽阔的空间进行迂回亲近。她的语言是有温度的,仿佛在友情提醒人们在寻常生活中不要忽视“爱情这件小事”,尽管这样的“大事”在当下物质社会里正被人们渐渐化小。她固执的复调凸显了内心的不甘,也强调了她神话般的理想,也许,只有太阳这一神性至极的意象才能温暖金铃子笔下的目标。
美国女诗人西尔维娅·普拉斯曾经用太阳温暖过她的忧郁,我以为金铃子可以选择平静后的精致,若无其事地把一件大事在阳光底下说出,没准这样说出能具有更大的力量!
但,我足够感动:为散文诗的魅力感动!
——周庆荣
1
当太阳普照,它们就把痛给我了。
那只鸟,在我窗前。你正转动椅子,在一个心跳的时间里,抽烟。
“是一些梦。”我的眼泪突然落下来,我的思想停留在那里,其实你可以做点别的事情。种上更毒的花,让红色的诗句把我覆盖。
到达的一定是风。七月的清晨,它们被风吹着。那些花朵将被风带走。
我在想有多少风是向我来的。它认出我了。
2
我向大地走去。
在人类难以攀援的地方,我们被迫发出一些声音。是忧郁的回响,在不可能望见的山路的尽头。有新的泉水涌出。在那些高山上,那无数的泉水,上面点缀着葡萄园、橄榄树林和羊群。
有牧童在峭壁和峻坡的草地上放牧了。我闻到红籽恣意生长的声音,圆润而震颤。它非常温柔,多像母亲。
杉木和木槿子发出暖味。长翅歌雀的叫声也一模一样,只有一只,一声不出。
谁在告诉我,“它的灵魂与精神之翼还沉重地系着。”
我的四周又安静下来,所有的都消失。只有无。或是寂灭。
3
我准备好新的雨露来接待你。
我动作很轻,很平静。是细美的古乐,抒情的慢板。此刻我在想象你的背后,一丛丛绿叶与阳光下摇曳不定的树枝。我摘下一枚鲜果。
我要到河流那里去,用敬神的方式洗净这枚果子。哦,这是我献给神灵的食物,献给你的食物。
“我全献出来,”我说,“我不再瞒你。”我脸色苍白,神情激动,“我爱,都给你。”
“你还没有来!……为什么……”
我在你命令我保持沉默的地方,我不能够说出那个地方的名字,我不能够说出。我要面对大地的沉寂。面对那棵红椿的冷噤。
4
它们明明聚在河边那块大青石上,那些鱼群。
每一根小骨头都开出花来,它们在水里、沙滩上、树上盛开。
我的上帝,它们多美。但是它们发出折断的声音,听上去像长长短短的抽泣。又像清脆的叫声:“妈妈!妈妈!”摇篮向水草丰美的地方漂浮,摇篮曲在湿润的水草上滑过。
这些孩子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我听到他们一连几个钟头吮着手指的声音了。
那些含混的幸福,满河都是。一个接一个升腾起来。
隐约感到一只带乳香的手指在我脸上轻轻地晃动,我用手去摸,他们便消失了。只有一颗颗小小的晶莹的水珠滴下来。
河床开始上升,闪动的粼粼水光,就好似千万只忧郁的眼波。
我爱,这是谁的泪水,我很少看见这么多泪水。
5
我怀念的那条河,鱼儿们正在憨睡呢。
我用细致、柔软之唇,在流水里留下一道唇印。那些磅礴的爱情,突然把它们惊醒。
它们与我撞了个满怀。它们越过坚硬的乱石滩,挤满水草。它们成双成对。
它们发出我的嗓音,站在水中歌唱,水的清香。哦,它们将被谁召唤,被谁回忆。
只有你,大河。
才可以容下我的爱情。我的爱情刺骨,将轻易把我刺碎。
爱我,用空中淡淡的云朵,高高的云朵来爱我。
好吧,我会这样去爱。
10
你是我的。是我野葵花飞奔的方向。
我拿什么送给你,我爱。一双久久凝视过的这长夜的热烈与凄苦的眼睛,或都不是。这些虚无的事物,这些花朵,守着我一块儿憔悴、消瘦。
我得赶快给它们诗歌的露水、诗歌的骨头、诗歌的盐,给它们鸟群。那些鸟从深夜一直叫到天亮,那样悠长、跳跃,像声声鼓点。
我知道大地复苏了。你是唯一领受冉冉升起太阳的人。
你的太阳只献给我。我要这个。
11
太阳,从群山中缓缓的升了起来。
金光一道道地射出,我知道你来临了。绿的田,树,高粱的叶子由暗绿变为翡翠。豆叶上的露水,好像无数银珠在闪动。我站在高高的山顶,云朵从我身边流过。
我的身上全是光亮。我对着云朵歌唱,我用血来唱,用泪来唱。
我为你歌唱。
鸟一只接一只从我身边飞过,那么多。它们丰满的羽毛,如此洁白。
它们在天空嘹亮地叫着:那是东方,朱丽叶就是太阳。
我爱,你就是我心中的太阳。这世界有太多的爱情,可有着太阳般耀眼的却只有你。
12
我像夜莺般引吭而鸣。
我用自由舒展的独舞,华丽的高音,完美的旋律为你婉转。用胡笳的音色,潺潺流水般的轮指下最后的颤音为你迷离。
我像风一样的低语,与灵魂一起歌唱。这是谁的名字,他来自我的体内,他是那样夺目。“唉,你呀!”我轻轻的说,“到底为什么?”我正要敲门,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个人。可是,我不认识他。
唉,我的声音已经沙哑。
我沿着江边绿荫覆盖的小路走去,坐在一张被玫瑰围住的长凳上。四周弥漫着颤栗的花香,阳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江面。我在歌唱中睡了。
我要梦见你。
14
我熏香沐浴完毕,如小鸟般在河上飞舞。我一枝独秀。
你会看见一轮红日,灿烂的光辉。夕阳永不落下,与星星汇在一起,蝴蝶如敦煌的飞天下凡,石榴花燃烧着熊熊烈火,快乐与光明隔绝了深深黑夜。
这里的昙花永远怒放。这里的人们都在歌唱。
太阳,自由和爱情。
15
啊!我听到黑夜之神的敲打声。那声音使我莫名的恐惧。
我的太阳坠了下来。它在我眼里渐渐下落,它把柔和的余辉轻轻地洒在我心里。它坠入绿色的草浪中。西方的天空,还燃烧着一片橘色的晚霞。
我在每一片叶子上看到的都是泪水,我在每一只蝴蝶上读出的都是伤痕。
“我爱,请等一等。”请你用宽容、温和与亲切的声音告诉我:“为了你的缘故,我在。”
山也暗了,树也暗了。
16
这世界很静。很静。
只见一片纯然宁静的大地和到处飘落的小鸟。我坐着马车,带着一份昏暗的落寞感,穿过村落,树木。树木,村落。
好大的湖啊,我的荷叶已不知几时摧折了。我问石头,问泉水,它们不告诉我,它们像覆盖在祭坛上的雪一样静默。我闭上眼睛,陷入遗忘。
我爱,需要多少冲动的热情,多少杰出诗篇,多少清朗的呼唤,我才能遇见你啊。
我把花、草、虫、鸟种在我的湖泊里。
我要为你准备一片罗马的原野,用红土地的火焰装饰它,用我亲手织锦的绸缎为你铺床。
我要亲自为你点烟,挑水,煮饭,我要把你的星座升到天顶。
我要用神奇诡魅的力量,把北斗星摘下来,为你照明。
17
亲爱的,我就是你向世界宣战的理由。
是你所有爱过的花朵中最痛的那朵。痛,就是她存在于人间的借口。
啊,你会不会讨厌我。
我如痴如梦般滔滔不绝,我仿佛是同一个父亲在一起,随便、自然,如小女人般一惊一诧地提起花朵,一路上豪华的马车和风度翩翩的绅士。或者我突然的忧郁,在瞬间安静下来,举起双手徒劳地想接住汩汩流出的孤独。或者我固执的要你给我转身逃离你的勇气。
我紧握自己小小的计划,仿佛它是一颗珍贵的宝石。“也许是假的。”听到这声音我心里一惊。
我必须找一个地方,哭泣。必须找一个地方。
20
夜来了。月亮从树林边上升起来,放出冷冷的光辉。梧桐树忧郁地站着,没有花朵的树林正在惊心地枯萎。寂静无人的大路,覆盖着苔藓和长青藤。我对着星空,嘟嚷着凄怆的独白。
“你看,我是俗人,我说我想你了,好想。我不会说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在这个夜晚,有东西正击打我。
我爱,把你的姓氏和衣冠给我。我不忌妒,不抱怨。
如果夜晚只能拯救,那么爱吧。在我的森林里,在我的御花园里,你是我的皇帝。
如果解释是在嘲弄自己,那么爱吧。祈祷月光普照,祈祷我们的名字以修身。
我相信这世界,相信太阳放光,大地滋有万物。
我相信你。
22
嘉陵江像一匹柔软的缎子。琴声从水中走出,时而很响,时而很轻、很轻。
少女们随风起舞,动情的目光如天上让人心跳的星星。哦,到处是最美的人,纯净而光洁。
有天使从蓝天飞过,在空中划出一条条花环。这是古典的舞蹈,是诗歌的韵律,是玫瑰的光芒。如泣如诉,我们却无法听懂。
我久久地坐在长凳上,俯身前倾,陷入沉思。
“歌手在那儿!”突然,我听到人们对我喊道。他们把我围成一圈,给我献上盛满美酒的银器。我端起酒杯,放开了歌喉:
“我爱过——所爱的人们已离去,
有朋友——早年的友谊已结束
哦,我孤苦的心灵怎能不忧郁……”
我看到一个人一言不发,他神色忧伤,眼里含着难以抑制的泪水。亲爱的,你选中了我做你的仆人,是我的荣幸。让我为你把琴盖打开,为你把乐谱摆好,为你把诗歌传唱。
28
我要随华丽永逝了。
装饰丝带和花结的马车已到了,它轻快地把车拉向天堂之门。一阵笑声伴随钻石般的月光。
鸟儿亲密无间地大声交谈,为美好的清晨和清晨中的乐园。它们欢欣于不朽的爱情。带着蜜汁,飞散在四面八方。
过去,现在,将来,我全都原谅。
我要离开老旧的你们,胆怯的你们。只等天上的牧神,花神为我缝制更鲜的衣裳。
看啊,东方像火一样地燃烧起来,黑色已为晨光所代替,金光闪烁着向你们飘来。你们看到的不是幻想,是我最后的诗歌,是我最后的火焰。是我埋藏在我心底深处的爱情,在空中开着花。
我爱,请允许我以另外一种方式,绝望。
你是我体内唯一的天空,只能容纳一个人。光芒四射。
29
太阳为树叶和鲜花拂去泪水。
到处是绿的树,绿的草,绿的稻。鸟雀的叹息是巨大的绿,丰满圆润的绿。
蜻蜓成群结队地飞在低空,飘飘洒洒。
每当有风吹过,玫瑰花就在我头上摇曳。夜莺彼此对唱:“一枝火红的玫瑰,它如酒一般醇厚,它如酒一般飘香。我这样深深的爱上它,爱上它……”。它们如泣如诉,悠扬婉转。
我听见你向我走来,轻轻扣击我的墓门。哦,请原谅,我不在那里。那里只埋着我永恒的那部分,善变的那部分。那些晶莹透明的黑哟……
请怜惜我的过去,且爱我的将来。爱我坟上那棵杜鹃花,那一坡一坡地开着的杜鹃花啊。
我要回来了,我有理由。
爱情还在闪烁,万物皆已陈旧。我却信非虚。
30
我们抱着阳光与露珠在城市游走。
这里需要田野、粮食、花朵、音乐。需要为恋人创造的草地和森林。
需要一望无垠的田园诗。农民们集体劳动,收割正忙。十亩之间,桑者闲闲。
哦,这里需要我们。
我吹口哨。在爬满阳光的宅子里浇花,给玫瑰修剪枝条。花开得妩媚动人。
你开始朗诵:土地最近长出来的是石头。我点点头,信以为真。
他们如何能忍受我们的幸福。忍受我满山遍野的豆荚拥抱大地,透过草叶软软的露珠,迷恋你深邃的天空。
31
我爱,快,快给我朗诵:我一度是你的,也永远是你的。
这声音,从嘉陵江的竖琴上发出。多像七月崖石上高举的山茶花,红得这样鲜艳,焦渴。
她闻着花香,边闻边说:谢谢。
已是中午,光线透过屋外树上的绿叶。她系上围裙,用一块白绸清洗窗口,弯腰拾起阳光撒落的碎金。
他梦呓一般,用极轻的声音不断重复。“哦,美妙的……美妙的……”
爱很简单。在那条纵横交错的田畦里,静静地淌着。
崭新的悲愁,崭新的快乐。
32
到时候了,到时候了。
当红的、紫的、粉的、黄的花绣在绿色的大地。
当故乡的水稻嫩叶低垂,盈盈欲滴。当一轮灿烂的满月在田野边涌出来,地下蛙声一片。
当阳光统御着白昼,草木伏道两旁。
……当你喊着我名字:光儿!我知道我回来了。太阳拥抱着大地,大地亲切。
我们搬到太阳的脚下去住。太阳啊,你必将爱我,正如我必将爱你。
我是你温和而慷慨的女儿。我要用快乐的颂歌,衷心地感激你。
我的太阳啊,我的亲人。
